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將丹雅載到他的住處樓下,就直接飆往公司,放她一個人與大袋小袋雜物奮戰。


    他臨時請假一周,對工作簡直歸心似箭,舍不得再在私事上浪費一秒鍾。她咧,哎,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幸好,情勢被她掩護得很好,沒人知道真實情況糟到什麽地步。


    吉米王已經私下跟她講白,公司內暗收高額迴扣並不是新聞,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麽改變,體製內早已默許這種行為。他邀她加入,順便直言他雖然娶了董事長千金,貴為駙馬爺,有權有勢,卻還缺一個死心塌地、為了愛他甘願付出一切的女人。


    我栽培你這麽多年,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吉米王的條件雖然比不上馬蘭,但文質彬彬,也算一表人才。可是已經結婚的男人,為什麽還會做這種大頭夢?有了理想的妻子,還想征召不同女人,來滿足他不同的需求?


    她很敬佩身為上司的吉米王,他真的很有才幹,但她無法接受這個身份以外的他。所以下了班,她總是逃之夭夭。工作時,對他的各項暗示也巧妙閃躲,堅持上司與下屬的分界。


    她知道,是吉米王自己在公司四處放風聲,把她和他的關係說得很曖昧,還將她在公司的一切功勞算在他頭上,仿佛她隻是用來裝點門麵、美色事人的花瓶。她不在乎,清者自清,她相信她認真做事的態度與成果,自然證明一切。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會遭到上司與下屬的聯手排擠。現在的她在公司裏,形同被冷凍,孤立無援。幾個走得近的老同事,也不得不淡淡地與她劃清界線,免受牽連。


    唿,連她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了。


    待她汗流俠背地將一堆雜物由電梯口拖往馬蘭住處大門,一開鎖,差點被裏麵狂暴的搖滾樂轟倒。


    “立雅?你在這裏幹什麽?”她捂著耳朵趕緊衝到音響前關機。


    大妹立雅這時才由言情小說內抬起頭,嘴裏還叼著半片鹽燒仙貝。


    “大姐?”


    “你怎麽進來的?”難不成馬蘭從不鎖家門?


    “我前天來找馬大哥時,一個妖嬌歐巴桑替我開的門。”


    丹雅錯愕。“然後你這幾天就待在這?”


    “等你啊。”


    她還沒事兒似的聳肩?這可是別人的家。


    “等得無聊了,就拿馬大哥的閑書來看。”她頓覺好笑,“姐,你想象得出馬大哥會看這種書嗎?言情小說耶。而且我跟你講,這一整套真是有夠悶,荒謬到上廁所時看了會便秘——不通不通!可是裏麵有個角色很像我認識的人。你記得我在美國時的那個指導教授嗎?他的老師就姓順,聽說是個貴族出身。他在醫學界亂有名的,現在都九十多歲了。去年就是他的研究小組破解了鼠疫菌基因組密碼,使得‘九—一’恐怖分子無法以鼠疫菌——”


    “立雅。”丹雅寂然凝睇大妹的眉飛色舞,靜靜地,吐息如蘭,“你真正要跟我說的是什麽?”


    她僵持著先前不自然的愉快笑容,隨著漫長的靜默,逐漸垮下,泄漏一臉空洞的落寞。


    能讓她卸下心防的,還是隻有大姐……


    兩姐妹沉默地各自垂眸,久久無語。


    “姐,他來了。”


    丹雅不問是誰,就知道是曾在美國令大妹心碎的那位。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向來爽颯強悍的立雅,無助地將十指插入發裏,垂首困頓,


    丹雅悄然坐往她身旁,她立刻側頭癱靠在姐姐肩上,虛弱得無法再逞強。


    “立雅,既然你心裏還惦著他,他也老遠從美國追來了,為什麽還拚命問躲?”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妹不迴答,閉眸鎖緊了眉心,封閉快決堤的情緒。


    丹雅是惟一知道她這段留學之戀的人,但所知也非常有限。除非大妹自己願意說,她很少進一步逼問。她所能做的,也隻有在大妹感到孤單時,陪在她身邊而已。


    “姐,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雖然有傲人的美貌、卓越的頭腦、獨立的性格與優異的學曆,這些並不保證在感情上她就占得了什麽優勢。


    “我明知他是個爛人,但是……”


    丹雅靜靜垂望自己交握的雙手,不去驚擾倚在她肩上硬咽的淚人兒。


    “我還是好想跑迴他的懷裏,趴在那個爛人的胸膛上哭泣。一邊痛罵他怎麽可以這樣子對我,一邊被他擁著哄著,摟得很緊很緊。”


    感情的矛盾,永遠如此擾人心思。


    “他來這多久了?”


    “一個禮拜,還跑到中研院去找我。”


    “所以你就躲到馬蘭家來?”


    “姐,他知道你的小套房。如果我住到你那裏去,一定會被他逮到。”


    怎麽好好一段感情,會談到這麽步步為營?


    “還有,爸媽這幾天一直拚命找你,我迴call他們說你跟我在一起,去外地找同學玩了。記得跟我串供,省得露出馬腳。”


    大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抹眼淚,馬上又是一條好漢。


    “立雅,我跟馬蘭……”


    “我早就知道了。當初我跟小萍第一次找他商談時,他就一直對我們扯來扯去的‘大姐’很感興趣,問這個問那個的。小萍那白癡還送他我們三姐妹的大頭貼,活像個努力巴結兒子的後娘。”


    馬蘭早就認識她?“你是說,在我們約往下午茶館商議小萍婚事之前?”


    “馬大哥老奸得要命,明明一開始就對你有興趣,卻硬在那裏耍酷。”


    怪不得,當初第一次打照麵時,他根本不屑收她的名片。


    “立雅,你和小萍該不會在故意做戲,好撮合我跟馬蘭?”出賣大姐,未免過分。


    “我幹嗎撮合你們?你有付我錢嗎?”她的不爽忽然轉為不屑的質疑,“姐,你該不會鈍到現在才知道這事吧?”


    丹雅當場被問倒。“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在“我”什麽。


    “拜托,他做得這麽明顯,甚至還乘機借故跑到你那裏投宿,你會看不出來?”


    不要這麽鄙視她好不好?“那次是因為小萍纏著他,在鬧自殺,後來又霸著他的公寓不放……”


    “那又怎樣?他房子這麽大,有必要躲小萍非得躲到你那裏不可嗎?”


    “因、因為他的房子老有閑雜人等進進出出,根本沒辦法好好休息。而且,那天他忘了帶手機,聯絡不到我,小萍的手機又掉到馬桶,他完全沒辦法打電話通知我……”


    “那他可以聯絡我啊。”問個電話有那麽難嗎?


    啊,對呀,她當初為什麽沒想到這點?


    丹雅呆怔。


    “姐?”


    她錯愕的不是大妹點破的盲點,而是她突然間的頓悟。她發現,自己並不是全然察覺不出馬蘭在唬她,但她卻本能性地甘願被騙,好多一些機會和他在一起。


    好好笑。難道他們倆早對彼此有意思,卻不約而同地一起兜圈子?


    他們之間,並不是隻有她在單相思了?


    “小萍跟我才沒笨到去撮合你們兩個,你們性格實在差太遠。”


    丹雅暗咳,清清喉嚨。“也……沒差到那麽遠。”


    “如果你們很配,我當然樂意牽線。可是你不覺得你們兩個太不配了嗎?”


    丹雅又被當頭潑冷水。


    第一個知道她和馬蘭已經在一起的人,不祝福她就算了,但也犯不著這樣出口傷人吧。


    “這是我和馬蘭的事……”


    “我是看多了,不覺得馬大哥的私生活有什麽奇怪的。你不一樣,你會接受那種三不五時上上床的友誼嗎?”


    “那哪叫友誼?”拜托。


    大妹這才怔瞪她,懶散不再。“你不知道馬大哥那票死黨們彼此全是床伴?”


    丹雅的腦門霍地被轟了個大洞,炸掉半顆頭。


    床伴?一起擺地攤賣床單的夥伴?


    “喂,姐?”不會吧……


    “我、我當然知道,隻是,沒想到你也知道。”


    “喔”害她緊張一下下,“我是不小心聽到他跟朋友打屁才知道的,我看他也不怎麽忌諱這件事。”聊得坦然自在得很。


    “是啊。”


    丹雅死板響應,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世界變得扭曲。


    “馬大哥有本事一直與人保持友好的床伴情誼,但不是每個女人都把持得住友誼的界線。我想,女人多半對自己的床伴會帶點感情,很難跟感情撇清。”


    哎,肺腑之言……


    大妹的聲音像沉入海底的遙遠呢喃,隨波蕩漾深邃而恍惚,聽不太清楚。


    “幸好他撇得夠利落,對那種搞不懂狀況的越界女伴采取隔離政策,不然他永遠趕不完身邊的類似蒼蠅。”


    例如,艾蜜莉?


    一想到馬蘭曾如何當著她的麵擺脫掉艾蜜莉,她就一陣嚴重反胃,頭暈目眩。


    以馬蘭的條件,他怎麽可能沒人追,他又怎麽可能隻鍾情她一個?


    唿吸困難。


    皮包裏那張新鮮熱乎的結婚證書,現在可成了她魯莽行事的鐵證。


    本來是考量小妹婚事的亂局未定、大妹又剛在感情上遭到慘重打擊,她才暗暗處理她和馬蘭公證的事,等待情勢緩和了再鄭重告知大家。到那時,可以辦個小婚宴,和親朋好友們歡慶。


    如今,卻不知會不會有那一刻了。


    “姐?”幹嗎一直發呆?


    “你要不要喝點東西?”她起身往廚房走去,徑自灌了兩大杯冰水。


    “剛流汗操勞,最好別猛灌涼的。”大妹閑閑癱在沙發瞥視門口一堆大包小包的東西,“你跟馬大哥是跑去哪裏逍遙了?大家找你都找不到。”


    不過,想也知道。


    “姐,你為什麽會想跟他一起?”


    用喝的不夠。或許,她該去洗個冷水澡。


    “他的確是很能挑動女人芳心的類型,但我沒想到你也會被他迷倒。小萍跟我一直覺得,你八成會選書生型的乖乖牌在一起,就像你被拖去相親的那些對象。”


    丹雅在浴室淋浴間內,對著強烈水注當頭猛衝,任大妹懶懶倚在浴室門口一麵啃仙貝,一麵自己聊。


    “我搞不太懂馬大哥的想法。太深沉又太世故,自我防備太強,但是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倒很坦率,壞得很直接。你覺得咧?”嚓嚓嚓,咬食的噪音比她的咕噥還大聲。


    半晌,隻有激烈的水柱聲。


    “大姐?”


    “什麽,我聽不清楚。”


    “你鼻子進水啦?”她沒好氣地改坐在馬桶蓋上,隔著淋浴間的霧麵玻璃聒噪。


    “衝水衝到變聲……洗澡有必要連鼻孔都洗嗎?”


    水聲太大,丹雅什麽都聽不見,也什麽都沒讓人聽見。


    “不是我要逗你開心,但是馬大哥對你真的很不一樣。他對我跟小萍都很客套,也很紳士,要他幫忙他都不會拒絕,感覺很尊重女性。但是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麽對你就很孩子氣……嗯,不對,應該說是任性吧,對你不像對別人那麽提防。”


    這樣子表達感情,有夠詭異。


    “姐,放我進門的那個妖嬌歐巴桑說,她親眼看見馬大哥帶你到樓上的起居室,還讓你踏進他的廚房。你知道樓上是他的禁地,擅聞者死嗎?”


    馬大哥的動物領域可是很強的,嚴禁閑人隨便踏入他的世界。


    “所以我就說,他借故跑到你的小公寓去投宿,根本是借口。他對人是很大方,歡迎打擾,但僅限樓下。他卻讓你上樓……”嗯,案情可疑。


    大妹等半天,不見響應。待水流停聲,玻璃門後才走出濕漉而沉寂的人影。


    “姐?”


    丹雅蕭索地微抬紅腫雙眼,失魂落魄。


    “你還沒迴答我。”


    “迴答什麽?”


    “我剛在問你話!”搞什麽,她吸了大麻了啊?


    她無助地抽了條雪白大巾,把自己裹得死緊,一頭濕發慘淡晾著,不多處理。


    “我剛剛根本聽不見什麽。是在說小萍的事嗎?”


    大妹沒轍。對牛彈琴半天……“對啦,我是在談小萍的婚事,拜托你快點把她這堆事處理掉啦。”


    “嗯。”


    ☆       ☆      ☆


    順便,把其他的事也處理掉。


    但是她並沒有想象中的瀟灑,她還是放不下,打了幾次手機給他,他都在關機狀態,無法溝通。


    一整天,她打手機打到心灰意冷,打到數度痛哭失聲。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偏偏找不到人。她窩在自己的小公寓裏,哭醒了就撥號,撥不通就再次心碎。


    她找不到她要找的人,卻因為自己的手機開機,而打進一堆要找她的人。


    爸媽找她、小萍找她、朋友找她、宴會籌辦人找她、公司找她、教會的媽媽們找她、外國的供貨商找她、同業的飯友找她…要振作,有待處理的事還很多。


    馬蘭都可以說放下就放下,完全投入工作,為什麽她做不到?感情已經搞得一塌糊塗,難道還要把工作也搞得一塌糊塗?


    “丹雅!你這幾天跑到哪裏去了?”


    “難得你周六周日的教會活動會缺席。”


    “上次預展酒會後續賬目需要清一清,你打算幾時來核對?”


    “小萍要在凱悅辦婚宴是誰的主意?為什麽問都不問我們一句?”


    “朱經理,你的公司有些負麵風聲傳出來,是怎麽迴事?你最近還好吧?”


    “經理,你提出的議案還是沒有響應,但上頭說要找你談。”


    “現階段研習講座就告一段落了,謝謝朱經理這陣子的撥冗參與,指導後進。下次若有機會,我們會再邀請你,”


    “那你接下來還有什麽事可做?”


    丹雅,你接下來還有什麽事可做?


    幾天下來,一連串的雜事與問題洶湧而來。她機械式地響應,迅速處理。每逢空隙,不忘切切撥打手機。


    “喂,我馬蘭。”


    “沒辦法,落跑一周,迴來就得被眾人圍剿。現在還在收拾上個禮拜的爛攤子。”


    “幹嗎不住我那裏?我現在每天搞到一兩點才到家,根本沒力氣開車到你那裏。”


    “等到下禮拜國外的chiefengineer抵達了,我們這小組的人就可以解脫了。”


    “你呢。”


    丹雅,你呢?


    “有什麽事嗎?”


    “既然沒事,等我忙完再好好聊。”


    “對了,你沒事就到我那裏去。幾天不見,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麽德行。”


    好奇怪,她是這麽迫切地想找到他、想問他。聯絡到他了,卻什麽要事也沒說,隻依戀地貼著手機,傾聽他的聲音。


    小萍又跟你爸鬧別扭了,現在場地勉強敲定了卻又說不結婚。


    爸媽希望跟你再碰個麵。


    我的工作狀況好糟。


    我好想你。


    愈是心裏的話,她愈是擱在心裏,一個字也講不出去。


    ☆       ☆      ☆


    周三下午,晴天霹靂,路上行人紛紛走避。氣象局說秋季台風可能登陸,請大家多加小心。


    雨有一陣沒一陣的,一來就是大豆雨滴,卻說停就停,馬上晴空爽煦。


    她就站在馬路對街的電話亭裏,遙望咖啡館落地大玻璃內中午用餐的上班族。馬蘭和一群男男女女激辯著,狀似冷靜,卻氣勢淩厲。他身旁的艾蜜莉看起來也精幹伶俐,不斷地與他一同反擊敵方。


    她也很想和馬蘭站在同一線。


    驀地,馬蘭和眾人開懷大笑,樂不可支,像在譏嘲她狼狽的幻想。


    可是她是真心這麽想的。


    她很想加入他的圈圈,但就是進不了他的世界。


    談感情真的好累好累,容易傷神,容易傷心。


    “喂?我馬蘭。”


    她在對岸拿著公共電話話筒半天,發不出聲音。


    “喂?”


    店內的他有些口氣不善,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馬蘭,是我,隻是我目前說不出話。


    “怎麽了?”手機旁的人聲隱約可聞。


    “不知道。”他有些不爽,“喂?”


    通常馬蘭會在她出聲後,就轉變為愉悅的口氣。而且,會帶有幾分假裝“真受不了你”的得意。


    他又“喂”了一聲,便悍然切斷通話,重迴同事們的午餐熱戰中。


    綠意扶疏的對街電話亭內,一個女人伏在電話上痛泣。來往路人略瞟一眼,也無人會關心。


    這世上,為情傷心的女人太多了,不差這一個。


    ☆       ☆      ☆


    “你們都沒有她的消息?”


    “你也沒有?”丹雅教會的朋友愕然反瞪馬蘭,“我們還以為她又跟你私奔去了,所以沒來參加周六團契跟主日禮拜。”


    怪了。


    “你們上次是什麽時候跟她聯絡上的?”


    “大概……上個禮拜幾,不記得了。”


    “丹雅的事,問柯南比較清楚。”


    馬蘭努力捺下焦躁,一臉客氣。“她現在在這裏嗎?”他人都親自殺到教會來了,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


    “柯南出國,人在吉隆坡。”


    他差點氣瘋。


    柯大小姐遠赴南洋參加國際神學研討大會,像個修士般地不帶手機也不帶notebook,無牽無掛,逼得他隻得以警察辦案的潑辣手法,四處威脅恐嚇,想盡辦法就是要聯絡到柯南。


    丹雅整整四天沒跟他聯絡。打她手機,不通。打她公司,說她沒上班。打給她父母,她沒迴老家,他隻好假裝特地call來請安的。打她小妹電話,什麽也問不出,反而被傾倒大堆感情垃圾。打她大妹電話,一樣一問三不知,每天去她的小公寓,接到門鈴快起火也沒人應。找到她的教會來,也是一片茫然。


    該死的。平常人人使喚她使喚得那麽容易,結果她是死是活,沒一個人關心!


    晚上十一點半,他終於call到在吉隆坡麗晶飯店下榻的柯南。


    “丹雅不見了?”她吼得比他還兇,“你在搞什麽鬼?”


    “你最後是什麽時候跟她聯絡上的?”


    “她被炒魷魚的那天。”


    “什麽?”


    “她被fired的那天!”聽不懂人話啊!


    丹雅被革職?


    “我上次就跟你說了,她不小心挖到吉米王另收迴扣的爛瘡,吉米王那豬哥還勸她一起趟渾水,丹雅哪肯。我就知道吉米王絕對會使賤招,隻是沒想到他會賤到陷害丹雅去背黑鍋。”公司裏也沒一個有膽站出來替丹雅仗義執言,誰都懶得得罪駙馬爺。


    “那也不必做得這麽難看。”大可讓丹雅自己辭職。


    “他就是要給丹雅難看,教她難找下一份好工作。”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禮拜三。”


    他立刻聯想到那天中午莫名其妙的無聲電話。


    是她嗎?她想跟他說什麽?


    “馬蘭,我之所以老早就跟你通風報信,就是希望你能幫她一把,因為我已經不知道還能幫她什麽。你為什麽不幫她?”


    她人會在哪裏?怎會說不見就不見?


    “喂!”


    她不是那種會跑到國外度假散心的料,依他看,她隻會挖個小洞把自己埋起來。


    埋在哪裏?


    “馬蘭!”他死了是不是?


    “吼什麽?”煩不煩哪。


    “我在問你為什麽不幫她!”


    “我沒有不幫。”啊,他怎會現在才想通?“我隻是幫法跟你不一樣。”


    ☆       ☆      ☆


    馬蘭隔日草草跟公司告假,從早來迴奔波,趕到丹雅的小套房時已近中午時分。


    這次他完全不需要按鈴,直接拿著他從大妹立雅那兒勒索到的鑰匙開門。


    晴涼的仲秋午後,粉色窗簾隔掉了明朗的光線,屋裏一片清幽,幹幹淨淨,有著淡淡的芬芳,一股屬於她的馨香。


    她在嗎?


    他無法確定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但至少可以刪掉最糟的預期狀況:屋裏沒有任何自殺過後的怪味。


    “丹雅?”


    沒人響應他。


    出去吃飯了吧。


    環顧四周,他再度覺得自己像在參觀小人國,什麽都小小的。迷你錄音電話機上不斷閃著小紅燈,顯示留言已有一大堆,她恐怕這幾天根本沒去聽。


    看來隻能守株待兔,慢慢等了。


    正當他解開領帶,打算橫越小客廳進攻小冰箱時,赫然發現廚房地板上伏倒的身影。


    “丹雅!”


    她在家!可是,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你在搞什麽?”他重喝,連忙將她打橫抱起。


    她渾身虛軟發燙,手裏還抓著空的製冰盒,冰塊早融為她身上的一攤水。


    “丹雅!”他不斷拍著擱到床上的小人兒臉蛋。


    她半昏半醒,疲倦得連話都講不清。“地板……”


    “什麽?”


    她艱困地咽著喉頭,嗓子仍是徹底的幹澀,沙啞而破損。“我……想弄冰枕,可是腳站不住。冰塊都掉到地上,還沒擦幹淨……”


    “擦你個頭!”連日累積的不安完全暴發為憤怒,“你這幾天都躲在家裏幹嗎?


    什麽時候生病的?”


    丹雅無力跟他爭辯,極不安穩地昏昏睡去,滿腦子想的還是地板的清潔問題。


    水還沒有擦幹淨……


    隱約間,仿佛隻過了一小時,又好像是一日。她不清楚,一切都模模糊糊。


    “隻是一般的感冒,因為沒處理好而造成濾過性病毒感染。”


    “可能是扁桃腺發炎感染到中耳,會頭暈目眩。也可能她進食過少,有些貧血。”


    “我隻能替她注射葡萄糖補充體力。其他的,消炎藥跟退燒藥,按時服用就行。她對抗生素過敏嗎?”


    “要大量喝水。”


    意識迷蒙之際,她一直聽見馬蘭與陌生人在低聲交談。她睡睡醒醒,不時被馬蘭搖起來吃藥喝水,詢問狀況。


    “喉嚨還痛不痛?”


    她恍恍惚惚地試圖睜眼。咽了咽口水,才勉強搖頭。“可是我全身好酸……”酸到連骨頭都抽刺發痛。


    “濾過性病毒感染的感冒症狀都是這樣,退燒以後就好。睡吧。”


    馬蘭好溫柔……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病得這麽突然、這麽嚴重,整個人完全被擊倒,病因卻隻是簡簡單單的感冒及發燒。


    她以為這種小病她撐得住,卻在自己連冰塊都裝不好而癱軟在地時,慟哭不已。


    那種孤單的感覺,仿佛被全世界遺棄。就算她聽到電話鈴聲,也沒辦法爬起來求援。


    生死之際,她發現自己哀哀唿喚的,還是馬蘭。


    他為什麽真會聽見她心裏的唿喚?


    如果他聽不見,如果他沒有來,她就可以借此大病,徹底對他死了心。從此過迴她原來的日子,自生自滅,一切靠自己。


    可是他卻來了,讓她的心再度陷溺,難以獨立。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人進人出的關門聲,一室靜謐。


    他照顧她好久,不知有幾天。他來了,他又走,隻有她仍枯守在這小小的世界。


    他已經陪她很久了,是該迴去休息,迴去工作。可是她好希望能醒來就看到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幽暗的臥房,寂靜的夜,濃重的孤單逐漸蔓延。


    “馬蘭……”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什麽?”


    魁梧的龐大身軀迅速而敏捷地閃身入內,同時打開燈。


    丹雅大驚,一臉呆愣,沒想到自艾自憐時會突然跳出一名壯漢來。“馬蘭?”


    他滿頭大汗,一頭亂發野性十足。高級襯衫兩袖被卷到肘上,皺得一塌糊塗。粗壯的手臂各掛著超市大袋子,幾根青蔥冒出袋口,袋底沉重得大腹便便。


    “叫我幹嗎?哪裏不舒服嗎?”


    他就是怕她突然有狀況,所以匆匆離開,速速迴來。


    馬蘭去替她買食物?


    一隻大掌霍地覆往她額上,嚇了她一跳。


    “嗯,很好,睡了兩天,燒退得差不多了。”他慎重地觀測手表一陣,“你先吃一顆胃藥,再吃消炎藥,半小時後就可以進食。”一切正如他所預估的時間表。


    她癡癡地凝望著他,乖乖聽他吩咐。


    “我先去做菜,你好好休息,半小時後開動。”


    他真的好好看,由裏到外都教人心醉。此時的他,甚至比平時更俊魅。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她到底是真的醒了,還是在夢遊狀態?


    “嘿,丹雅?”


    驀地,她輕柔撫住拍著她臉蛋的大掌,深深凝睇。


    “馬蘭,我愛你。”


    深情的刹那,仿佛凝為永恆。她嬌弱的容顏盛滿了對他最真的感情。他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她,許久之後,終於憋不住咆哮——


    “你腦袋秀逗了是不是?趕快給我吃藥去!要是藥效過時又再度引起高燒,我就踩死你!”


    佳人含淚,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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