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偶像劇裏出現這種場麵時,多半是提親。


    [因此我特地前來,希望得到你們的信任,將樂樂交給我。]


    樂樂的媽媽和兩個難得在家的哥,叁人坐成一排,愕瞪對座的俊偉男士。


    樂樂嘟著老大不爽的小臉,被押在安陽身邊。安陽算老幾?憑什幺他給媽一通[登門來訪]的電話,她全家就大禮迎接,恭迎他踏上康家地盤?連平常眼高於頂的兩個死哥哥也一本正經,鄭重以待。


    [我是不太幹涉樂樂的工作。]成熟冷豔的康媽媽一身高級主管的套裝,淡然響應。[畢竟她都二十六了,可以自己作決定。怎幺這次的case會嚴重到要派人登門簽合約?]


    [我不清楚樂樂過去的合作型態,但這是一般聘雇的正常程序。]


    [你本來就草率。]二哥涼涼吐槽。


    [先別吵。]與安陽年齡相當的大哥淡道,頗有乃母之風。


    [她每次都亂答應跟人合作。她自己在音樂教室教的課和另處收的家教學生,少到慘不忍睹,月薪幾乎跟麥當勞工讀生有得拚,她還到處做白工。隨便什幺人找她說﹃喂,幫我這個場麵演奏﹄她就﹃好﹄,完全沒意識到她這是在廉賣勞力。別人不懂音樂家的演出必須支付報酬就算了,她自己也跟著搞不懂狀況!]


    [二哥,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她寒吟。[這裏由媽跟大哥應付就可以。]


    [歹勢,老子我也是你的債權人之一。]這死丫頭每個月拉裏拉雜的開銷他好歹也負擔一部分。[我有權參與這項討論。]


    好,算二哥狠。看她明天怎幺向他每一位紅粉知己發e-mail,揭發他不可告人的隱疾!


    [對不起,安先生。]大哥懶得甩這兩隻不肖弟妹。[請繼續說明合約的部分。]


    [一般拍賣會並不會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安排節目,但這次特殊,是畫作特有人張女士主動要求,要樂樂參與,我們隻好順勢調整。]


    大哥二哥狐疑地斜眼鄙視,氣得樂樂滿臉通紅。


    [你們不要那幺瞧不起我好不好?!]有人欣賞她的才華有什幺好奇怪的?


    [張女士長年旅居法國,所以對我們不久前辦的預展酒會形式非常滿意。她希望這次的首度在台專拍也能比照辦理,重現歐洲沙龍文化的風華。]


    [你聽得懂嗎?]二哥向大哥挑眉環胸,一派屌樣。


    [我的藝術程度,隻知道垃圾車放的那首叫﹃少女的祈禱﹄。]大哥慨然吐息。


    [還有以前讀小學時廣播的打掃音樂。]二哥補充。


    [那是莫紮特的作品啦!]樂樂激憤抗議。


    [誰管他莫紮特、康貝特,反正一聽到那個旋律我就想拿掃把。]清理教室和走廊。


    [你被學校生活教育給製約了。]


    [ya,巴夫洛夫理論的受害者。]


    [喂!安陽現在談的是我的事,請你們專心一點!]


    [因為拍賣會的籌備事宜牽涉到許多商業機密,所以必須訂定合約,明列條文,以利執行。]安陽始終沉穩優雅,絲毫不受環境影響。[這份合約你們可以拿去和律師討論,若覺得有什幺不妥當之處,我們再行商議。直到雙方達成共識,才簽約。]


    一室沉默。


    康媽媽與兩名哥哥各有所思,評估著合約,評估著豐厚酬勞,也評估著眼前的這個人。


    他們沒接觸過這領域的人,卻都在第一眼就被安陽的個人魅力給說服。他英俊,而且是個性十足的陽剛味,散發藝術家的野性:眼神淩厲如疾速俯衝的獵鷹,氣韻卻寧靜沉穩,像隻沉睡中的獅子。


    他有商人的精明,卻因著一股奇妙的桀驁特質,不致淪入流氣。或許拍賣本身就是介於藝術與商業之間的領域,但他實在像個天生吃這行飯的人,具有專業的安全感。


    但就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他又太危險。他是那種不需要女人、卻又令女人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硬漢。把樂樂放在這種人身旁,真是──


    再安全不過了。


    因為,這鐵錚錚的男子漢,擺明了不屑[玩娃娃]的傲氣。


    [樂樂,你自己覺得呢?]


    母親突來的平淡審訊,直直戳到她心裏。


    她是不太想跟這個別扭男人合作──而且還是她的頂頭上司耶。但是,有人指定她演奏,看重她的才華,又以沙龍文化為標榜。她可以不用順應市場潮流,被迫彈那些通俗又油膩的流行歌曲,或被人當卡拉ok的道具用……


    [我們會就你的專長,設計曲目。]


    安陽這一句,嚇了她一大跳。他怎幺知道她在想什幺?


    [張女士很喜歡你的音樂,所以你可以盡情演奏你想彈的,如何?]


    其實,看她那張像剛被白馬王子下跪求婚的驚愕表情,驚幻有如漫畫中陷溺愛河的癡呆美少女,安陽就知道這個問題可以不必討論。


    [那幺,今天的拜訪就到此,這份合約請收妥。希望我們能盡早達成共識,簽約合作。]


    [拜拜。]樂樂恍惚擺手,含笑九泉。


    [喂!]二哥不爽到真想拿她去掄牆。


    [安先生不繼續留下來聊聊嗎?]大哥被逼得不得不與安陽一道起身。[或者可以留在我們家吃晚飯?]


    [謝謝你們的招待,但我若記得沒錯,樂樂等一下是不是有一堂七點鍾的家教課要上?]


    [啊!]對喔,現在都快六點了。


    [我剛好要往市中心,需要我載一程嗎?]


    [等我等我,我拿一下教材!]她嘰哩呱啦地趿著卡通拖鞋四處竄,手忙腳亂。


    兩個哥哥忍痛撇頭,不太想承認自己跟她有血緣關係。


    [那就麻煩你了,安先生。]康媽媽尊貴無比地頷首微笑。


    [哪裏。]他也迴以疏冷的禮貌。照他私下得來的資料,這位康女士應是保險公司北區協理,統轄各營業處的經理。見多識廣,自然不在話下。


    人在社會上打滾,混到老江湖的境界,彼此不需出手,就可以識出對方斤兩。


    康媽媽與安陽兩造交鋒,幾句客套,點到為止,便各歸各道:他去護送她女兒教課,她去泡她的澡,舒解疲勞。


    大哥二哥卻對遠去的安陽依依不舍得要命。


    [是他沒錯。]


    [打從他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上次八卦周刊企業人士專訪的就是他。]二哥嘀嘀咕咕地帶上大門。[本來還以為趕快打發掉樂樂的事之後,就可以跟他談談高失業率之下保持高業績的秘法。]


    [你想得美,人家早就識破你的企圖。]所以從頭到尾主導著每一個環節的對話,毫不給人套話的機會。


    [奇怪,他又沒有工程背景跟業務經曆,為什幺會在科技公司業務部竄得那幺快?]


    [有腦袋跟手腕就夠了。]大哥懶懶打個大嗬欠,撥電話給女友。


    [他雖然把公司業績拉滿高的,可是老實說,我們業界的人對他們公司的印象愈來愈來愈糟。]有點為了提高業績,無所不用其極的味道。


    [那又怎樣。反正他們在技術方麵照坐龍頭寶座,隻要把業績提高,花點小錢打打廣告、略施小惠,形象馬上就迴來了。]


    二哥一臉臭臭的,搔搔脖子上二樓去。[感覺上,安陽這個人好象……]


    [能夠﹃用﹄的才叫﹃人﹄。]大哥閑閑將大腳架在客廳桌上,看著電視裏的美食節目泛濫口水,對著電話纏綿呢噥。[喂?寶貝,來我家幫我做晚飯吧。喔,不行,你如果敢不快點過來,我馬上過去扒你的皮喲……嗯,好乖,我等你。]


    ☆☆☆☆☆


    樂樂連上兩小時的鋼琴家教課,離開學生家時幾乎奄奄一息。正想爬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乞食,就看到眼熟的轎車。


    [安陽?]車窗內的人,真的是他。[你怎幺還在這裏?]


    難道他送她來學生家之後,就一直留在這裏……等她?


    突來的小小欣喜,馬上讓她跩得二五八萬。


    [喂,安先生,你該不會對我有意思吧?]哼哼哼。


    安陽淡然閉眸,按下車窗。[小姐,你下車的時候是不是拿走了某些不屬於你的文件?]


    [耶?有嗎?]她當街翻找抱在懷裏的一堆雜物。[應該沒有吧。我就隻拿走我丟在你後座的樂譜講義教材節目單什幺的……]


    啊!這個銀色講義夾是什幺東東?為什幺會摻在她的家當裏?


    他倆各自沉默了好久,他才絕望地吐息。


    [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他已經被折騰到無力發飆。


    [好哇好哇!]趕快唿籠,轉移焦點。[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很不錯。你車就停這裏,我們走一下就到。]


    什幺走一下,她幾乎是拔腿狂奔。放他一個人在後頭又是收拾她隨手一丟的雜物,又是關門鎖車。轉過身時,早不知她人跑哪裏去。


    [喂,這邊!]遙遠的巷口,一個小身影拚命搖著手。


    等他抵達,臉色頓時灰煞。在他眼前的既不是充滿南歐風情的意大利料理店,也不是精致講究的法國餐廳,而是大腸小腸米粉豆腐浮成一鍋的路邊攤。


    他長這幺大,還沒有身著名牌西裝蹲在路邊扒飯的經驗。因驚嚇過度,而失神地任她擺布。


    [這裏常有警察晃蕩,所以老板不太敢擺桌椅。不然堵住了巷弄出口,鐵定被開單。]她唏哩唿嚕地吞噬蛤仔麵線,優雅形象全然破滅。[不過不擺桌椅也無所謂,反正這裏多得是騎樓,隨便大家坐。]


    他麵色僵凝,捧著那碗香味濃鬱的魯肉飯,直瞪前方對他深情款款的野狗,陷入人類價值的哲學困頓中。


    他為什幺會在路邊跟狗一起吃飯?


    他身為人類的尊嚴何在?


    [老板!幫我切盤大腸,不要煮太爛的,肥油要刮幹淨喔。]


    [栽啦,康小姐。]一切照老規矩。[你這個男朋友粉帥喲。]


    [他不是啦。]不要亂扯好不好?剛剛才差點糗到爆的說。


    [看起來粉配咩。]


    [啊你嘛好哇,什幺人在一起你都講很配。]


    頭痛……他強忍著不在低俗的交談中揉額角。當一隻破爛塑料袋自他腳邊隨風滾過,他自製力的最後一根線赫然繃斷。


    [安陽?]去哪?


    [我手機忘在車上。]


    [喔,快去快迴。]東西冷掉會很難吃。


    但他返迴時並不是隻有人到,而是開著他的百萬房車停在她跟前,逼她立刻上車。


    他幹嘛?明明說肚子餓,卻又不吃東西就走人。


    [你這樣實在很差勁你知不知道?]她上車摔門就罵人。[這家路邊攤的東西真有這幺難吃嗎?就算不合你的口味,你有必要做得這幺難看嗎?]


    [我不覺得有什幺不妥。]他漠然將車駛往車流燈海燦爛中。


    [隨便你!]她懶得再跟這種人囉唆。


    他直視前方,始終敏銳地感覺著忿忿環胸的小人兒。都已經二十六歲的人了,為什幺還像個小女孩一樣?說她天真,的確。說她無知,不盡然,必要時她一樣伶牙俐齒。他不太常跟這類女性交手,一直出狀況,穩定度不高。


    但……


    [喂,你要把我載到哪裏去?]嬌容不爽。


    [載去賣掉。]


    樂樂呆楞。這個麵無表情的豬哥是在開玩笑嗎?


    [我警告你,本姑娘可是很貴的。]


    [你到底價值多少,得由專家鑒定評估後才知道。但是預估價與成交價,往往會有一段落差,偶爾也會有流標的情形發生。]


    [呃……]這個笑話好難笑。[那就是說,如果把我拿去賣,可能會……]


    [沒人要。]


    [喔。]經過好一段時間的思考,車內才爆出尖吼。[你講這話是什幺意思?你憑什幺說我沒人要?!]


    [放心吧。]他停妥車後,下來為她開門。[再難賣的東西,經過我們妥善的規畫包裝,保證能以雙方最滿意的價格成交。]


    [我才不要跟你囉唆!]他連開玩笑都能討人厭。[我一跟你講話就火大!]


    [彼此彼此。]


    [才怪,你的眼睛在笑!]


    這話讓他忍不住擰眉迴視。他不得不佩服,有時她的觀察力實在敏銳超凡。[那你到底要不要上來?]


    [上哪?]她和他杵在公寓巷弄邊,叉腰對戰。


    [我家。]


    [幹嘛?]


    [做飯給你吃。]


    樂樂的頭頂霎時冒出兩隻狗耳朵,雙眼無辜又可人地搖尾乞憐。


    [上來。]


    汪!她馬上興奮地跟在飼主後頭,緊緊尾隨。


    安陽在上樓前驀地拐個彎,去趟便利商店。出來後看見忠心耿耿守在公寓大門口的小人兒時,差一滴滴揚起嘴角。


    他不是很喜歡自己這種失控的傾向。


    樂樂登上老式公寓的五樓後,瞠目結舌,沒見過有人會把房子搞成這樣。市中心的古舊住宅區,全是一叢叢沒電梯的五層樓老公寓。每家裝著各形各狀的醜怪鐵欄,為防宵小,就甘願把自己囚入牢籠裏。他家卻不用鐵欄,而是一整排的窗。


    安陽住的是巷底最靠山丘的一棟,有點冷僻,雙並公寓卻沒多少亮燈的住戶,顯得他這戶有些孤立。


    像他這種頂級精英擠身平民小公寓,是有點奇怪,但他布置的家,才是她目瞪口呆的主因。


    所有的壁麵,都是粗礪的白牆,地麵也是罕見的大塊磚麵。明明是一般住戶的國民格局,他的客廳玄關卻有一大片白牆拱門。整個家泛著月色的光,卻精巧設計得見不著一盞燈。


    她去過類似的地方,是爸爸帶她去的,那裏叫做西班牙。


    [這個給你,自己挑。你在這裏隨便逛,我到樓上的廚房去忙。]


    [廚房在樓上?]樓上不是頂樓陽台嗎?


    [沒聽過違章建築?]他淡然卸下西裝外套和領帶。


    [聽過啊。]而且台北每家每戶都違建,不違建的不是沒錢蓋,就是怪胎。[可


    是我沒聽說過有人把廚房蓋到另一層樓去。]


    [避免油煙。]


    [喔。]這樣灑脫的格局,的確不宜沾染人間煙火。


    他迅速換個衣服就出門去,到樓上洗手做羹湯。她還在恍神狀態中,到處飄蕩。哇……他的廁所好漂亮,一方方精美的進口小花磚,大塊原石挖出來的天然盥洗台,一柱又細又長的問號型黃金水管,靜靜傾流細膩的水柱。


    昏黃的燈光,像溫暖的爐火,幾乎可以幻想木柴燃燒迸裂的細微聲響。


    她像個跑錯攝影棚的傻蛋。一出五樓,是擁擠嘈雜的台北;一進門,就像掉到西班牙的某戶人家中。


    安陽家除了大門,整個房子都沒有門,全都隻用拱頂做區隔。她逛來逛去,毫無阻攔。他有好多又厚又大的書,一層層地架在嵌入壁麵的木板上。這幺厚實的原木,八成是進口的。那她就想不通他客廳那張大得驚人的矮木桌,是怎幺運進台灣了。


    好香的木頭味,好安靜的家。


    當她打開剛剛安陽交給她的便利商店塑料袋,不覺呆怔。一袋子的qoo,各種口味都有。


    他到底是怎幺樣的人?


    樂樂倒入柔軟的碩大皮椅內,懶懶啜著葡萄口味的果汁。


    好吧,偷偷卸除防備來想,她是有一滴滴被安陽吸引。撇除初次見到他的驚豔不算──他實在性格得令女性同胞們酣然歎息。他的沉深老練,穩重得教人好有安全感。


    她早被親朋好友們介紹過一堆對象,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傲慢到令她鬥誌大發,不扳倒他,她人就不爽。可是安陽說得也對,他有什幺地方得罪到她嗎?為什幺要給他這種差別待遇?


    唔……她滿懷愧疚地癱在椅上咬吸管。其實他冷血歸冷血,該體貼的地方又做得很細膩。不像那些努力阿諛、賣弄殷勤的小夥子,擺明了對你好不過是為了把你弄到手而已,短線操作的客套。


    遺憾的是,他好象對她沒什幺感覺。


    安先生,你該不會對我有意思吧?


    哎,枉費她拋出這幺漂亮的風向球,對方的響應卻是[公事公辦]。幸好她也沒有表態得太明顯,被他潑了這桶冷水也不至於太丟臉。


    嗬啊……他什幺時候才會忙完啊?困死了。


    他家好幹淨,連這樣臨時帶客人來訪都沒問題。還是,他常常帶人來家裏?


    是男的客人,還是女的?


    安陽對他們,也是這樣細心伺候嗎?


    迷迷糊糊中,她被安靜的報紙翻閱聲吵醒,揉著眼睛咕噥爬起時,楞到趕快再用力揉眼睛。


    [醒了?]他微微移開展在眼前的報紙,蹙眉望著對麵沙發上的呆娃。


    [安陽?]


    [你睡傻了是不是?]


    不會吧?


    [醒了就跟我上樓去吃飯。]他邊迭整報紙挾入腋下,邊撈過一雙拖鞋擱往她腳邊。[鞋子換下來,吃飯時輕鬆一點。]


    換下那雙小小的高跟鞋,也沒什幺放鬆效果,她早就緊張得像快繃斷的橡皮筋。


    怎幺她才眯一下,安陽就變了樣?


    他一身寬鬆的套頭毛衣,每根毛線差不多跟她小指頭一樣粗。老舊而合身的褪色牛仔褲,悠閑包裹著結實修長的腿肌。卸下隱形眼鏡的他,高挺鼻梁架著金邊眼鏡。不需要刻意平整打理的鬈發,隨性地散亂著以手爬梳的模樣,狂放不羈,像個被放逐天際的叛逆藝術家。


    怎幺會這樣?為什幺一覺醒來,安陽就魅力增幅百萬倍,由貧乏的上班族變身為落拓的陽剛男子漢?


    不可以!她對貝多芬型的男人毫無抵抗力呀,她這下豈不就輸給他了?


    [我已經打電話跟你家人報備過,等吃完飯就送你迴去。]畢竟現在都快十一點,若不報備,恐怕就要報警了。


    待他領人上樓來,正奇怪這驕蠻丫頭怎幺這幺乖巧文靜,就被她突然爆出的尖叫擊倒。


    [好漂亮!你怎幺會把頂樓弄成這樣?]


    頂樓有一半的空間是露天平台,另一半建成室內的廚房與餐廳,以透明鋁門窗為大片牆麵,讓屋頂的爬藤垂掛蔓延,形成翠綠的掛簾。


    [我要在這邊吃!在這邊吃啦……]她巴在露天的白色鐵桌上嚶嚀撒賴,隻差沒跺腳嬌吟。


    他沒轍,隻好把熱好的東西一一由室內搬到室外。


    [安陽,可不可以開這個?]她好期待好興奮好諂媚地偎在歐式街燈旁。


    [我那盞街燈隻是裝飾品。]


    [騙人,明明有電線。]她指著隱藏式的電線接座嘟嘴。


    她到底是來吃飯,還是來玩辦家家酒?


    等到精巧華麗的那盞街燈高高一亮,立刻博得佳人喝采,比月亮更醉人地為露天晚餐灑下昏黃浪漫。


    安陽好厲害,居然會自己做飯。


    [唔以為你會弄唔……微波食品給唔……]


    [等嘴巴裏的東西吃完再講話。]他不悅地擰眉。


    [可是……]她趕快吸一口qoo,迫不及待地與他分享。[可是你是用電飯鍋煮飯耶。我實在已經吃怕了微波米飯和便當,一直都好想吃到電飯鍋裏挖出來的飯。]


    他專心垂眸咀嚼,暗忖她一家人確實都是[君子遠庖廚]的料。


    [我的紅蘿卜可不可以給你?]


    [不可以。]笑得再甜也沒用。


    樂樂隻得委屈咽下人生中十有八九的不如意。為什幺牛肉燴飯一定要放紅蘿卜?就好象再十全十美的好男人一定得有很無聊的一麵才行。


    [以後要吃飯,找個幹淨的地方,不要隨便吃路邊攤。]


    [我吃了那幺久都沒怎樣。]


    [等你有怎樣就太遲了。]


    [但是那家……]


    [不要跟我辯。]他冷道。


    等她乖乖聽話,靜靜吃飯後,他又感覺到不自在。


    他到現在都還在質疑自己,為什幺會一時衝動接下家中的拍賣籌備工作。


    他非常清楚,這是極其重大的策略性錯誤,他竟莫名其妙地想跟她一賭,搏倒她這種漫不經心的驕蠻魅力。但他沒有惡意,應該隻是某種……單純的好奇。


    她像個極難到手的藝術品,耐人尋味。雖然目前他對她仍處於評估階段,不可否認,她確實有奇特的吸引力。他不是藝術家,卻是個對藝術價值有敏銳判斷力的商家,直覺地鎖定注意力在她身上。


    他沒有碰過這種對手。通常女性在他麵前,會因為他強烈的男人味而變得格外柔媚,更加地女性。她卻不,鈍到一點女性自覺也沒有。


    他並不會要求每位女性都得降服在他的魅力下,但也沒人像她這樣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怪的是,他並不以此為惱怒,反而被挑起莫大的好奇。但……


    看著頹然進食的小人兒,他深深歎息。


    [把你的紅蘿卜都給我吧。]


    她霍然眉開眼笑,快快把盤中的拒絕往來戶統統掃給他。


    安陽沒力,暗忖自己是否應該把年齡落差的代溝給評估進去。生平第一次,他有種青春已逝的年老感慨……


    幸好,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優勢:決策大權在握。


    [我先把我的工作分配表告訴你,如果有任何關於拍賣會籌備事宜要聯絡,就按我的時間分配來進行。]


    [為什幺要按你的?]很臭屁咩。


    他閉眸,勻好氣息再開口。[因為策畫工作由我主導,而我的時間很有限,所以隻好請你遷就一下。]


    [喔。]好吧。[你還要每天去公司上班啊?]


    [我周一到周五都在公司,隻有午休和六點以後的時間才會拿來做拍賣會策畫工作。周六周日的時間則是完全投入,所以你盡量把這些時段空下來,以便配合籌備工作。]


    [不行,我禮拜六禮拜天要忙教會的事。]


    [但你不可能忙二十四小時。]


    [話是沒錯。可是……]


    [試著去安排好你的時間。]


    一句有力的結論,封殺了她所有辯解的餘地。小人兒皺眉垂頭,對著盤中美食嘟嘟囔囔,先前的好心情全被殺光光。


    他擱下湯匙,環胸靠往椅背。


    [我必須坦白說,我很難跟你溝通。]


    那不光是她的問題吧。他自己咧?


    [偏偏你又是畫作持有人指定的參與者,等於說,我必須先搞定你,才能搞定你的事情。]


    什幺話?[幹嘛把我說得像枚土製炸彈,隨時會搞砸整個活動似的?]


    [你本來就是。]


    [好啊,那你就來搞定我啊,我倒要看看你的溝通能力有多厲害。我可先警告你,我這個人沒那幺好說服的!]


    他瞟了一眼紅蘿卜。[看得出來。]


    [我也坦白跟你講,我最討厭跟你這種人合作。你說的每一句話、提的每個意見,都能把我惹毛。用一句濫俗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八字不合啦,天生犯衝!我知道我這個人有點怪,但是我很坦誠,沒有什幺事情瞞著人。可是你不是,你打從我們第一次見麵就拐彎抹角的。你明明就是安以撒的哥哥,卻跟我說你和那個安家沒關係──]


    [我很多年前就已經脫離那個安家。]


    [現在卻又跑迴去主持安家的拍賣會!]


    [非關血緣,而是合法的聘用。]so,措辭請再精確些。


    [少跟我玩那些文字遊戲。你本來就是因為割舍不下血緣關係才迴去接安家的case,害我愈來愈搞不清這次活動到底除了拍賣畫作,是不是另有什幺暗潮洶湧。我是很想單純地辦事,可是你們辦事的人卻處處不單純,還來怪我這個人不好溝通!]


    她氣到吃不下,也學他拋下湯匙,環胸對視。


    兩人互瞪許久,就連山林吹來的涼風都散不掉僵持的氣焰。


    [我是真的很想辦好這次拍賣會。]


    他這句低沉柔語太真誠,讓她無言以對。


    [你說得沒錯,我這個人的確不單純。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幺受老天眷顧,有坦率的本錢。但是至少在拍賣會一事上,我可以很老實地跟你說,我絕對要把它辦妥,一點閃失也不準有。]


    她不知道該說什幺,正決定道歉,就又被他淡淡封殺。


    [所以,我會盡可能降低所有的變量。其中最大的變量,就是你。]


    [我幹嘛了?]她喊冤。


    突然間,樓下傳來隱約的電鈴聲,引動安陽森幽的冷笑。


    [另外一個變量來了。]


    他打什幺啞謎啊?


    戰況緊急,時間有限。他幡然變臉,決定速戰速決。


    [為了增進彼此合作的默契,我破例允許你參與各項籌備工作的進行。但是僅限參與,不含決策權。]


    他在講個什幺鬼![那我跟個在一旁聽差的小妹有什幺兩樣?]


    [為了﹃搞定﹄你這個最大變量,我別無選擇。]


    [噢,你何不直接說﹃擺布﹄呢?]她猙獰地嗲吟。


    [沒辦法。]他悠然小啜咖啡。[我這個人天生含蓄,沒你那幺露骨──對不起,應該說是坦率,對吧?]


    這爛人,敢諷刺她?


    [你別想這幺輕易就可以擺布──]


    [明天中午到我公司來,我們一起吃飯。]


    [誰要跟你吃──]


    [順便趁午休討論合作細節。]


    [我不想──]


    [這是命令,完全符合契約內的條例。]


    [你憑──]


    [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你必須服從我。]


    [誰說──]


    [你的聖經說的。]他笑得可陰了。[你們做仆人的,凡事要存敬畏的心順服主人。不但順服那善良溫和的,就是那乖僻的也要順服。]


    彼得前書二章十八節。他怎幺會這幺熟?


    [我不信你的教,我對你所信的教卻很清楚。]他的溫和,異常淩厲。[所以,別以為我有那幺好對付。]


    的確,她到現在才深刻體會到他有多不好對付。


    [就這幺說定了。記得明天開始,每天中午到我公司報到。]


    [你剛才說的不是這樣!]怎幺一下子由[明天]變成[每天]了?


    [這就叫乖僻,但你一樣要順服,懂嗎?]


    她生平第一次有恨到牙癢癢的感覺,直想撕了他那副淡淡的溫柔笑臉。


    [既然這樣,那份合約我就不──]


    [我之前打電話報備你家人晚點送你迴去時,就已經順便取得他們的口頭允諾。書麵簽約,隻不過是一個完結的動作而已。]


    [他們說他們的!我又不──]


    [口頭承諾,在法律上有它一定的作用。]他犀銳冷睇。


    毀了。她根本不懂這些,卻知道自己已經慘遭暗算,無法脫身。


    怎幺辦?


    [你真的……隻是為了解決我們在合作方麵的衝突嗎?]雖然羞怯,她還是不能不厚著臉皮老實問。[還是你有別的意思?]


    刹那間,他差點被這天真坦然的敏銳給刺穿。不過,畢竟在江湖上打滾多年,再怎幺狼狽的危急狀況,他都能老神在在地淡漠一笑,不當迴事。


    [很遺憾,我隻有一個意思,就是這場拍賣會隻準成功、不準失敗。]


    五千噸重的船塊,頓時砸扁她的腦袋。


    自作多情……


    [但是,你若對我有﹃別的意思﹄,隻要在不妨礙正事的狀況下,我勉強可以接受。


    什幺話![你少臭美──]


    [你們在這裏搞什幺?!]


    一名英雄好漢怒氣喘喘地殺上頂樓陽台,手裏還抓著安陽家的備用鑰匙。


    [以撒?]樂樂傻眼。


    [我打電話去你家,你哥哥卻說你人在我哥這裏。你是在搞什幺鬼?!]害他趕得半死。


    [你來遲了。]安陽舒心地閉眸莞爾。[半分鍾之前,我和樂樂就已達成協議。]


    [什幺協議?]以撒俊美的臉上滿是煞氣。


    [樂樂從現在開始歸我,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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