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去邊境問問有沒有跟木棉花類似的植物的種子,順帶請奉常府開出尋求告示。”劉瑞知道現在去找棉花的種子也來不及了,所以趕在入冬前到處提醒關中黔首收集柳絮,蘆花,乃至那些本該扔進田地裏的穀殼,然後又把原本的煤餅改成蜂窩煤的模樣,用以節省太子宮的過冬燃料,從而擠出思賢苑的學堂用量。


    “今年的冬天不僅冷得更早,而且還有下雹的征兆。”劉瑞在與太子宮的官員們開完會後搓了搓手,覺得昨日才加上的衣服今天就不夠暖了:“惡雲見風長,冰雹隨風落。”


    汲黯聞言,有些好奇道:“家上也好陰陽家之道?”


    劉瑞沒有正麵迴答汲黯的問題,而是意味深長道:“諸子百家,各有奇妙。”


    “陰陽家論五德始終,同黃老學,醫家,以及兵家的緣分頗深。”汲黯對陰陽家的感覺一般,畢竟他們雖然摻和著祀與戎的國之大事,但是距離真正的掌權還是有著不小的差距,因此和醫家一樣屬於諸子百家裏和誰能相處不錯的存在。


    隻是……


    “習陰陽之道者易溺鬼神而不敬人。”汲黯瞧著已經有了成年人個頭的劉瑞,直諫道:“君子因怵於好而忘其所惡,故要惡不失其理,欲不過其情,方能明實虛。”


    想起思賢苑裏的墨家工坊,汲黯的臉上閃過一絲淺淺的糾結:“強不能遍立,智不能盡謀。可太子喜好於百官而言不亞於日光至於大地,故可令魅上者造虛討利,得利謀權。”


    “長此以往,太子可辨實虛,百官可知利害?”汲黯的話令劉瑞沉默了會兒,隨即笑道:“孤已經明白太子仆的深意。”


    隨即又話音一轉道:“內史大人確實開了個壞頭。”導致現在不顯的學派也都搞起換皮出頭的操作,弄得一些知名學者……尤其是儒法黃老的山頭收徒跟查細作似的,生怕自己成了荀子第二,教出個給法家添磚加瓦的韓非不夠,再來個給秦國出謀劃策的李斯。


    “孤知逐利而無德行者善以虛像惑君。”劉瑞盯著汲黯的麵孔緩緩說道:“但是一些無欲而無外界鞭策者又如何跟上不斷改變的君王?”


    汲黯微微一愣,隨即想起好幾年前的轅黃之論,以及在初次科舉裏大獲全勝的儒家,忍不住深思起來。


    誠然,儒家在曆史上確實是有不斷作死,在君王的底線上反複橫跳的偉大記載。


    但是從另一方麵來看,如此作死的學派不僅沒有銷聲匿跡,反而在愈發壯大的同時培養出法墨農等其它學派……真可謂是生命力頑強且不斷進取的典範。


    “孤可拉一時的偏架,但是後世之人可如孤這般善解人意?”劉瑞不希望黃老家衰退下去,至少不能像曆史上那樣被儒家碾得粉碎。


    董仲舒借公羊派的大一統思想與仁義思想,君臣的倫理觀讓儒家在學壇上殺到了最後,從而鑄就了千年難撼的地位與取代周禮的天命觀。


    然而這種一家獨大的學派也將□□集權與固定的思維模式推向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使得國內再無百家爭鳴的興盛,而國外卻在造紙術的傳入後迎來了啟蒙運動。


    諷刺嗎?


    明明東方比西方更早一步推翻神權,但卻以另一種方式把自己封閉起來。


    而在達到一家獨大的目的後,儒家便無戰國時的進取之意,而是像劉瑞搞出科舉前的黃老家那樣躺在先人的功績上拉出一推糟粕。


    戰國時的先賢能在儒家的思想上誕生堪稱欺師滅祖的法墨農等其他學說,以及在儒家裏也不太合群的子夏,孟子,荀子……


    而在西漢的前期,雖然還有公羊派和穀梁派的對待,但是除了在先賢留下經書上做出解釋便再無可以驚豔世人的新奇發現,甚至開了宗教化的倒車。


    後世能在儒家思想上推陳出新的也就隻有程朱和王陽明。


    不過前者在後世的爭議很大,後者在明清的主流思想裏也算得上離經叛道,所以為了遙遠的後世,還是從源頭開始改變吧!


    隻是……


    “昔齊恆公於臨淄開稷下學宮,邀請天下大才問道講道,故有百家爭鳴之興。”劉瑞突然話音一轉,給汲黯出了個難題:“桓公雖為五霸之首,但也隻是周朝的諸侯,故其合諸侯,定宋亂,擊山戎,伐楚國也需要一個尊王攘夷的借口。”


    “可孤不同。”劉瑞想要延續百家爭鳴的興盛,但又怕學派之爭上升為黨爭,最後搞得國家裂開。


    “桓公那不可明說的誌願已被高祖達成。”劉瑞轉動珠串的手速突然加快,讓汲黯下意識地明白正戲要來:“天下分了五百年,打了五百年,終於在始皇帝的手裏完成統一,卻又在二世的手裏分崩離析。”


    “高祖大才,自是有功於萬民。”汲黯已經猜到劉瑞想說些什麽,但也算是發自肺腑道:“天下不合,萬民難安。手足相殘,父子兵戈。”


    其實隨著法家的複興,儒家子弟在關東,江淮一代形成燎原之勢後,包括汲黯在內的黃老家子弟便已意識到黃老學,應該說是現在的黃老學已不適於君王的統治。


    現在是有竇太後和沛豐兩縣的遺老們頂著,要是這些黃老家的忠實擁護者都拜拜了,那黃老家一定會被法儒兩家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事關學派興盛,黃老家就是再躺也得支棱起來起來。


    隻是這學派的中興也不是一拍腦袋就有的。


    還是以儒家為例子。


    雖然他們在沒有敵手後固步自封了那麽久,可是在兩千年的時光裏總有幾個頭鐵的想要試試,結果能在青史留名的也就那麽幾根獨苗。


    試想一下,西漢後一家獨大的儒家都是這麽個鬼德行,那比儒家人數更少,傳承更短,典籍更薄的其他學派又是什麽德行?


    如果不是太子的13格在這兒,劉瑞都想揪住黃老家的衣領子讓他們清醒點,趕緊在有靠山頂著,賢者們都沒蹬腿的情況下推陳出新,保持自己的核心競爭力。


    不要等著自家都被掃進曆史的塵埃了才會意識到什麽叫做“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


    “《道德經》言: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劉瑞停下撥弄珠串的手,意味深長道:“不知卿等常念《道德經》,又可知黃老學的今日是福兮……禍兮……還是福禍相依?”


    汲黯沒法迴應劉瑞,但是經過對方的提醒,他還是將此事著,迴去告訴黃老學的大賢們,打算集學派之力來找到一條中興之路:“臣一定將殿下所言牢記於心,日日自省。”


    “卿能這麽想,孤便期待卿能做出讓人驚喜的改變。”話是這麽說,可劉瑞心裏並不相信汲黯能夠改變黃老的躺平現狀。


    畢竟現在能在黃老家裏排得上號的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而上了年紀的人都很保守,想讓他們做出改變怕是難於登天。


    “看來是要給諸子百家添一把火咯。”劉瑞在汲黯告退後招來李三,後者一副疲憊至極的模樣,光是看黑眼圈的厚重程度就該擔心他會不會今日猝死。


    劉瑞被李三的樣子嚇了一跳:“你怎麽這副德行?”


    誰料李三幽幽地看了言劉瑞,幽幽道:“家上,奴婢沒事,隻是近日事情太多,所以沒怎麽休息。”


    隨著劉瑞的地位漸穩,他李三作為太子宮裏的宦官之首也忙的差點吐血身亡。


    要命的是,太子不喜生活裏有太多的閑雜人等,而李三又是撞了狗屎運的飛升宦官,根本沒有慢慢爬的經驗,所以讓他跟著大佬處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還行,真要拿宦官令或太長秋的標準來要求他,怕是還得練上幾年。


    至少以目前的情況來看,讓李三挑起內務的大梁是強人所難了。


    而以東漢還有明朝的教訓來看,培植宦官絕對會給後世埋雷,但要是讓官員或是妃嬪來管……且不談劉瑞的腦子還沒蠢到這個地步,就說西漢的外戚政治本就容易造出權臣。


    要是再讓嬪妃管理內務……


    那跟把刀子架到皇帝的脖子上有何區別?


    找死也不能這麽急吧!


    “孤知道了。你先去找衛良娣分攤下手頭的活計,孤在問過宦官令和大長秋後再來安排誰管內務。”劉瑞決定私下查查如何解決“宦官專權”和“內外勾結”的千古難題。


    李三見狀,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心髒一緊,生怕劉瑞因此厭他。


    “放心,伺候孤的事還是你辦的貼心,孤不會因這種小事而疏遠你的。”李三跟了劉瑞近十年,二者不說是各為對方的腹中蛔蟲,但也能從細微的表情看出端倪。


    對於劉瑞而言,近身服侍的還是平庸老實的好。


    難怪那些當官的比起有能力的更喜歡老實本分的。即便是被扣上一個識人不清,屍位素餐的罪名,但是一些不貪不搶的鹹魚庸官有時真比沒事瞎折騰的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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