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宗紹聖年間,朝堂上的政治清算愈演愈烈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新黨完全扭轉形勢,開始了對舊黨的迫害。


    諷刺的是,舊黨的失勢首先開始於內部的背叛。高後剛剛病逝之時,宰相是呂大防和範純仁,呂大防擔任山陵使期間,親信楊畏上疏說新黨的章惇、安燾、呂惠卿、李清臣等人都是仁義之臣,應當召迴朝中任職,熙寧變法有利於國家,應當任用章惇為宰相。


    楊畏這個人是個反複橫跳多次的小人,熙寧變法時他推崇王安石的經義之學被選拔進國子監任職,後來因為同僚犯罪被牽連遭到貶謫。


    元佑年間,楊畏鼓吹司馬光舊法有利於國家,收到舊黨青睞,後來被呂大防提拔成禦史,多次在呂大防授意下彈劾政敵,不管是新黨政敵還是舊黨內部政敵,一視同仁,一並攻擊。


    如今呂大防山陵使還未卸任,楊畏便將槍口掉轉,向著舊黨發起了攻擊。


    哲宗原本就有全麵恢複新法和任用新黨官員的想法,楊畏可謂是瞌睡人給送枕頭,借著楊畏的奏疏,哲宗接連將章惇等人召迴朝中委以重任,呂大防、範純仁等舊黨宰相紛紛出局。


    新黨全麵迴歸,章惇任首相,紹聖元年僅僅幾個月內,朝廷裏便完成了新舊黨派大換血。


    首相章惇,是其中一個關鍵性人物。


    與新黨上一任首相蔡確一樣,章惇也名列《奸臣傳》,而跟蔡確相比,章惇的一生更富有傳奇色彩。


    章惇是建州浦城人(今福建浦城縣),在宋代福建屬於經濟文化都很落後的地區。但章惇並非普通家庭,父親章俞是個官員,章惇自幼便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也許是受到族中長輩章得象成長經曆的啟發,浦城章家對於讀書格外重視,仁宗嘉佑二年,年僅二十二歲的章惇和族侄章衡參加科舉考試雙雙進士及第,一時間在老家當地傳為美談。


    但接著章惇做了一件震驚科舉界的事兒,他放棄了朝廷的任命狀,不做官了,要再考一次。因為族侄章衡是那一屆的科舉狀元,叔侄二人一同考試,侄子章衡是狀元,叔叔章惇卻不是狀元,麵子上掛不住。


    麵子上掛不掛得住咱不知道,這份勇氣實在可嘉,要知道宋代科舉考試是三試,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到最後的殿試堪比今天考清華北大。


    章惇僅僅因為名次問題就放棄了功名,換到今天要是一個人考了高分被清華錄取,卻因為成績不如當狀元的親戚就不去上學再考一年,估計也會登上今日頭條的頭條。


    章惇這種人要麽太蠢,要麽太狂,要麽太牛。


    事實證明章惇一點兒都不蠢,而是個又狂又牛的大牛人。僅僅兩年後,嘉佑四年章惇同學再次進士及第,這次成績更好,高中甲科,全國第五。


    聰明的章惇知道g立一次就行了,再端著就要打臉,這次沒矯情,奉朝廷任命到商洛(今陝西商洛市)任職縣令。


    商洛縣令工作繁瑣又枯燥,恰逢嘉佑七年秦鳳路組織解試考試,章惇身為甲科進士,被領導安排參與當考官,這次主考官之行,他遇見了同年進士、老夥計蘇軾。


    要說嘉佑二年的進士,簡直就像曾經的太平興國五年進士一樣,群星閃耀,後來進入宰執的就有九人,王韶、呂惠卿、曾布、章惇、蘇轍都做到了宰相或者副宰相。蜀黨頭子蘇軾、洛黨創始人之一程顥也都是這屆進士。


    雖然後來蘇軾蘇轍兄弟又在製科中大放異彩,但章惇在之前進士科考試時的瀟灑表現顯然已經提前吸引了大家的眼球。當年的同科進士,如今的同辦公室同事,蘇軾與章惇他鄉相逢分外親切,工作之餘經常結伴吃吃喝喝,遊山玩水,快意人生。


    相處的時間久了蘇軾發現,章惇這夥計文化水平雖然高,但做事卻總有一股莽夫的味道。


    兩人日常喝完小酒騎馬出去郊遊(擱現代屬於酒後駕駛,大家千萬不要模仿),走著走著前麵有人大喊快跑有老虎,宋代的陝西不像今天人類社會發達,當時很多荒山真有老虎。


    蘇軾跟章惇兩個書生,也真是酒壯慫人膽了,聽見老虎也不怕,說以前沒見過老虎,上去看看老虎長啥樣兒。倆人往前走了沒多遠真有隻老虎,倆醉鬼不怕,馬怕了,嗷嗷亂叫說啥不肯再前進。


    蘇軾一看馬都嚇成這樣,酒醒了七分,老虎這東西吃人呐!連忙勸章惇,兄弟算了,迴去吧。


    章惇毫無懼意,跟蘇軾說,你在這兒等我,我上去瞅瞅。


    說完,章惇打著馬的屁股逼著馬上前去,到了老虎跟前,章惇下馬步行,拿著馬杖在老虎前麵一塊大石頭上猛敲。


    據記載,敲擊的聲音驚到了老虎,老虎跑了。實際上據我推斷,當時老虎不餓。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兩人結伴遊南山,到了山下一汪潭水處,有一根獨木橋橫跨在水麵上,橋對麵是山壁。讀書人最喜歡的就是到各種自然人文景觀處題詩,看到此情此景章惇詩興大發,約蘇軾一起到獨木橋對麵的山壁上題詩。


    看著眼前搖搖欲墜的獨木橋和橋下深不見底的潭水,蘇軾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勸章惇算了,太危險。沒想到章惇絲毫不在意,徑自走過獨木橋,一手抓著旁邊的樹枝保持平衡,另一隻手拿筆沾墨在山壁上寫下,“蘇軾、章惇來”。


    被章惇嚇了兩次的蘇軾沒好氣的說,兄弟你以後一定會殺人。


    章惇奇怪問蘇軾,怎麽看得出來?


    蘇軾說你這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別人的命你更不會在乎。


    不要命的章惇在地方上曆練了數年,英宗治平三年,被歐陽修推薦參加製科考試,歐陽修是北宋有名的伯樂,早就聽說過章惇當年科舉考試時的壯舉,年輕人後來在地方上的工作也很踏實,不推薦這種人推薦誰?


    章惇不想辜負歐陽修的一片好心,但官場的路從來都不會一片坦途。歐陽修當時正跟諫官集團因為濮議鬥的你死我活,本著敵人推薦的人才就是敵人的原則,諫官們瘋狂攻擊章惇,禦史中丞王陶更是親自上疏彈劾,說當年章惇兩次考中進士,不是為了報效朝廷,而是沽名釣譽不配進入館閣。


    宋代的文人講究名節,既然你攻擊我,那我幹脆不做。繼續在地方任職的章惇沒有等太久,熙寧變法之初,王安石聽說了章惇的才學,在章惇進京述職期間把他找來,攀談之下發現章惇非常聰明而且思路清晰,非常器重。


    當時有人提醒王安石說,章惇這人品行有爭議,用人要慎重,王安石卻不以為然,用人要用才,不能過分追求品行,有才之人就應該用。


    受到王安石器重的章惇時來運轉,以閣臣身份進入製置三司條例司任職。


    隨著熙寧變法國庫逐漸有錢,朝廷在對外政策方麵發生了很大轉變,開始謀求外拓,王韶率兵熙河開邊期間,湖南地方官上疏,當地蠻族酋長請求歸附,請朝廷予以收編安置。


    與大部分人想象中不一樣,其實一直到了宋代,在我國湖北湖南、貴州兩廣等地仍然存在大量少數民族部落,這些部落不屬官、不服管、不繳稅、不納貢,儼然國中之國。


    為了國內整體局勢安穩,一般情況下朝廷對這些部落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不給朝廷添堵就當你不存在,可現在這些部落居然主動要求收編歸附,那當然是好事兒。


    蠻族部落人數眾多,為了把事兒辦穩妥,王安石安排親信章惇前去親自處理。章惇奉命到了峽州(今湖北宜昌市),沒把蠻族部落當迴事兒,找了個自稱熟悉當地情況的混混去聯係蠻族酋長安置事宜。


    混混不辱使命,深入到蠻族部落,一來二去的跟人家酋長老婆搞上了,很快被酋長發現怒而殺之。這下可好了,朝廷派來的聯絡官事兒還沒辦,先把人家老婆給睡了,酋長幹脆召集部族在旁邊州縣大肆搶掠,以泄心頭之恨。


    收編蠻族到了這個份兒上,章惇簡直想自扇嘴巴子,峽州動亂的消息傳到了朝廷,王安石從開封寫信給他狠狠地噴了一頓叫他凡事一定要穩重。


    眼見蠻族動亂沒有停下來的勢頭,鬱悶的章惇決定軍事鎮壓,宣調附近三路的軍隊前來剿匪。


    章惇這種行為是極為冒險的,當時他的身份是荊湖路察訪使,本職工作是察訪當地新法製度落實情況順帶安置蠻族族民,剿匪原本就沒在工作日程表中,擅自宣調軍隊前來,平叛打贏了還好說,萬一打輸了神宗怪罪下來,王安石也保不住他。


    章惇決定賭一把,三路軍隊開過去,出乎意料的很快平定叛亂,不僅峽州蠻族歸附,旁邊的懿州、洽州、鼎州蠻族也紛紛望風而降,歸附朝廷。


    蠻族一歸附,部落的族民成了北宋普通百姓,盤踞的地區也被州縣收編,國有土地、戶籍增加了不少。要知道在古代社會最重要的戰略資源是人口,其次就是可用於農耕的土地,章惇這次誤打誤撞在國內開發出相當於好幾個州的人口和土地,功勞不小。


    能文能武的章惇逐漸進入神宗的視線,王安石第二次罷相後,呂惠卿因為背叛王安石被神宗厭惡,也失去了迴到中央的機會,蔡確和章惇先後升任翰林學士接著進入宰執。


    元豐年間,中書裏王珪任首相,蔡確和章惇分別任次相和副宰相門下侍郎。首相王珪又稱三旨宰相,上朝時“取聖旨”、神宗決定後“領聖旨”、退朝後告訴別人“已得聖旨”,基本上就是個傳聲筒,凡是不怎麽拿主意,擅長和稀泥,搞團結。


    首相搞團結,次相和副宰相堅定的推行新法持續貫徹,神宗元豐年間政策運行穩定而成熟。


    按道理說,神宗是本人主張改革變法,蔡確和章惇兩人又是新黨的核心骨幹,又是神宗和王安石一手提拔起來的,理應對神宗言聽計從。可蔡確章惇兩人不僅常常與神宗作對,有時還會噎得神宗接不上話。


    五路伐夏失利之後,王中正向朝廷匯報運糧官失期導致河東路鄜延路兩路大軍吃不上飯最終敗退迴來,神宗大怒,下令處斬運糧官。第二天上朝問宰相蔡確說人殺了沒有,什麽時候殺。


    蔡確卻說,運糧官本屬文官,奉命為前線運糧,因大雪失期非人之過,本朝不殺士大夫,不能從陛下這裏壞了規矩。


    神宗見既然有祖製,那就不殺。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給他刺麵發配到邊關充軍去。


    章惇接話說陛下如果這樣做還不如殺了他。


    神宗問章惇幾個意思。


    章惇居然給神宗說,士可殺不可辱。


    眼見兩位宰相欺負到自己頭上,神宗卻一時語塞,兩位宰相說的確實也有道理,隻能恨恨道,當個皇帝,卻連一件快意之事都做不得。


    章惇還真是不依不饒接著懟神宗,如此快意之事,不做也罷。


    當個皇帝還要受宰相的氣,就這樣,神宗就在與蔡確章惇的約束下跟西夏鬥了兩場,兩場戰略上的失敗也耗盡了神宗人生的心血。元豐八年神宗駕崩哲宗即位,蔡確和章惇被高後司馬光聯手趕出朝廷,接著又被舊黨一貶再貶,章惇最後被貶到湖州,蔡確更是因為車蓋亭詩案被貶到了嶺南,其他新黨官員無一例外也都遭到了無差別的打擊。


    舊黨的打擊沒有擊垮章惇,反而使得他暗下決心,他日迴到朝中,一定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蟄伏在湖州的章惇沒有等太久,元佑八年高後病逝,隔年紹聖元年哲宗就開始盡數推翻舊法恢複新法。在楊畏給哲宗分析完新舊兩黨鬥爭曆程之後哲宗意識到,想要恢複新法,得讓章惇迴來。


    紹聖元年四月,章惇奉召迴到開封,就任首相左仆射。


    在宋代一般來說官員升遷進補要有個先來後到講究次序,從翰林學士升任副宰相或者副樞相,從副宰相升任宰相,從次相升任首相。而章惇在湖州隻是個知州,與首相職位相去甚遠,怎麽就一下子做了首相了呢?


    原因主要在於宋代還有一條不成文的政治規矩,但凡之前做過翰林學士、副宰相、次相、首相、樞相的,迴京後還可以官複原職甚至升一級任用。


    所以翰林學士司馬光可以直接迴京就任副宰相然後升任宰相,樞相安燾可以直接迴京出任副宰相,樞相章惇也可以直接迴京出任首相。


    說到底,官兒做到足夠大了,跟皇帝關係密切,總歸是皇帝的身邊人,人就算外放了,感情還在,該用你的時候就要隨時迴來任職。當初你司馬光做的,憑什麽如今章惇做不得?


    章惇不僅做的,而且還要比司馬光做的更絕。


    上台僅僅三個月,章惇就拉開了大清洗的序幕,紹聖元年七月朝廷下令追奪司馬光、呂公著諡號並剝奪其後人待遇。舊黨的宰執呂大防、蘇轍、劉摯、梁燾等人全部再貶一次。


    接著,所有重要崗位如三司、六部、禦史台全部安排上自己人。為了在最短時間清理舊黨給朝廷換血,章惇甚至已經不再分辨新舊黨派,隻是對重點政敵實施重點打擊,其他崗位隻要聽話好用,即使原來曾經是舊黨,現在轉投新黨的依然給予任用。


    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不少舊黨向章惇表態支持新法,於是當初背叛蔡確告發車蓋亭詩案的刑恕迴朝任禦史中丞,廢除新法最賣力的蔡京被任命為戶部尚書。


    在這場提拔親信排除異己的運動中,有兩個人的貶黜原因與顯得非常奇怪,紹聖三年八月,範祖禹和劉安世兩人因為涉嫌誣陷哲宗好色被貶。


    範祖禹是司馬光編寫《資治通鑒》的重要助手,也是《資治通鑒》的主編之一,劉安世更是跟隨司馬光多年的弟子。司馬光有一條重要的家風是誠實,按照司馬光的品行,他的助手弟子不至於胡亂誹謗。


    事情還要從元佑年間說起,元佑四年十二月,開封街頭突然出現不少宮人在招募奶媽進宮當差。奶媽進宮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給皇子皇女喂奶,可問題是哲宗當時隻有十四歲,十四歲還隻是個青少年,怎麽可能就有孩子了。


    可搞招聘的宮人又不是閑著沒事兒幹出來亂晃,事實擺在眼前,百姓議論紛紛。範祖禹和劉安世兩人時任諫官,就上疏勸哲宗,愛惜身體,不要在後宮亂搞,年紀輕輕要多讀書學習。


    哲宗還沒急,高後先急了,把範祖禹劉安世倆人叫到宮裏解釋說,宮人出去招聘奶媽那是因為神宗留下來的公主要吃奶,大家不要多心。


    神宗公主要吃奶,要知道當時神宗已經死了快五年了,再小的公主也六歲多了,六歲孩子還要吃奶,好像是在忽悠小孩兒。範祖禹劉安世兩人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勸高後正確引導哲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畢竟街頭的宮人都是真人,這迴不能說諫官造謠。


    就這點兒事兒,哲宗一直記著,紹聖三年貶謫完一圈舊黨之後突然想起來還有這兩位當年說我好色的好沒處理,趕緊給我貶出去。


    那麽問題來了?哲宗到底好色嗎?


    好色不好色咱不知道,咱隻知道哲宗這後宮挺亂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宋何所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猛男與拖拉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猛男與拖拉機並收藏大宋何所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