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自從掌握了車戰之法後,國力空前強盛,這就難免趾高氣揚,不把以前的難兄難弟放在眼裏,而且進一步墮落,向窮鄰居要保護費,這保護費在國家之間得換一種稱謂,美其名曰進貢。你越國君臣隻有過年過節獻上你的貢品,才能王依然是王,臣依然是臣,農夫依然有田種,村姑依然能織布。不然戰車滾滾,不把你碾死也把你嚇死。越王自然不敢反抗,隻能照單全付,滿足吳王的要求,就這樣,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事實上越國從勾踐祖父這代開始慢慢也就成了吳國的屬國。


    範蠡和文種到郫中時候,越國的國王是勾踐的父親允常。允常是賢君,愛民如子,他不滿吳國的壓榨,但自知國弱,一旦抗衡,先遭殃的一定是百姓,所以他甘願臣事吳王。


    正當吳國和楚國交戰之際,聽說楚國有賢人來訪,允常又高興又害怕。賢人來了,自然高興,賢人是寶庫,嘴裏吐出來的是金玉良言,自己相當於撿寶人,問題是有人在虎視眈眈看著你撿寶,正好找到借口把你洗劫個一無所有,能不讓人害怕?


    允常不敢明著得罪吳王,楚國來人用意太明顯了,不就希望危難之際有人拉他們一把嗎?可越國太虛弱,就怕伸手拉人的時候把自己給拉到深淵裏去。吳國連強大的楚國都被他們打敗,滅了越國不是舉手之勞?可他又生失去和貴人交談向貴人求教這樣的好機會,思忖再三,決定派太子勾踐來國賓館和兩人相見。


    文種見出麵的是太子勾踐,很失望,怕“聯越製吳”因為允常的膽小謹慎而遇阻礙。範蠡卻很興奮,他從勾踐這個紋身男身上看到的是另一麵,勾踐鷹目狼背,聲音低沉如虎豹低吼,絕不是一個肯隨便臣服於人的角,不像慈眉善目的允常,前怕狼後怕虎,很可能“聯越製吳”聽不進允常的耳朵,卻能被太子勾踐接受。太子勾踐是明日之星,而“聯越製吳”之計本來就是拯救楚國長遠之計,不是救命藥,而是養身藥,不爭一時半刻。


    於是範蠡為了能爭取勾踐,搬弄三寸不爛之舌,把中原諸國的現狀分析得頭頭是道,當然不乏誇張之詞,目的隻有一個,讓眼前這個愣頭青接受自己的觀點。範蠡的算計中,胡弄一個血氣方剛的愣頭青還不是小菜一碟?隻要多用激將法就是。當然,他不能說出“聯越製吳”的主張,現在的楚國已經國不成國,說這樣的話等於是哀求勾踐,效果可能適得其反。範蠡和文種口口聲聲表示次番來越國見君王的目的是想幹一番天大的事業,男子漢大丈夫不應該虛度一生,理當奮發有為,而且他們想創造自己的人生價值,有能力“幫助”越國能擺脫吳國的欺淩,打敗無道的吳國。


    勾踐一直不吭聲,就聽範蠡說個天花亂墜,直到臨末有意無意說了一句話,卻讓範蠡銘記終身,對這個紋身男刮目相看。


    勾踐說:“先生說了這麽多,無非一個意思,那就是當今周王式微,無力領導諸侯,以致禮崩樂壞,弱肉強食,天下大亂。時代唿喚賢人出世,假如有一天我越國能稱霸,我一定號令天下諸侯尊周王為主,抑強扶弱,還人間一個公道。”


    範蠡大吃一驚。這是一個斷發文身的愣頭青說出的話嗎?


    勾踐的前半句話馬上說出了天下大亂的根源,周天子無能。第二句話開出了治亂藥方,能出一個霸主,主持公道,恢複禮儀,還天下太平。言簡意賅,這是一個簡單的能糊弄的愣頭青嗎?就算當時大名鼎鼎的聖人孔丘站在這裏,也說不出更高水準的話了。而當時的孔丘正在幾千裏路外的魯國曲阜收徒授道,徒三千,士七十二,忙個不亦樂乎,哪有時間跋涉千山萬水把自己的觀點告訴勾踐太子呀?這樣的理念純碎為勾踐個人所有。


    範蠡和文種對勾踐心生敬佩,感覺此人可以輔佐,並成就一番事業。


    他們自以為對勾踐評價夠高,其實還是沒有把勾踐看透,換句話說,勾踐的政治才幹根本不下於文種和範蠡。是文種和範蠡自以為是,看不起蠻邦,以致走了眼。


    勾踐乃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他早就知道了兩位楚國來客的用意,什麽“幫助”?“求助”還差不多!嘴巴裏滿是仁義道德,不就是楚國麵臨滅頂之災,想讓越國扛一把嗎?但是雙方目前是有利益共同點的,讓越國強大起來,收拾不可一世的強吳就是雙方的利益共同點。


    但接下去呢?一旦越國強大起來想做霸主,勢必和楚國也有一爭,那時候你範蠡和文種會幫誰?總不可能舍棄祖國,幫我越國吧?三尺幼童也懂得這個道理。


    勾踐看到的不是幾年後的故事,而是幾十年後的故事。越國要稱霸,能跨過楚國這道坎嗎?到時你們一定是幫楚國對付我越國,而且像現在對付楚國一樣陰險毒辣、不擇手段。


    勾踐為什麽要強調“平抑天下”,目的就是安慰文種和範蠡,到時我越國強大了,一定不會欺負你們的祖國,隻有讓你們放心了,才能拿出你們的真本事幫助越國強大。他這是對範蠡和文種許下了空頭支票,至於能不能兌現,天知道,到時就得看本王的心情了。


    勾踐多麽狡詐!他想把兩位來自文明之邦的賢人蒙在鼓裏。


    而範蠡和文種渾然不知,還頗欣賞勾踐的快言快語。


    於是,在這樣的勾心鬥角中,雙方一拍即合。事實上,這次會麵,雙方達成了聯合起來對付強吳的無書麵協定。


    為了避免引起吳國主意,兩人都被勾踐低調任命為下大夫之職,名曰下大夫,但職權卻比上大夫還大,文種被安排在王宮中管理內政,獻計獻策,製定法令,處理政務;範蠡則奉命在會稽山深處叫大部的地方操練越國士兵,教授車戰之法,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越國的烏合之眾掌握當時的先進戰法,別把兩軍打仗和兩村械鬥混為一談。


    越人械鬥是行家,打仗才開始有概念。


    就在越國厲兵秣馬準備和吳國決一雌雄的時候,吳國從楚國撤兵了。吳國撤兵的根本原因是申包胥的苦肉計起了巨大作用。申包胥的苦肉計不但博取秦國的同情,派出戰車千乘幫楚國複國,而且他的一路宣傳,像凝合劑,凝聚起楚人的愛國熱情,同仇敵愾奮起反抗。伍子胥的墮落,讓正義之師變成不義之師,不義之師打不了硬仗,就算你有孫武這樣的大軍事家幫你運籌帷幄,也迴天乏術,吳軍和楚秦聯軍才一交鋒,就吃了入吳以來的第一次敗仗,楚地狼煙四起,眼見如果不盡快撤兵,將陷入楚人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讓你屍骨無收。伍子胥隻好下令班師迴國。


    楚國總算保住社稷不亡,從此這個南蠻子終於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君王的荒唐行為開始收斂,勵精圖治,最後死而複生,幾十年後還是擠進戰國七雄的行列。


    伍子胥帶著大軍剛迴吳國都城吳大城,也就是現在的江蘇吳縣,來不及解甲,就聽到了一件令人感覺不那麽舒服的事情,吳國的邊境小鎮上有個叫宿甲的地方發生一起群體事件,當地一個亭長的家被越人給洗劫了。事端是吳越兩國的養蠶女引發的。吳國的一個養蠶女越界偷采了越人的桑葉,被越國的養蠶女發覺,雙方口角,口角不過癮,動起手腳來,互有傷勢,後來雙方的丈夫加入戰團,接下去是兩個村子械鬥,到最後兩國基層地方政府插手,武器也由木棍、農具演變成刀槍劍戟,越人人多勢眾,結果越界殺進了吳國亭長大人的辦公場所——亭長的家。這件事本來小事一樁,以前在兩國邊境這樣的事也常發生,可是伍子胥卻從中發現蹊蹺,怎麽越人有膽量拆了吳人亭長的家呢?吳強越弱,不但反映在兩國國君的交往禮節上,還發生在小老百姓身上,越人見了吳人總得退讓三分,吳女越界到越人地裏采幾把桑葉,越人最多表達一下不滿,不可能把事情鬧大,現在竟然興師動眾拆了吳人亭長的家,不簡單,定有背景,於是暗中派出探子打探內幕消息。


    吳國和越國實在挨得太近了,探子上午出發,晚上就迴來通報消息。探子密報,越王最近招收了兩位來自楚國的賢人文種和範蠡,正在圖謀不軌。越王已經作出了和吳國爭強的國策,上行下效,下麵的百姓就自以為得風就有雨,見霜就有雪,不知道國家要強大起來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越人站起來了,再不肯忍辱吞氣,這不,長久壓抑著的惡氣終於爆發出來,過去吳人犯下的惡加倍奉還,直接過界把吳國的亭長家給端了。


    伍子胥不但是軍事家,還是戰略家,十年前初到吳國時,就預料吳越兩國在中原爭霸這種大環境下必有一戰,為什麽?吳國和越國之間沒有天然的屏障,兩國“道路相同,風俗相近”,雖有錢塘江、太湖之阻,但當地人諳熟水性,涉水如飛,走江湖如履平地,表麵上的國境線等同虛設,怎麽可能各自為國呢?要是鄰國為敵利用,做敵幫手,大軍朝發夕至,必然是心腹大患!


    文種和範蠡想到的“聯越製吳”之計,伍子胥十年前就預防著。隻是當時他向楚平王報仇心切,而越國也實在太落後,沒成氣候,所以他全力對付楚國,把越國的問題暫時擱置起來。擱置並不等於放棄,他對越國的關注始終是睜著眼睛的,從來就沒有閉上過。


    現在和楚國結下的恩怨暫時告一段落,該是收拾越國、打理後院的時候,一聽越國竟然敢招羅楚國的精英人才為已所用,更是感覺事不宜遲。事態嚴重,必須趁這些精英人才來不及在越國發揮作用的時候,快刀亂麻予以解決。於是,急忙向吳王闔閭強調了事情的嚴重性,請求火速發兵滅越。吳王闔閭正為和秦楚聯軍交戰打了敗仗而懊惱,一聽越王圖謀不軌,正可以找他出氣,於是馬上答應了伍子胥的請求,從楚國撤迴的大軍尚來不及和幾年沒見的妻兒團聚片刻,就立即迴師南下,劍指越國都城郫中。這是的大軍事家孫武已經離開吳國,退隱山嶺。孫武大概是忍受不住世人對他在楚國的暴行的嘲諷,感覺再和伍子胥合作下去,很可能背上千古罵名,伍子胥是不在乎的,可孫武很在乎,他要著書立說呀!所以當時吳國伐越的大軍除了孫武缺席,其餘都是伐楚的原班人馬,吳王闔閭、丞相伍子胥、太宰伯嚭一個不缺。他們在楚國嚐到了“按班處宮”的滋味,也想在越國如法炮製。


    這時越都郫中剛好發生一件天大的事,老越王允常病故,太子勾踐繼承王位。越人又要給老王辦喪事,又要給新王張羅上位儀式,郫中城中亂作一團。


    聽到邊境急報,吳國的戰船餘皇號已經停泊在五湖(也就是今天的太湖)越國的碼頭上,吳王闔閭和相國伍子胥、太宰伯嚭從戰船上下來,帶著千乘戰車浩浩蕩蕩殺奔越國郫中而來。


    如此陣勢,能讓日月變色。


    越人驚恐了嗎?不!從勾踐到朝中大臣,一直到下麵的普通百姓,不但沒驚恐,反而是個個義憤填膺。


    因為吳國犯了一個大忌,不該在人家國喪的時候落井下石。


    當時的習俗,國家死了國君,乃是天降大兇,已經十分倒黴,作為外人,你隻要乖乖應順天意、看著老天爺發怒降災就是了,不能跟著起哄,說不定老天爺順便也會把怒氣發到你的頭上。所以此時出兵是大大的不順,是天下公認的不義之師。


    伍子胥為人處世確實到了乖張的地步,敢於逆天而行,根本不理睬天怒人怨、仁義道德這一套。


    伍子胥自以為對付越兵,就像雄獅鬥疣豬,疣豬必死無疑。


    哪裏知道眼前這頭疣豬是公疣豬,而且正處於發情期。這個時候的疣豬瘋狂無比,他的獠牙可以將任何企圖靠近它的動物開膛破肚,如果老天爺有肚子的話它也敢捅,你獅子算什麽?


    遇到強大的敵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遇上已經瘋狂的敵人。


    眼下的勾踐就像一隻瘋狂的疣豬,見吳國趁國喪時發難,完全把越人當林中獸類對待,頓時氣急敗壞,來不及換麻衣喪服,隻是在父親允常的靈柩前叩完三個響頭,就急令在會稽山練兵的範蠡帶兵出山,又在都城郫中附近招集了所有能戰之士,氣勢洶洶北上吳越邊境迎戰。


    勾踐一時憤激,根本不考慮吳越兩國的實力差距,魚死網破最理想,身死國亡乃天數。


    當時的越國沒有大戰的準備,除了範蠡帶的兵有點戰力,勉強可以一戰,其它越兵乃是大王振臂一唿招羅起來的,有人剛剛從農田裏爬起來,手裏拿的是石鏟、石鋤,甚至許多人沒有兵器,隻好在路邊砍下大毛竹,削尖了頭部聊充長戟。而麵對的敵人乃是剛剛打敗了強大的楚軍的天下第一勁旅,戰車滾滾,衣甲鮮亮。使用的乃是當今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和裝備。


    明白人見了當然知道兇多吉少!


    範蠡和文種就是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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