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格尼斯的印象中,門的另一頭應該是綠水青山,鳥語花香的清新世界。但事實與想象是有差距的。

    他們剛一走出拱門便發現雙腳陷進及膝深的爛泥裏,放眼望去是一大片沼澤地。泥濘的土裏鑽出不少圓溜溜的小腦殼,一雙雙如豆的眼睛閃閃的眨巴著,那些不知道改算是腳蹼還是爪子的部位還舉著小樹枝或是小石子兒,怯生生地打量著兩位不速之客。

    “他們是地精。”彌迦在他耳邊小聲提醒。

    伊格尼斯捉住其中最小的一隻,還沒有他的拳頭大。他用手指去戳弄它圓滾滾的肚皮,小家夥渾身的毛發倒豎,頓時鼓成了一隻小毛球兒,衝著他張牙舞爪。

    伊格尼斯覺腿上一陣麻麻癢癢的刺痛,低頭一看,幾隻地精爬到他身上,抱著他的大腿又咬又啃,怎麽甩都甩不開。其餘那些在泥潭裏圍攏成一圈,整齊地喊著號子:“一,二,三——”所有的石子兒樹枝都衝著他飛了過來。

    伊格尼斯被砸疼了,躲閃之間雙腿又往下沉了一大截,身上臉上落滿了泥點子。他用哀怨的眼神對彌迦抱怨:“它們可真不友好。”

    彌迦笑而不語,他從伊格尼斯手中接過那隻炸毛兒的小家夥,用手指輕輕觸摸它的後背。被他觸碰過的毛發漸漸的順了迴去,發出淡淡的金色光暈。小家夥被摸得舒服了,服帖的趴在他手掌心裏,用頭頂的軟毛來迴磨蹭,發出討好的咕嚕聲。

    “你好,能幫我給克麗泰捎個話兒嗎?就說是她的朋友來探望她了。”他從手指上褪下藍寶石指環交給地精,嘴角輕輕貼著它耳邊的茸毛輕聲說道,“拜托了,可愛的小勇士。”

    小家夥眼睛一亮,挺著胸嗷嗷叫喚了兩聲,從他手上嗖地一下蹦了下去。它跟同伴們嘀咕了幾聲,背著指環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它怎麽這麽聽話了?你用了什麽魔法?”

    彌迦抿嘴淺笑,小地精也跟著他咯咯咯笑成了一團兒。伊格尼斯衝他們揮舞拳頭,小家夥們全部都躲到彌迦身後,露出一個個小腦袋,對他呲牙咧嘴地做鬼臉。伊格尼斯念了個焰咒,手心裏冒出一團火焰。地精們都很害怕他手中的火光,鑽進爛泥中,慘兮兮的哀號著。彌迦耐心地安撫道:“好孩子,別欺負他們。”

    “切!”

    “你別小瞧他們。地精們雖然弱小,卻是最頑強的生靈。他們原本跟狼人共同生活在一片領地裏,有許多狼人捉了他們做家養奴隸,於是他們結伴逃到這裏來,寧願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也不願意被狼人奴役。”

    “看不出來嘛,這些小家夥……”

    “每一種生靈身上都有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要尊重其他種族。對了,這裏的水澤仙女克麗泰的輩分很高,即使撒旦見了她也要禮讓三分,等會兒你要懂禮貌,知道嗎?”

    “我沒有不禮貌啊……”

    “乖一點兒。”

    伊格尼斯覺得很委屈,他堂堂一代血族親王,居然因為一個小玩意兒被責罵了,還“乖一點兒”咧,切!

    他隻是覺得那小家夥很好玩嘛。

    伊格尼斯默默擦去臉上的髒泥巴,小地精在彌迦身邊圍了一圈,繞著他跳起扭扭舞。他們鬧得歡騰,又引來另一些造訪者。幾隻蝴蝶忽閃著美麗的翅膀停在伊格尼斯鼻尖上,他低頭一瞅,跟一雙鬼魅的眼睛四目相對,嚇了一跳。

    “大人!這蝴蝶有頭有臉有胳膊!好怪啊!”

    “是花妖。”彌迦對那隻氣的橫眉豎眼的小妖精抱歉的笑了笑,花妖重重地哼了一聲,頭也不迴地飛走了。

    地精們咯咯滾成一團,仿佛在嘲笑這外來小鬼的無知。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了一壇香氣四溢的花蜜酒,一個個疊羅漢在彌迦麵前立起來,把盛滿蜜酒的樹葉送到他嘴邊。彌迦把酒遞給伊格尼斯,男孩兒別扭的哼了一聲,頭抬得高高的。

    “你不喝嗎?到時候可別後悔。”

    “我不要!”

    彌迦皺著眉,剛想告訴他這酒能夠幫助他們排解沼澤裏的毒瘴氣,還沒來得及開口,沼澤對岸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水澤仙女克麗澤從森林裏走出來,她所到之處,植物都恢複綠色的生機。一群小妖精跟在它們的保護神後麵,好奇的打量著兩位訪客。

    那隻小地精蹦蹦跳跳的跑在最前麵,身後拖著兩隻柳樹條做成的軟網。

    “居然被一個小孩子欺負,你越活越迴去了。”她笑吟吟地伸出手,彌迦搭住她的手順勢被她從稀泥裏拉了出去。被平時待自己如同兄弟一般的仙女奚落,他羞得滿臉通紅。

    “你好,克麗泰姐姐。”

    “好久不見了,這就是你家的那個活寶?”

    “嗯。”

    伊格尼斯被女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規規矩矩的對她鞠了個躬,也跟著叫:“克麗泰姐姐好。”

    仙女和彌迦都略顯驚訝,水澤仙女是與天地同齡的陸地女神,身為長生者的彌迦叫她“姐姐”都是高攀,這小家夥居然也恬不知恥的喊“姐姐”?

    一群小妖精躲衝著小血族刮臉皮,小小年紀就敢想跟地位尊貴的神族稱姐弟,真不害臊。一個古怪的聲音在伊格尼斯頭頂上大聲叫嚷著:“活寶,活寶!不要臉!不要臉!”

    伊格尼斯抬起頭,隻見一隻羽毛豔麗的大嘴鳥在他頭頂上盤旋了幾圈,呆滯了半秒鍾,然後滿足地迴到克麗泰的肩頭。伊格尼斯覺得有些不對勁,往頭頂一摸,指尖觸到一坨濕乎乎熱熱的東西,奇臭無比,他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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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臭!真臭!”

    大嘴鳥斜眼看著他,一臉詭異。伊格尼斯看見彌迦對自己暗使眼色,攥緊的小拳頭忍了半天還是鬆開了。每個生靈都是值得尊敬的,隻要是在彌迦麵前。

    “果然是有教養的孩子。”

    克麗泰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她衝旁邊招了招手,剛才那隻小地精爬到伊格尼斯腳邊,撒手把柳條網鋪開。

    “草上飛毯?多謝了克麗泰姐姐,我們正愁沒有工具出去呢。”

    “沒辦法,誰讓我隻能帶一個?小家夥就站在這張網上吧,地精們會幫助你的。”

    “什麽?要我跟大人分開嗎?”

    彌迦也有些不放心,這冒失鬼萬一又鬧出什麽差錯可怎麽辦?他正要開口央求,女仙掐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多管。

    “離不開大人的孩子可是會長不大的哦。”

    水澤女仙對伊格尼斯會心一笑,跟彌迦一起突然消失在迷霧之中,隻剩下伊格尼斯和滿地的地精們大眼瞪小眼,還有一隻聒噪的大嘴鳥在他頭頂上反複喊著:“笨蛋!長不大!笨蛋!”

    伊格尼斯急著往前撲騰了幾下,又跌了個狗啃泥。

    男孩兒落寞地站在齊膝深的淤泥裏,別提有多可憐了。他這副倒黴樣樂壞了一群小妖精,卻有一個人為他心焦不已。

    彌迦在克麗泰的宮殿裏來迴踱步,小豆丁可憐巴巴的樣子清晰的投影在女仙的水晶球裏。看著男孩兒孤立無援,他恨不得自己能鑽進水晶球裏,馬上飛迴他身邊。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著急。”克麗泰遞過一杯花蜜酒,被他輕輕推開。

    “為什麽把他一個人留在那兒?他的修為尚淺,萬一出了什麽事——”

    “你呀……”克麗泰使勁戳著他的額頭笑罵道,“太容易心軟了。”

    “不是心軟,那是他的孩子,我答應過要好好照顧他。”他凝望著水晶球,地精們一哄而上把他的男孩兒圍住一頓啃咬,糟糕!他的膝蓋破了,被爛泥泡到的話一定會感染的,怎麽辦?怎麽辦……

    “隻是因為這樣?”克麗泰斜靠在軟椅上,在她頭頂飛舞的兩隻花妖為她將喝空的酒杯斟滿,然後跟著她們的主人一齊望著遠道而來的貴客。

    “照顧這孩子到底是為什麽?看見他被欺負你這麽難過又是為什麽?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意嗎?”

    “明白。”他幹脆的點了點頭,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懷著期望,那就不會受傷了。他隻要撫養伊格尼斯長大就好,其他的什麽都不去想。

    又用大火球咒?小笨蛋,地精的性格是吃軟不吃硬,剛才不是提醒過你的嗎?水晶球裏的男孩兒又丟出一串焰咒,結果引來更多小妖精的反撲。他在泥潭中越陷越深,淤泥已經沒倒腰際了。

    他迴過頭,用懇求的眼神巴巴望著軟榻上的美麗女仙。

    “冷靜一點兒。你這孩子,犯起傻勁來真是誰也攔不住。雪原上的狼王跟家養的小狗相比哪個更厲害?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不會看不出來吧?如果你是打算一輩子把他當做孩子寵著,那他永遠也不會長大。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你會喜歡嗎?”

    “喜歡……”

    “別裝傻。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喜歡。”她攤開手,彌迦的那枚藍寶石指環在她掌心中閃閃發光,寶石裏那團黑氣更加淡了,若有似無的懸在寶石的正中心。

    “我隻能幫你延緩毒咒促發的時間,但無法完全消除。任何法術都對它無效。真遺憾,也許這就是你命運中的劫數。”

    “沒關係,我本來就不在乎。”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嚐試過背叛的滋味……尤其是被你所愛的人背叛,這要比任何毒咒,武器更加厲害,會讓你痛不欲生。”

    “不愛不就行了嗎?”他把目光從水晶球上收迴來,呆呆的杵在那兒。

    “我隻怕你做不到。而且,你長得這麽可愛乖巧,幾千年了居然還沒被什麽家夥給吃掉,這可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事了!難道就沒有誰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嗎?姐姐我不甘心!”

    克麗泰將酒一飲而盡,豪邁的說:“我希望我最疼愛的弟弟能得到一個可靠的伴侶。我希望看到你快樂,傻孩子。”她□□著彌迦的臉頰,把他柔軟的臉蛋捏成各種古怪形狀,然後用力按進自己豐滿的胸脯裏。

    “克麗泰姐姐……我快不能唿吸了……”彌迦掙紮著,在克麗泰爽朗的笑聲中羞得滿臉通紅。

    “這個小家夥倒是不錯,雖然暴躁了一點兒,法力也不靠邊,但至少比他老爹強。這樣吧,姐姐幫你們一把。”

    “別傷害他。”

    “知道了,小氣鬼。”克麗泰心裏暗暗發笑,這別扭小子還說自己沒有愛上,他隻差沒在那男孩兒背後插一塊寫著“我的!心肝寶貝!”這樣的標牌了。

    克麗泰念了個咒,一道水藍色的光芒繞著水晶球轉了一圈,向著依然在沼澤中掙紮的男孩兒飛去。

    伊格尼斯還在泥潭裏掙紮,突然間一道水藍色的光將他籠罩住,他的身體慢慢浮出沼澤,那道光在他雙腳上收攏,就像是一雙發光的靴子附著在他腳上。他發現自己可以在沼澤中走路了,大膽的小跑了幾步,居然沒事。

    太好了,他一轉身,對那些好奇的地精們目露兇光。居然欺負我,你們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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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身朝地精們撲去,水澤仙女的聲音突然在沼澤地上空迴蕩:“靠不住的小鬼,我對你失望透了。不能把他交給你照顧。”

    她說前兩句話時伊格尼斯還不置可否,最後一句話怎麽聽怎麽別扭,不能把誰交給他照顧?彌迦?啊對了,他焦急的喊了起來:“你把大人藏起來了嗎?把他還給我!”

    空中響起一陣戲謔的笑聲,克麗泰繼續隔空問到:“你的?你搞反了吧小鬼?你這麽弱,他那麽強,他怎麽可能會是你的。他當你是個小孩子般照顧呢,等你一長大他就把你丟掉不要了。你也拿他沒轍。”

    “你少管!”他擦了擦臉上的泥點,急切的四下張望:“那個女人一定是用了轉移術,可惡,隻要他的靈力能恢複,怎麽會把這些家夥放在眼淚?”

    “我的弟弟呀,隻是喜歡弱小的生靈,喜歡你跟喜歡那些小地精是一樣的。你跟地精們的地位是一樣的。”

    彌迦望著水晶球裏失落的男孩兒,他耷拉著腦袋,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了。傻孩子……不一樣的啊……他望著一臉狡黠的水澤仙女,窘迫的不知該說什麽好。心裏亂成一團,像是有一隻小地精在胸中抓撓一般的難受。

    克麗泰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又戳了下他的額角。這個男孩兒有點兒意思,雖然命運注定他們會有一番糾結癡纏,過程諸多阻撓,但結局不一定就會像詛咒那樣。

    “小鬼,你還記得自己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當然。我要去樹妖那裏取到樹汁給他療傷。我們來之前都說好了,我會照顧他的,不讓他用一丁點兒法術。你快把他換給我吧,求你了,姐姐!”

    果然是個狡猾的小鬼,這聲“姐姐”叫得多麽親熱多麽自然,可也別想這麽容易過關。

    “小鬼,他在我這裏休息很安全。我給你一張沼澤之國的地圖,你按照地鐵上的標注就能找到樹妖特裏姆住的地方了,如果你能順利取到樹汁,我就把他還給你。”

    “那你可得好好照顧彌迦,他很挑食的,你要看住他,別讓他吃太多甜食。”

    “嗬嗬……他是我的貴客,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我的宮殿在東方的溪穀下麵,你取到樹汁之後往溪水裏滴三滴就能找到了。當時候我一定把他毫發無損的還給你。”

    “好的,一言為定!”

    伊格尼斯接住從半空中飄下來的羊皮紙卷,這上麵畫著詳細的沼澤之國地形,乍一看就像是凡德薩學院的妖精鋪裏賣的七彩卷卷棒棒糖。他現在的位置是最外圍大圓圈的東邊,而樹妖特裏姆住在最中央的圓圈裏,中間隔著層層疊疊的障礙。跨過這片沼澤以後他還必須穿過高德維克山穀和百花嶂才能進入最中心的神秘森林。

    現在要往西走,他浮在半空中,沼澤之國的景色盡收眼底。剛一轉頭,身體突然劇烈的往西移動了好幾英尺,他維持不住平衡,在空中連打了好幾個滾,差點兒從半空中掉下來。那柳條軟網似乎是自主行動力一樣瘋狂的往西邊飛去,怎麽都停不住。

    “快停下來!停下來!”

    他急得大喊,也真神了,那柳條軟網聽到他的叫喊聲之後乖乖的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他小心翼翼的爬迴網裏,原來這軟網可以跟使用者心意相通啊,果然是個寶貝。剛這麽一想,那軟網又開始上下抖動,依照著圓舞曲的節奏不停旋轉起來,不管他怎麽喊停都無法阻止。

    “白癡!白癡!”

    那古怪的大嘴鳥又飛了過來,繞著他一邊飛一邊看好戲。剛才被他燒著屁股的小地精從大鳥背後探出頭,衝著他張牙舞爪。

    小地精從大鳥身後跳到他肩頭上,口中念念有詞,那柳條軟網頓時不折騰了。小地精撓撓屁股,驕傲地昂著頭。

    “看起來你挺能幹的嘛,謝謝。”

    伊格尼斯把地圖攤在地精眼前,指著中心處特裏姆的住處給它看:“我想去這個地方給剛才那個漂亮哥哥拿樹汁,他受傷了。”

    “嗷嗷!”小地精激動的立起前爪,兩隻眼睛濕漉漉的。他的小爪子在伊格尼斯身上撓了幾下,歪歪斜斜的撓出一個詞:“勇士”,然後神奇的跳到軟網最前方,口中嘰裏咕嚕的念念有詞。

    柳條網朝著神秘森林的方向移動,飛的又快又穩。

    “哇塞!你太能幹了!”

    手舞足蹈的伊格尼斯和火燒屁股的小地精瞬間由仇敵變成了好夥伴,手拉著手一起出發去找樹精特裏姆,那隻聒噪的大嘴鳥在他們不遠的地方跟隨著,它是克麗泰在林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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