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對迴朝主持朝政沒有任何興趣,人家在西京洛陽逍遙快活著呢。


    熙寧四年,在朝中跟王安石對掐無果的司馬光自請外放,到永興軍軍政要務一起抓。範仲淹、龐籍、韓琦這些之前的北宋名臣都有這麽一個習慣,如果朝中失勢了,那就主動請辭到西北邊境抓軍事,為國家鎮守邊關繼續發揮餘熱。


    司馬光也是這個想法,十幾年前跟著龐籍在西北讓西夏人打了個大敗,這事兒司馬光一直沒忘,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報仇的時候到了。


    鉚足幹勁兒的司馬光來到永興軍,看到的卻是一片民不聊生的人間疾苦。


    隨著青苗法保甲法等新法執行,很多基層官員都在強行攤派青苗貸款和保甲政策。放在東南富庶地區,可能也就消化掉了,而西北邊區原本土地就貧瘠,很多新法的執行反而害慘了老百姓,永興軍就是其中的重災區。


    青苗法執行前,很多老百姓就處於種一季吃一季勉強再種下一季的邊緣狀態,雖然沒什麽積蓄,總歸還能吃上飯。青苗法一來,強製貸款,這下好了,原本脆弱的收支平衡被打破,普通農戶根本還不上青苗貸的利息錢,紛紛破產,最後成為流民。


    保甲法同樣弊端頻出,要知道永興軍是路一級的行政單位,但要承擔國防任務。參與保甲的農民訓練之後,很多訓練比較好的就直接被抽調走當職業軍人去了。可問題是永興軍原本是有一套專門的征兵渠道的,這樣一來常規渠道征兵的同時保甲法也在征兵,正常生產的農民越來越少,土地大量荒廢。


    司馬光眼見新法種種弊端,向朝廷上疏,在永興軍境內先暫停青苗法和保甲法。


    經過了親眼所見和實地調研,司馬光的這封上疏應當講是非常客觀公正的,新法也不可能放之四海而皆準。但在當時新法推行如火如荼的情況下,神宗和王安石根本就不理會司馬光的建議,朝廷下令,主管部門繞開永興軍長官司馬光,直接向基層催收青苗錢、督辦保甲法。


    這下可給司馬光惹急了,王安石你欺人太甚,憤怒的司馬光上疏一封,身體不適,工作幹不了了,要求退休。


    退休?退休就退休。司馬光的退休很快被朝廷批準,給司馬光授了一個西京洛陽的閑職,不用再參與政事了。


    不問朝政的司馬光如釋重負,開始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自己的老本行編修史書中去。


    北宋很多大臣都是兼職作家和編輯,歐陽修就編纂了《新五代史》和《新唐書》,王安石有《三經新義》、《論語解》等著作。在修書這個領域司馬光那就要厲害的多了,早在英宗朝,司馬光就曾上疏想編纂一部《曆代君臣事跡》,得到了英宗的支持。神宗即位後,更是加大了對司馬光的支持,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司馬光人在開封就把編輯部設在開封,司馬光去了洛陽就把編輯部遷到了洛陽。


    在《曆代君臣事跡》成書一部分後,司馬光曾向神宗匯報編纂進度和成果,神宗了解這部史書之後連連稱讚並賜名為《資治通鑒》,後來司馬光擔任翰林學士去搞經筵講學,很多也是在講《資治通鑒》的內容。


    《資治通鑒》是一部編年體史書,涵蓋了從周朝威烈王(公元前403年)到後周顯德六年(公元959年)一千多年的曆史,內容紛繁複雜,為了最大程度還原曆史真相,司馬光要求編輯部的同事們,寧可從繁,絕不可從簡。


    遇到曆史事件有多部史書記錄不同的怎麽辦?先甄別史料,剔除明顯錯誤的史料,其他細節上有出入又無法斷定誰對誰錯的,全都記錄下來,並進行批注。


    這是一種非常嚴謹客觀的編修史書的方式,要知道在此之前,曆朝曆代的史書裏麵,正史都是根據起居注形成皇帝實錄,然後對實錄進行編纂形成本紀,本紀加上官員列傳,再加上國家的地理誌、食貨誌、禮、樂等內容形成的。野史就全靠修書人的個人信譽,如果作者有史官背景或是學者背景那可信度就高,否則就是純粹的野雞史。


    出於某些原因,正史不會把所有事件全部記錄,比如斧聲燭影的那一夜趙家兄弟到底聊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但野史會記錄,而且高質量的野史還能得到文物、外國史的佐證,這樣的話野史也具有很高的曆史價值。


    正史、野史、筆記、等等綜合在一起,《資治通鑒》呈現出了最接近真實的曆史,也給後世保存了大量珍貴的曆史記載。很多《資治通鑒》引用的文獻後來都毀於戰火,但《資治通鑒》因為名氣大,價值高,被官方雕版印刷大量發行,使得官方民間都保留了下來,成為中國曆史學上的瑰寶。


    瑰寶的誕生當然離不開辛勤的汗水,編輯部分別由劉恕、劉攽和範祖禹負責前後若幹朝代的史料匯集和草稿的編修。而司馬光作為總編輯,承擔著最重的任務,就是校對、勘誤、定稿。


    《資治通鑒》成書後,全書共294卷,300多萬字,司馬光初版的《資治通鑒》整整占滿了洛陽編輯部兩間大倉庫,裏麵每一卷、每一冊、每一頁都凝結著所有編者的心血。


    受《資治通鑒》嚴謹的治學態度影響,後世的《續資治通鑒長編》、《建炎以來係年要錄》等等著作,都采用了匯編多種史料,在可能存在爭議的部分以“考異”的形式進行記錄,最大程度的去真實還原所記錄的曆史。


    與之非常類似的,我們現代社會的維基百科也采用了這種方式,采擷所有價值高的信息資料,對於可能有爭議的部分進行標注,客觀而又全方位的記錄某一事件,以前我經常搜事件,後來不讓用了,大家如果有合法的渠道,不妨多利用維基百科了解一些事實的真相。


    在今天的國家圖書館裏保留著一幅司馬光當年修《資治通鑒》時僅剩的手稿,寥寥四百多字,記錄了東晉永昌年間王敦造反的事件,字寫的非常漂亮,有機會的同學可以去參觀參觀,體驗一下真正的文化自信。


    從熙寧年間到元豐年間,司馬光就這樣在待在洛陽修書,洛陽就像司馬光的桃花源,讓他遠離世俗的紛擾,沉下心來,難得的把自己一生所學付諸實踐,這十幾年裏,司馬光過的其實挺幸福。


    除了編書之外,司馬光在洛陽的業餘生活也過的多姿多彩,當時司馬光到了洛陽之後,富弼、文彥博、範鎮、範純仁等等朝中大佬也陸續到了洛陽。當年同朝為官,如今共遭外放,類似的經曆讓大家相聚在一起。日常在一起喝喝酒,罵罵王安石,寫寫詩,罵罵王安石,郊郊遊,罵罵王安石。


    如果宋朝人有微信,那哥兒幾個一定要組一個“洛陽休閑群”,表麵上是賦閑在洛陽的大佬們聚會,實際上還可以交流感情發泄不滿,罵罵新法罵罵王安石,何其快哉。


    是王安石讓大家團結在了一起。


    平時著書立說,偶爾與友人遊山玩水詩酒相伴,小日子過得不錯的司馬光覺得還不夠,如此良辰美景如果再有園林相伴那才是美滋滋。


    畢竟為官清廉,司馬光的俸祿也就僅僅用於平時的日常花銷,跟後來的蔡京童貫那奢侈的生活根本不能比,可雖然窮,雅興卻一流。


    司馬光在家旁邊辟了一小塊地,號稱“獨樂園”,園子正中央是一間屋子號稱“讀書堂”,讀書堂北側一個大水池,池子中間扔了塊大石頭號稱小島,讀書堂西側堆了個小土堆號稱“見山台”,東側用木棒搭了個小棚子種植蔓藤。


    園子的東南角種滿了各種花卉爭奇鬥豔,園子最北側種滿了竹子,其他地方也都種上了各色綠植。


    司馬光每天編書結束後,就到獨樂園裏散步、登山(其實就是個土堆)、釣魚、賞花、聽竹聲,這生活多麽愜意。


    不知道司馬光在賞花的時候會不會想起嘉佑年間,群牧司牡丹開的正豔,包青天晚上留大家賞花飲酒,他不勝酒力但還是被包拯灌了酒,他那位拗相公好友王安石卻硬是不賣領導麵子不喝酒的那一幕。


    想不到也正常,誰又能想到權傾天下的首相王安石現在就在江寧府郊野,騎著一頭驢揣著幾張餅,隨驢逐流呢?


    元豐八年,隨著神宗病逝哲宗即位,高後垂簾聽政,舊黨重新上台,王安石本人和王安石的政策再也不需要重迴朝中,朝廷下令,詔司馬光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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