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


    起先他並沒有對她有所注意,隻在鍾表廠商主辦的高爾夫友誼賽中見過。廠商為了籠絡消費金字塔頂層的vip,開發新客源,常有這種專為名流貴客舉辦的娛樂活動。隻是這迴跨海辦到香港,加上觀光局熱情炒作,搞得熱熱鬧鬧。


    他是為佳士得秋季拍賣會赴港,被朋友拉來湊興。無妨。隻是看到嬌麗的小女生,打球姿勢那麽老練漂亮,但打濺起來的碎草總是飛得比小白球還高,他就好笑。


    簡直是來鋤草的。


    時裝秀場上見過她,pub裏也瞄到過,賭場裏也有過她的身影出沒。隻能說,廠商招待的玩樂行程,老套得令他想打瞌睡,走到哪都會碰到同一群人。而她的所在,總會引來男士們的親近與攀談,形成嘈雜的小蜂窩。


    但她現身在這場私人的小拍賣會中,他不得不矚目。


    這又不是什麽知名的大拍賣會,也沒有積極宣傳,她怎會脫隊逛到這裏來?


    精簡的小會場中,有路過附近商場的閑人,有假作行家的外行人,或附庸風雅的申產階級,收藏新手,以及沉潛低調的真正大買家。


    他很難將她歸類為哪一種人。以她這身典雅富麗的娃娃行頭,應該跟人在置地廣場cafndmark喝咖啡,或在名牌旗艦店裏晃,為什麽會獨自出現在這小地方?


    外行人不會知道,這場小拍賣會的三流拍品中,偶爾夾帶的幾件冷門畫作,才是真正交易的重頭戲。但賣方消極、買方冷淡,仿佛交易了可有可無的小作品。隻有雙方心知肚明,這暗潮洶湧之下的金錢遊戲。


    除非別具慧眼,否則識不出天價珍品——不過來曆有問題,隻能冷處理。


    一開始,幾幅俗麗花俏的畫作,場內爭得興致勃勃,滿有個樣子的。一個多小時後,人們意興闌珊,稀疏離去,作品愈來愈不起眼,她也漸漸下耐煩。


    他本以為,她不耐煩的結果,就是走人,不料竟是搗蛋。


    他並不欣賞這番調皮,因為他看中的東西,就快送上拍賣台。


    她總在畫作喊價近尾聲時,介入競購。原本就快成交的作品,給她出價追飆到近兩倍高,突然撒手不玩,讓買畫的人平白多付了大筆銀子。連續幾次惡搞下來,場麵的買氣逐漸迴溫,昏昏欲睡的人也都開始神采奕奕。


    原來她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麽嬌笨,精得很。若非絕佳的判斷力與敏銳性,她不會在這麽漂亮的時機放棄喊價,讓對手成交,去當獲勝的冤大頭。


    班雅明在會場末排座位上冷睇拍賣台,台上拍賣官以眼神迴應他:這位小姐並非他們布在台下哄抬價格的暗樁。


    他當然知道,因為他們安排的暗樁,就坐在他身旁。


    “誰?”


    “台灣寶豐的二小姐,宗曉惠。班,怎麽辦?要處理嗎?”會不會壞了他們真正的大交易?


    “不要緊,讓她玩。”他精銳觀察到,她一定是在等什麽,隻是遲遲等不到,才拿旁人開刀解悶。


    班雅明閑適地撥打手機,坐在前排的執行長隨即默默接應。幾句交談,幾則簡訊暗暗傳遞,以作品撤拍為名,就調動了幾幅重要作品的次序。


    啊,這娃娃等的原來是這個!看她突然閃閃發亮的大眼,他差點笑出來。


    她如果身後再長隻小尾巴,一定會興奮地搖搖搖,汪汪叫。


    拍賣作品“秋千”,現代寫實派,不是很討喜的題材。一群髒兮兮的礦場小孩搶著玩蕩秋千,陰沉暗淡,筆觸潑辣。


    不是什麽精彩作品。


    她卻渴望地競價著,也展現了購買的誠意及實力;沒人願意出那麽愚蠢的高價跟她搶。


    除了班雅明以外。


    他狠狠地讓她學了一課,教她什麽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及,遇到失去競購理智的瘋狂娃娃,拍賣官會如何四兩撥千斤處置。


    最後,作品落入班雅明之手。


    她隻能黯然離去,迴到她枯燥乏味的社交圈,繼續演她的富家千金樣板戲。幾天後,飯店櫃台卻將禮物送到她門前:那幅“秋千”。


    如果,這隻是在香港的一段奇遇也就罷了,但她在台北的某些正式場合也會看到他,他在某些特定報導中也會讀到她。


    是偶然,還是他們都在下意識地尋找彼此?


    “你並不是我會喜歡的類型。”他冷淡地攪動咖啡。


    “你也不是我會喜歡的類型。”她不屑地眼不離書,挑眉迴嗆。


    “所以我們的關係是?”


    “不小心在北京同一桌吃飯的男士與女士。”


    他靠入椅背,環胸蹺腳而笑。“你不是特地為了我才飛到北京吃飯的吧。”


    “你不就是為了要我這樣而刻意發簡訊給我的嗎?”


    “你真是愈來愈惡劣了。”嘖嘖嘖。


    “你也是,愈來愈討人厭。”哼。


    “因為我老是看穿了某人的小把戲,所以慘遭某人嫌棄?”


    “某人沒在玩什麽把戲,所以沒有什麽看穿不看穿可言。”


    他沒說什麽,隻漾著舒懶的笑意,觀賞她故作老成喝咖啡的小模樣。她的有樣學樣、凡事都跟著他翻版,也隻能跟到這種程度了;她沒辦法像他那樣咽下黑咖啡,就狂加奶精和糖水。對他而言,那簡直叫甜度過高的兒童飲料。


    可是她很認真,令他心中的什麽為之著迷。


    “娃娃,不需要為任何人改變你的打扮。”


    又來了。早跟他抗議過幾百遍,不要給她亂取綽號,他根本沒在聽。“我本來就沒在為任何人改變我的打扮!”


    “你一直在變。”他轉而深沉,垂眸點煙。


    她一時恍神,看著他抽煙的神秘模樣,怔怔凝睇。


    “不準學。”夾著煙的手指直指向她,悠悠警告。“我早已經戒掉了,你學這個也是白學。”


    “那為什麽破戒?”


    “不為什麽,隻有今天。”


    “今天有什麽事嗎?”所以破戒。


    他隻靜靜深吸,在煙霧中眯著俊魅的東方之眼,和這重新裝潢的北京老店氣韻一致,深瞅著,迷惑她幼嫩的靈魂。


    “今天是有一些事,”熱鬧的人聲,輕佻的爵士旋律,仿佛全被隔絕在他倆之外。“我需要好好想想。”


    她也不問,一逕癡望。她也不是沒看過人抽煙,隻是……她也不明白,平凡舉止,到了他身上就一切都變得不平凡。她沒有辦法不被吸引、不去探究。


    “你在美國念書的時候,是一個樣。剛迴到台灣工作時,是一個樣。換到父親公司裏的清閑單位後,是一個樣。出外玩樂給別人看,又是一個樣。”近來和他碰麵時,老愛展現與她氣質不符的成熟路線,更是另一個樣。


    “你在調查我?”


    “不行嗎?”


    雙方都在淡漠挑釁,都在暗暗欣喜。眼前的對手,對他倆來說,都是新鮮的經驗。


    “誰教你出去玩樂時,要打扮成那種智障千金的德行?”處處要笨。


    “我同學教的。”而且效果非常好。


    了你如果怕搶了你姐的光彩,有別的路線可走,不必靠吃喝玩樂來糟蹋自己。”


    他信手翻閱她先前讀的雜誌,隱隱莞爾。她愈來愈常不小心在他麵前自露馬腳,疏於防備。她如果真要扮演沒腦袋的大小姐,就該多看垃圾書籍,而不是密切觀察《經濟學人》和《財星》透露的動向。


    班雅明知道姐姐的事?他知道多少?


    “當然,你讓自己愈多曝光在派對和八卦報導上,會讓你姐愈安心待在執行長的位置上。但是她走企業路線,你走娛樂路線,你以為她真會從此心上石頭落了地?”


    她的神色漸漸警戒,不動聲色。


    他說中了。可是她努力了半天,也不知道為什麽不見改善的事,他怎會切得那麽準?


    “才女和美女,你覺得你姐會走哪一條?”


    “才女。”姐姐已經是美女了。


    “錯了。”哎,明明就是個奶娃娃,還不準他這麽叫她。“她會兩個都要。不隻要別人景仰她的美麗,更要別人佩服她的才氣。”


    所以,她的策略等於又在搶姐姐的鎂光燈了?


    “你與其聽你同學的,不如聽我的。”


    “怎麽做?”


    “談戀愛吧。”愛情可以腐蝕掉一個人的尊嚴、理性、雄心大誌。


    “跟誰?”


    “你自己決定。”


    她倔強的凝望,有失落、有不滿。她原本預期他會導出的結論,結果並不像她所想的那樣。她不是不能自己決定,而是……


    “喂?”他微微抬手,算是向她致歉:接個電話。


    美麗的晶燦大眼,直瞅對坐的他和手機低醇的攀談,似乎他正當著她的麵與其它女人勾搭,把她劃清在他的世界之外。


    她約略觀察出,他交遊廣闊,感情生活想必多彩多姿。她追著他的行蹤時,偶爾會看到他身旁不同的女性出沒。都是一貫地成熟嫵媚,性格鮮明,而且才氣縱橫,不是空有美貌的便宜角色。


    她自己呢?


    奇怪,這倒是她人生中很少有的體驗。她居然會感到自卑?她也會沒自信、沒把握?可是,對於班雅明,她實在不曉得自己的勝算在哪裏。


    隨便一瞄這間高檔餐廳內正窺視班雅明的女子,沒有一個姿色在她之下。那……她隻能以才華取勝了?


    問題是,她幹嘛要取勝?為什麽一定要贏個什麽作為保證?


    可惡,他算老幾?她幹嘛要為他傷這個腦筋?


    沒來由的小小火氣,令她不爽地抽迴他胡翻的雜誌,塞迴自己的提包裏。她寧可把東西丟到垃圾桶去,也不想給他碰。


    走人!


    一隻巨掌卻懶懶牽製住她的手腕,惹來她的狐疑。


    幹嘛抓著她不放?


    他一麵心不在焉地與夾在肩頰間的手機對談,一麵垂眸專注地替她綁起袖口邊繁複垂掛的秀麗緞帶,鄭重而細膩地打出精致的蝴蝶結。替她係好了左腕,再換右腕。


    骨節分明的優雅大手,像鋼琴家一般靈動,又像魔術師一般神秘,令她怔怔看到出了神。


    “這樣才像娃娃該有的樣子。”而不像廉價的時髦女子。


    她愣愣地由自己袖口轉望向他,倏地被他不知何時開始的緊迫盯人懾到。他手機內的對話仍在持續,他的眼卻像獵鷹,大膽而張狂地覬覦,剝奪她原本天真無知的安全感。


    她想走,可是一時動不了。她明明有自主權離開,卻無能為力。


    第一次,她感到眼前的男子很可怕。


    “你不適合這種老氣橫秋的打扮。”他耳畔的手機內隱約傳來急促喧嚷,他卻優哉遊哉地牽起她一絲長長發綹,隔著桌麵卷在指上玩。“也不適合太幼稚的裝可愛。”


    真是不可思議。她的微鬈長發看起來那麽纖細柔順,實際接觸了才會發現,非常地嬌韌有個性。


    “你根本不懂你自己。”


    “你為什麽懂?”


    “你大可放膽去展現自己甜美的特質,才不辜負你的臉蛋。”他陶醉地逕自囈語,對她的問題恍若無聞。“然後加上一點點邪惡的性感,輕輕秀一下你的好身材。不需要暴露,你的肌膚就已經夠教男人瘋狂了。”


    她不懂,但是深感難堪,好像自己突然什麽都沒穿。


    “那樣,你相親的對象,才會完全傾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猝來的電殛,驚醒她的迷惘,本能性地速速揮開他的手。


    他怎麽會知道相親的事?這根本沒公開,是雙方家長私下的安排。他是從哪得到的消息?


    她正要追逼,他卻轉而跟手機那方交涉,似乎激戰已近尾聲,就等主帥下令。


    她討厭他這樣,一邊忙正事,一邊順道處理她的雞毛蒜皮小問題,太不把她放眼裏了。更可恨的是,她竟窩囊地甘願等在這裏,被他狡獪的話語句句牽製。


    她也不想這樣。可是,她想知道……


    手機合上的同時,隻見他散漫的冷傲,好像成功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


    “成交了?”


    他挑眉一望。“我和對方談得這麽明顯嗎?”


    “是你自己在我麵前根本不遮掩吧。”


    他笑得好溫暖,仿佛寵得快將她融化,令她陣腳大亂。


    “你為什麽不太常親自出席拍賣會?”總是委托他人以電話競標。


    “有人要的是出名,有人要的是炫耀,而我要的是東西。”除此之外,謝絕任何關注和千擾。


    “那在香港的時候,你為什麽會親自出馬?”


    “我也很好奇,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嗬。


    “我們那批凱子貴婦團裏,早有一大堆曠男怨女在偷偷注意你!”


    “我想要你。”


    她突然接不上話,被他淡淡的一句冷吟怔住,思路混亂卻腦袋空白。


    架在煙灰缸上的香煙,被他緩緩支迴指間。垂眸深吸時,卻神情淩厲,眉頭皺出了微微的情緒,宛若有什麽不滿意。


    我想要你。


    這話該怎麽理解?是廣義的,還是狹義?他們之間的若有似無,又該如何處理?要就此明朗化嗎?可是……


    “你的家人那樣耍弄你,耍得還不夠嗎?”連自己的婚姻也隨他們去?


    不要這樣說,也不要這樣看她。


    “天才的可悲不在於理解的速度比別人快、應用的範圍比別人廣、處理的能力比別人強。真正的可悲在於這些你與生俱來的天分和努力,竟然莫名其妙成為別人判你刑的罪名。”


    不要隨便講她的事!講得好像……


    “你要是真的夠狠,就不該把執行長的位置讓給你姐姐。你要是真的夠笨,就去嫁你父母幫你安排的大少爺好了。”偏偏她是這麽地聰明,總會不經意地一句拂掠他心底,觸到了他深處的什麽,卻毫無自覺。雖然沒有必要防備她,又不能不防備。


    “我根本還沒有迴應相親的事。”他也不該跟她談得這麽深。


    “你並不打算拒絕。”


    “你怎麽知道?”


    “否則你不用逃出來,追著我跑。”


    差一點,她又要被他一棋將倒。“在逃的應該是你吧。”


    “我的四處遊走是因為工作。”


    “也可能是你故意選這種工作,好四處遊走。”


    哎……他苦笑,垂眼一撣煙灰。這娃娃,真是機伶得不可愛。


    “所以,我隻是在一相情願了?”


    “我隻是覺得你說那種話,好像專門玩弄別人的騙子。”


    “被我騙又何妨?”起碼他不曾偽裝他很善良可靠。


    “你曾經對誰誠實過嗎?”


    他輕蔑地吞雲吐霧,還她一片朦朧。“誠實的代價太高。”


    “我不值得你付嗎?”


    這雙大眼實在太透徹,毫無防備到令他不忍再施展手段。但是這不忍隻在瞬間,靈魂深處隱匿的本性,比這薄弱的疼惜更強悍狂野,已匍匐在跟前。


    “娃娃,沒有人能要求我誠實,但至少我可以很認真地給你想要的。”


    “你怎麽會知道我想要什麽?”


    “我怎麽會不知道?”


    她不自覺地偏著小腦袋瓜,持續著兩人之間的凝望。沒有人曾經這樣和她談話,很輕鬆地就能應對上。不用囉哩叭唆地解釋,也不用喋喋不休地冗長迂迴。他既沒有像別人那樣嫌她說話總是沒頭沒尾、思路跳太快,也沒有像別人那樣對她的無心之語過度敏感而翻臉。


    人的心思太複雜,超越她數理邏輯所能處理的範圍。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簡單,別人卻視她這種簡單為傲慢,因為她所想的對世人而言,太不簡單。


    她的輕而易舉,竟成為別人的沉重負擔。


    可是,跟班雅明在一起,她覺得好舒服。漸漸地,養成一種依賴。


    這樣不好,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餐後,他們一如往常,各自分飛。他往東京,她往台北。下一次同桌吃飯,不知會在何時何地。


    “班雅明的身分不難查啊。”死黨在喧囂的奢華夜店笑嚷。“他們家是在美國搞房地產的,隻是到了這批第三代的轉投資,有的起有的落。像他們在娛樂媒體方麵的慘痛虧損,就隻能靠生化科技那部分扳迴顏麵。”


    喔,原來他是那一家的公子哥兒,在華人圈裏也算小有名氣。好無聊,還以為他會是哪條黑街打鬥起家的神秘浪子。


    “班雅明自己就是走醫科的路,能掌握的人脈自然不在話下。”而且年薪給得漂亮,福利又大方,有錢不吝大家一起賺。“隻是他這幾年沒在決策核心裏,也很少在familyassemble露麵,幾乎可以說是淡出家族企業了。我覺得他不是沒野心,而是夠聰明,自有一套退場機製。”


    她茫然癱坐包廂內的大沙發,夜燈閃亂璀璨,她心頭卻空空的。


    也許,不知道還比較好,可以保留一些她對他的幻想。對於現實的浮華世界,她已經膩了,再精彩的人生她也提不起勁。


    “你為什麽要調查他?”


    “生意往來。”


    是嗎?小惠居然也開始對生化科技有興趣。


    “班雅明醫學院畢業後,本來要直攻生化博士,可是好像跟著指導教授參與亞洲醫學講座時!”


    “夠了,我沒興趣。”喝完酒就迴家睡覺去。


    “你還真難伺候。”死黨哀歎,雙手一插西褲口袋,一副好死不如賴活狀,深陷沙發內。“我也想象班雅明那樣,溜得一幹二淨,管他什麽家族企業烏拉屁。說好聽是什麽企業接班人,可是每次開會我都隻想叫那幫老臣去死,等他們全死光了我才能做事。”


    “他們死光了又怎樣?”她沒力地搗著冰桶玩。“隻要你在家裏的事業底下,就永遠都是爸媽心中的小孩,他們根本不可能充分授權給你。”


    “小惠你爸卻很大膽放手,讓你去做。”


    “你想被揍嗎?”她閑吟。


    “好啦好啦。”展手投降。“更正:是放手讓你姐姐去做。不過我想,宗伯伯心裏一定比誰都嘔,因為他屬意的接班人就是你。”


    “沒人會把執行長的位置交到二十幾歲的小丫頭手裏。”


    “宗伯伯就會,是你自己逃走了。”才讓她姐被拱上執行長寶座。


    煩死了。最近幹嘛老是有人指控她逃逸?


    “小惠,我想自己成立一間工作室,要不要卡個位?”


    “等兩岸三通以後再說。”拜。


    “我是說真的啦。”他苦苦追逼。“我超想自己當老板的說。你不想參加沒關係,但是幫我說服可可跟孔佩他們那幫人加入。他們都隻聽你的……”


    魔音傳腦,被她悍然隔在車門外。油門一踩,揚長而去。


    與其耗在夜店瞎混,還不如迴家看盤,研究報表。而且今天是……


    “迴來了?”


    到家上樓之際,迴廊深處的低吟,怔住她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的勢子。


    “不過來陪我喝一杯?”


    她也不是不願意在深夜和爸爸一起小酌,談天說地,就像以前那樣。隻不過……


    爸爸的書房總是暖暖的,靜靜的,柔和的燈光像壁爐般散發金黃。笨拙龐大的聖伯納犬,總會興奮地自爸爸沙發前的毯子上奔來,要她跟它玩,向她撒賴。


    “生日快樂。”


    正要倒酒的父親,迴頭一瞥小女兒尷尬又倔強遞來的禮盒,緩緩放下幹邑白蘭地,在她麵前優雅拆解精巧的包裝。


    點雪茄專用的zertorch。


    秀逸的臉上漾出淡淡喜悅。隻有她,最懂得把禮送進他心坎裏。


    “今天晚上喝點別的。”他難得亮出甘醇強烈的威上忌,允許她小嚐成人的口感。


    她馬上開心地去收藏架上挑雪茄。既然爸爸選威士忌,就要配濃鬱飽滿的cohiba。


    強銳有力的火刀,在她悠遊自得的操控下,替爸爸噴燒出漂亮的雪茄頭,這是她最喜歡玩的遊戲之一。


    他們低聲閑聊著,輕輕笑語,談論要是自家飯店裏也設一間雪茄bar,要怎麽規畫、怎麽命名、怎樣的格局、怎樣的品味路線。


    “桌數不要多,但雪茄收藏量不可少。”她殷殷指導。


    “我會希望隱密一點。”


    “好啊,那就設在頂樓的景觀餐廳。吧台可以提供各種酒類配搭,還有夜景可以欣賞。不需要很大的空間,最好窄窄的,像一道雪茄走廊,但是觀景用的玻璃一定要大,要挑直。”


    “聽起來不錯,是我喜歡的感覺。”


    “還有啊,我們可以提供——”


    “你們在談什麽?”


    姐姐披著睡袍、佇立書房門口的身影,立刻冷卻父女倆的有說有笑,陷入沉寂。沉寂中有隱隱的無奈,與現實的疏離。


    快樂的時光結束了,大家各自收束。


    “我們隻是在聊雪茄。”父親閉眸輕輕吸煙,徐徐歎息。


    “我怎麽好像聽到你們在談景觀餐廳的事?”壓抑的焦慮,擠出僵硬的笑意。“你們想要變更我對主題餐廳的規畫嗎?”


    小惠正要急急辯白,就被父親淡漠截斷。


    “去睡吧,小惠。”


    書房內父女對談的角色,當場撤換。總是這樣,愛她的人無法任由她獨占。她隻能離去,讓父親和姐姐商談。


    夢境總是太短暫。


    她才剛沮喪迴房,媽立刻殺來喋喋不休:別再增加你姐姐的壓力、她已經很努力,也正慢慢上軌道、別再跟你姐姐爭寵搶風頭、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兩個爸媽都疼、不要再惡搞你姐姐、她開不起玩笑、她很認真隻是太脆弱、她需要的是被肯定、你要多體諒而不是拚命挑撥、你姐夠可憐的了……


    沒完沒了的叨念,令她厭煩,索性一摔房門,音響大開,轟得整座宅邸嗡嗡響。才入睡的人們紛紛醒來,弟弟一馬當先殺來開罵。不管家中發生什麽大小事,元兇一定就是她!


    “宗曉惠,你給我出來!”


    門板外,弟弟憤恨狂捶,咒罵不斷,混亂逐漸蔓延。門板內,音樂震天價響,她獨自一人痛哭抽搐。


    她又沒幹嘛,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驚天動地的旋律如同災難,化為怒潮,洶湧襲來,絕不放過她。門板上的拍打與撞擊聲加增,震耳欲聾的樂曲淹溺了她的心碎哭泣。


    受了委屈,誰來疼惜?


    “出來!宗曉惠你出來!”


    她氣惱地朝門板胡亂摔書,摔完書本摔雜誌、摔皮包、摔擺飾,凡是她拿得起來的她統統往門板砸去。


    最後一個要摔的就是她自己!不往門板摔,往她房間的三樓窗口外摔!


    大家統統去死!


    被砸在門板上的書本雜誌內散出一封薄信,飄落在門前一堆雜物上。信封上沒有署名,隻有一筆心形圖案。


    淚眼迷蒙,不解地好奇拾起拆閱。


    往布拉格的機票。


    怎麽會夾在書裏?又是夾在她亂丟的哪一本書裏?什麽時候放進去的?而且日期就在最近。是她的東西嗎?


    翻到信封背麵,一行字跡,寂靜更甚此刻門裏門外的瘋狂吵雜。默默地,精準有力地,攫住這顆小小的心!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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