光宗即位後還不到三個月就罷免了首相周必大。


    孝宗在做儲君期間,見識到了奸臣秦檜大權獨攬禍害朝綱的危害,於是在當了皇帝之後,不管宰相的立場是主戰還是主和,一般不會長時間任用,即使是信任如虞允文,也不過用了三年多而已。


    到了在位末期,為了給太子保駕護航,孝宗留下了兩個輔政大臣:首相周必大和次相留正。


    周必大是紹興二十一年進士,紹興末年朝廷重開製科考試,周必大製科應試成為閣臣,此後因彈劾孝宗潛邸舊臣曾覿而被罷官,乾道六年又被朝廷起複擔任恭王趙惇老師,此後步步高升,淳熙七年擔任參知政事進入宰執,孝宗禪位之前已經位列首相。


    周必大學識淵博且不畏權貴,任相之前還當過光宗老師,有這麽一位德才兼備的首相輔佐兒子,孝宗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次相留正是紹興三十年進士,在短暫的幾年地方任職經曆之後於乾道元年迴到臨安述職,由於留正主戰派的立場,此次述職受到了孝宗和虞允文的關注,述職之後便被留在朝中為官。


    虞允文是誰?那可是趙惇的恩人。趙惇之所以被立為太子虞允文有一大半功勞,因此虞允文看重的人趙惇一樣看重,當時還是太子的趙惇主動請求派留正擔任東宮侍講,於是留正就一邊升官一邊給太子講課,淳熙十三年擔任副樞相進入宰執,到了淳熙十六年孝宗禪位前期更是升任次相,與周必大一起作為顧命大臣被留下來輔佐光宗。


    按正常人的邏輯來看,兩位宰相都曾是自己的老師,自己即位也是正常合法的皇位繼承,應該穩穩妥妥順著兩位老師的輔佐執政。可光宗可不是正常人,在他看來,在這次禪位儀式中周必大忙前忙後完全就是在位自己爹孝宗皇帝忙活,根本就沒把自己放眼兒裏。


    光宗能有這種看法,基本上也就宣告了他沒什麽政治頭腦。首相是什麽?那是政府的大管家,隻要有大事必須要由首相主持大局。


    皇帝禪位儀式又是什麽?那是國家最重要的權力交接典禮。說是皇帝和太子之間的禪位,但儀式的籌備、進行、善後全部都得首相一手操辦,其他任何人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資格插手。


    這就像上市公司開董事會一樣,最忙的一定不是董事長,而是總經理。


    隻要老皇帝還沒退位,首相就是皇帝的首相,不是你太子的首相。首相一定要先對皇帝負責,其次才輪得到你太子,周必大在禪位儀式上沒有太顧得上光宗,完全就是職責所在。


    光宗對周必大的不滿被次相留正注意到了,正好他與周必大之間原本因為學派之爭就互相看不順眼了,不如趁此機會扳倒周必大,自己出任首相。


    朝廷裏山頭林立,想找個首相的政敵太容易了,留正很快就物色到一個絕佳人選-諫官何澹。


    何澹是個少年天才,乾道二年年僅二十歲便高中進士,之後直接進入館閣,在館閣任職期間認識了宰相周必大,很受器重,但奇怪的是周必大雖然器重何澹卻不給他升職,何澹在館閣待了一連好幾年,始終沒能升遷。


    樹挪死人挪活,何澹後來又認識了宰相留正,在留正的推薦下逐步升遷,淳熙年間擔任諫官。


    宋朝的諫官是一項很有政治前途的職務,擔任諫官的何澹非常感激留正對自己的栽培,也很記恨當初周必大對自己的忽視。光宗即位之後,在留正的授意下,開始了對周必大的彈劾,一連上了數道奏疏彈劾周必大,宋朝官場規矩宰相隻要遭到彈劾那就是自請罷相表明態度,正常情況下諫官是撼動不了宰相的,但光宗已經對周必大有了意見,於是順水推舟,將周必大罷相。


    攆走了不重視自己的周必大老師,留下來留正老師,光宗以為大權在握了,殊不知留正老師根本就沒打算給光宗麵子,成為獨相之後很快就對光宗的親信下手了。


    在光宗所有親信中,以閣門舍人薑特立最受寵信。薑特立以父軍功恩蔭做官,後經上司推薦到臨安述職,孝宗見過薑特立之後覺得此人頗有文采,於是將其留下任職閣門舍人兼皇孫平陽王伴讀,平時與太子常伴左右。


    周必大留正雖然早年也與光宗相熟,但那是以老師的身份對待光宗,薑特立不一樣,完全是一個親信的身份跟隨光宗。光宗即位後薑特立雞犬升天,在朝中頗有權勢。


    薑特立能在孝宗的嚴格管教下陪伴光宗多年,當然懂得低調的道理,自己在朝中的權柄隻是靠著與皇帝的關係才存在,不能恃寵而驕給皇帝添亂。


    小心翼翼的薑特立對於官場老狐狸宰相留正來說根本不是對手,周必大罷相之後,薑特立奉命來找留正商量,說現在周必大離開朝廷,宰執之位空缺出來一個,想問問右相(留正時任右相)大人選誰進入宰執合適呢?


    皇帝派親信過來問,那就等於是皇帝自己在問,隻不過皇帝比較懶不想專門跟宰相談論,隻是想知道個結果。可留正第二天上朝就把這事兒給上奏了,說閣門舍人薑特立以皇帝名義跑來問自己宰執人選,他不敢做主還請陛下定奪。


    薑特立才幾品官,哪有資格參與宰執任免,大家都知道是光宗派他去探探口風,但這種不合規矩的事兒留正居然直接就在朝上挑明了,光宗無比尷尬,隻好下詔把薑特立罷官,攆出了朝廷。


    本想有一番作為,可即位後跟宰相鬥法鬥了半天不僅沒能掌握大權乾綱獨斷,還把自己的親信給賠了進去,光宗好生鬱悶,一氣之下居然病倒了。


    得知兒子病了,已經成了太上皇的孝宗很著急,派人尋訪了良藥給光宗送了過來,原本父親給兒子抓藥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兒,可當時李鳳娘在宮中照顧光宗,孝宗的藥送過來之後左看右看不放心,身邊的親信宦官見李鳳娘如此多疑,便提醒她小心藥裏有毒,皇權旁落。


    無論從朝廷還是從家庭的角度來看,孝宗都沒有理由沒有動機要害自己的兒子,但李鳳娘就是不放心,說啥也不讓光宗吃藥,還將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而光宗被老婆這段陰謀論一激也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麽,很快病就好了,重迴朝廷主持政務。


    宮裏的八卦消息瞞不住,很快宰相留正就聽說了,官場老油條多麽聰明的人,上次讓皇帝吃癟之後一直在找機會幫皇帝辦件大事兒,現在一看皇帝和太上皇不和,皇帝又擔心自己皇位不穩,既然皇帝如此擔心,那不如請立太子,用太子之位來穩住皇位。


    紹熙元年(公元1190年)七月,以獨相身份晉升首相的留正上疏請立嘉王為太子。


    嘉王趙擴是光宗與皇後李鳳娘的嫡子,生於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當時已經二十三歲了,本來作為光宗唯一的嫡子,嘉王的地位是很穩的,基本不存在其他勢力能影響未來皇位繼承。但在南宋孝宗光宗兩朝因為太上皇這個政治勢力,讓所有原本應該正常進行的事務都變得不正常起來。


    具體到皇位繼承方麵,雖然嘉王是無可爭議的光宗繼承人,但已經退位的太上皇孝宗卻不怎麽喜歡這個孫子,而是更喜歡魏王趙愷的兒子嘉國公趙抦。


    魏王趙愷就是當初被孝宗廢長立幼越過的皇次子慶王趙愷,光宗受封為太子後,為了避免太子受到威脅,孝宗把趙愷外派到了寧國府(今安徽宣城市宣州區)。


    雖然沒把二兒子立為太子,但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對魏王總有虧欠的感覺,於是在孝宗就把這份虧欠的愛放到了孫兒輩上,魏王長子早夭,次子趙柄聰明過人,非常受孝宗喜歡。


    相比之下,嘉王不受待見的原因就有些讓人感慨了-不善言辭,尤其是到了重大場合,往往沉默寡言,有時候甚至需要身邊的宦官代其迴答朝臣的問題。


    當年兄長就是因為沉默寡言得不到孝宗喜歡,現在又輪到自己兒子,光宗也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兒子,但兒子再怎麽不好也是自己兒子,當爹的都護犢。


    立太子可不是請客吃飯,而是一套複雜的禮儀。在留正提出請求冊封太子之後光宗很高興,但該走的程序一樣不能少,所有程序的第一步便是征求太上皇的意見。


    隻要太上皇活一天,那就是一家之主,別說你當皇帝的有多了不起,本朝以孝道治天下,皇帝也得聽老子的。


    光宗跟皇後李鳳娘經過商量,覺得孝宗一向不怎麽待見自己兒子,要是一上來就隆重提出想要冊封太子可能會比較唐突,不如改打溫情牌,張羅飯局,在飯桌上談。


    光宗兩口子這個策略還是不錯的,都是自己人嘛,皇位反複橫跳總歸不好,要想國家穩定還是應該把皇位留在光宗這一脈。可策略製定的再好,也得看最後怎麽執行,或者說執行的人靠不靠譜。而此次請立太子的執行人就非常不靠譜-皇後李鳳娘親自執行。


    這頓飯的氣氛不知道到底咋樣,隻知道飯局吃到一半李鳳娘便提出請立嘉王為太子,希望孝宗和謝太後同意。這話要是光宗自己說,興許孝宗老兩口就同意了,就算不同意也不會直接反對,就算反對也不會太過直接,可李鳳娘提出來就完全不一樣了,孝宗和謝太後在此之前就已經煩透了這個兒媳婦,如今居然敢直接提出如此關係重大的話題,下意識的就不同意。


    平常老百姓家裏,兒媳婦的建議公公婆婆不同意就算了,下次找機會再提或者當兒子的單獨去給爹娘提,咱們大宋悍婦李鳳娘姐姐真不是平常人,聽到孝宗不同意立太子之後,人家居然接著話茬打開了嘲諷模式:


    臣妾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皇後,嘉王是我親生的兒子,為什麽不能立為太子?


    孝宗的原配郭皇後早在孝宗即位前便已去世,如今的太後謝太後是後來被冊封的皇後,並非光宗親生母親,不僅謝太後不是光宗的親生母親,大家都知道孝宗是養子繼大統的,趙構的吳太後也不是孝宗親生母親。


    所以李鳳娘所說這段話也可以翻譯成:公公不是皇爺爺親生兒子,不也當了太子當了皇帝嗎?婆婆不是我老公親生母親,我老公不也當了太子當了皇帝嗎?如今我是大宋正統皇後,嘉王是我親生的孩子,比你們這些老東西名正言順一百倍,憑什麽不能立為太子?


    史書記載,孝宗大怒。


    有時候真得感歎命運不公,就李鳳娘這種情商,要不是趙構被道士忽悠、光宗又正好性格懦弱,她在後宮的宮鬥劇裏活不過一集。


    出言不遜惹怒了公公婆婆,這頓家宴肯定是沒法兒再吃了,光宗小兩口跟孝宗老兩口不歡而散。情商大師李鳳娘自己作妖受了委屈,卻不肯善罷甘休,帶著兒子嘉王又來光宗這裏哭訴,說公公這樣對我們一家三口,肯定是想要把皇位傳迴給魏王一脈,說不定陛下的皇位都要被廢掉。


    說者有心聽者有意,光宗跟李鳳娘生活多年,對自己這位悍婦老婆言聽計從,李鳳娘對自己親爹目無尊長他不管,李鳳娘受了委屈他緊張,再加上李鳳娘說風就是雨一頓添油加醋,光宗突然就覺得自己親爹好像要害自己,逐漸減少了探望孝宗的頻次。


    隨著時間的推移,惶惶不可終日的光宗小兩口內部也出現了裂痕,光宗作為皇帝,後宮三千佳麗每天避免不了與女人打交道,但彪悍的李鳳娘卻立下規矩不準嬪妃、宮女擅自接近光宗。


    遠離女色可能光宗還能做得到,要遠離女人那就不可能了,後宮裏的下人不是宦官就是宮女,平時伺候光宗日常生活,難免會接觸到女人。也是巧了,某日光宗迴到宮中洗手,有宮女端水來給皇上洗手,光宗一邊洗手一邊瞧見了宮女的手,年少的宮女雙手白嫩,光宗不由得稱讚了幾句。後來被李鳳娘知道後,便派人把小宮女的雙手砍了下來,裝進飯盒裏派人送給光宗。


    多看一眼宮女那是小罪,隻要剁手就行了,要是受到皇帝寵愛那就是大罪,必須殺頭。光宗剛當上太子時孝宗曾經賜了個侍妾黃氏,即位後升任貴妃,紹熙二年黃貴妃逐漸得寵,李鳳娘趁光宗一次出宮之時派人把黃貴妃殺了,等光宗迴宮之後謊稱黃貴妃暴病而死。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皇宮裏把貴妃謀殺了,而妻管嚴光宗竟然又震怒又害怕,完全不敢把李鳳娘怎麽辦。


    這哪裏是皇後,這分明是祖宗。


    後宮惡鬼李鳳娘的橫行霸道很快便在外朝引發了惡果,紹熙二年十一月,按照禮製光宗應該主持祭祀天地,可就在祭祀當天,狂風暴雨下個不停,祭祀行動無法開展。本來因為天氣原因無法祭祀的,隻要另外擇日舉行就行了,可光宗聯想到後宮種種慘案,以為這是上天在示警,受到驚嚇,再次病倒了。


    兒子再次病倒,最急的莫過於當爹的,孝宗再次來到宮裏探望光宗,父子倆怎麽談的,談了什麽,史書沒有記載,隻是記載了孝宗此次前來又把李鳳娘給罵了一頓。


    李鳳娘這個悍婦雖然無法無天,但在太上皇麵前隻能忍。待孝宗離開後,又將滿腹的怨恨撒在光宗身上,光宗當時已經病迷糊了,又被媳婦一通迷魂湯一灌,以為孝宗要廢掉自己,更加憂懼,自此以後不上朝,不過宮。


    不上朝好理解,自古昏君的標配,皇帝隻要不上朝,自然會有其他角色來填補這個權力真空,而當時能在光宗身邊代行皇帝之職的隻有李鳳娘。於是從紹熙二年年末開始,李鳳娘逐步參與到朝政之中,當時國家太平沒什麽戰亂,李鳳娘也不需要做什麽重要決策,就趁機把娘家的七大妗子八大姨全部給安排了一個遍,甚至一些完全沒有親屬關係的娘家門客都沾著光當上了管。


    要說南宋家大業大,幾十上百隻蛀蟲也不至於有多大危害,光宗不上朝天也塌不了,可不過宮,天是真的要塌了。


    過宮是宋光宗的專屬名詞,曆朝曆代皇帝因為不孝取得專屬名詞的還真罕見。所謂過宮,是在孝宗禪位之初,禮部根據朝廷事務和皇家親情綜合考慮,定下的皇帝前往重華宮探望太上皇的行為,每五天到重華宮一次進行探望。


    光宗即位時魏王趙愷已死,光宗成了孝宗唯一的兒子,親生父子,別說五天探視一迴了,就算是天天相見也不過分,可就是這每五天一次對父親的探望,光宗拒不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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