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比起思想還是他們的工匠技藝更有名氣,這也導致在世人眼裏,墨家常與工匠畫上等號,而儒生與黃老學者多為士大夫,法家多為士大夫下的小吏。這一刻板印象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黃老家和儒家的招生優勢,更是方便廢黜百家後進行打壓。結果鬧出了外行人管內行,工匠醫生等特殊職業的社會地位一降再降,逼得需要立戶籍,免役,以及強製世襲才能維持下去的笑話。


    “好好教導吧!”劉瑞知道墨家因為趙非樂擔任太子門大夫和思賢苑工坊的事被萬眾矚目,所以放棄了這次的科舉,選擇推農家上去。


    事實證明墨家的選擇是相當正確的。


    如今鬧得一地雞毛不說,以後還有的撕呢!


    “被放棄過的人隻要有一絲絲向上爬的機會就會拚盡全力。”劉瑞離開前意味深長道:“說來也是奇怪,勳貴們的二代裏最有出息的反而是庶子和次子。”


    這就是嫡長子繼承製的矛盾性與缺陷。


    立賢容易引起黨政,立嫡容易培養遺憾。


    萬一新皇腦子不夠的有個像二鳳的弟弟或是judy的四叔,那可就太好玩了。


    墨家巨子聽了劉瑞的話還以為是讓墨家不要專注於中下層,而是得在中高層裏培養墨家的喉舌。


    隻是……


    “騾馬貴族好歹是貴族,要是真跟墨家混到底了,那可就隻剩騾馬了。”想想墨家在思賢苑的作風和在關中一一建起的墨社,劉瑞的腦子便嗡嗡的叫。


    沒辦法,這群人加上一個農家跟主流學派完全尿不到一個壺裏。


    這倒不是因為墨農兩家是幾千年後的那個遊蕩在歐美頭上的幽靈,而是因為他們的明鬼、兼愛、尚賢、非命都無一例外地戳中了封建王朝的肺管子,讓上層權力結構很不喜歡。


    雖然墨家的出發點是讓人們在無形的鬼神監督下控製自己的為惡之心,約束自己的行為舉止,但是在封建統治者眼裏,這就是在君權上搞了個更高的神權。


    順帶一提,上一個搞君權神授並和神權打來打去的朝代叫殷商,結果被西周撿了便宜。


    至於兼愛非命以及尚賢,則是打破了生來就有三六九等的天命體係。並且覺得君王和臣子都隻是國家的臨時管理者而非擁有者,所以應像堯舜禹那樣實施禪讓,擇其能者而任之。


    說實話,劉瑞在粗淺了解過墨家思想後,覺得他們能和千裏之外的羅馬人產生共鳴。隻是羅馬人的公平僅限於羅馬人,這種雙標在任何地方都是成立的。


    諷刺的是,共和國製的羅馬在輝煌後和禪讓製一樣迎來了帝製,並且都用神權來維護君權的合法性,以及他們從人民手裏奪去平等的正當理由。


    “墨家還是要敲打一下。”劉瑞在迴去的車程上如此想到。


    不然他們遲早會把自己作死。


    …………


    ……


    瓊林宴的推遲與科舉的諸多爭議讓上榜的學子們熬過了生命裏最難的幾天。


    期間有等不及的子錢商人們想上門討債,但是因為學生都在陽陵的驛站裏,周圍也是修建皇陵的勞役禁軍。子錢商人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陽陵裏造次,生怕被禁軍直接砌進墓裏。


    至於有腦子靈活的去找隨考的家屬要債,試圖挽迴自己的損失。可是想到皇帝並未否定榜單,更是沒有取消既定的瓊林宴,所以他們哪敢對上榜學生的家屬們非打即罵,用上那些狠辣手段。


    要知道這些學子日後不是效忠於太子,就是去基層擔任管理崗位。


    子錢商人們雖有徹侯做靠山,但也需要底層官員一一配合,才能在這行幹得紅紅火火。


    最重要的是天子腳下,要是把人逼急了對方真會去上林苑或是丞相府外攔路告狀。


    關中以外的地區裏要是有人說“小心我到皇帝那兒告你的狀”隻會彰顯他的無助,但是在關中一帶說出這話的人是正兒八經的威脅,並且還真的有人成功過。


    “阿父,您都好幾天沒休息過,不如今日請假嗶嗶風頭?”申屠嘉的次子瞧著阿父蒼老頹廢的麵容,擔憂道:“您也到了享福的年紀,就把這些令人頭疼的事留給旁人吧?”


    “為人臣者怎可推卸責任。”申屠嘉搖了搖頭,苦笑道:“先帝既令不才的我為大漢丞相,那我就得盡職盡責到卸任的那天,才不會令老一輩的功臣因我蒙羞。”


    說罷,申屠嘉的笑容愈發苦澀,直接戳破了兒子的幻想:“況且都到這個份上了,你以為我挑梁子不幹了,皇帝和勳貴們就會善罷甘休嗎?”


    申屠嘉的次子申屠節沉默了會兒,不死心道:“陛下真要鬧到這一步嗎?就不能……”


    申屠節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申屠嘉打斷道:“陛下為何要退讓一步?要求陛下開門後的是勳貴,鬧起來的是有利益糾紛的各大學派。”


    “陛下沒做任何事就順利拿到威脅勳貴的底牌,他又為何要放棄這一底牌,憐憫那些私下作祟的人。”申屠嘉瞧著天色已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申屠嘉指著逐漸亮起的尚冠裏燈火,提醒道:“你記住,這就是貪心的下場。”


    “而我這個沒用的丞相,也得為他們的貪心付出代價。”


    申屠節垂頭喪氣地服侍阿父換上正裝,送其出門。


    這次的朝會安靜的像是西周末年的棺材。


    沉悶,古怪。


    不知何時燒來一股虛構的烽火。


    埋沒了站在這裏的人,也埋沒了鬧到最後的真相,以及他們到底妥協了什麽。


    作為太子,劉瑞自然有權參加朝會。隻是礙於劉啟近日沒有召見他,而作為科舉的創辦者既無力阻止勳貴們的走後門,自然沒有分配利益的權利。所以當不少人的目光向他投來,試圖用眼神問出個所以然時,劉瑞適時別過頭,避開那些祈求的目光。


    “行了,別像個喪家之犬般可憐巴巴地望著太子。”中尉看不慣這些人的卑躬屈膝,嘲諷道:“之前越過太子讓陛下和太後通融一二時幹什麽去了?現在想起讓太子出手了。”


    聽了這話,看向劉瑞的人又氣又急,但又礙於周亞夫的特殊地位不敢在這個時候與之翻臉,而是憋著一股氣道:“怕什麽,我們是求陛下給我們走後門,難道陛下……”


    那人似乎了解到什麽,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附近的袁盎搖了搖頭,緩緩道:“你是指望陛下認賬?還是想要太後認賬?”


    “無論如何,太子在明麵上都是純潔無辜,公正清廉的。”


    接替劉禮擔任宗正之位的代頃王孫劉通挪了挪步子,假裝自己沒聽到這些人的談話。


    “而這朝會不過是放餌的陛下與太子殺雞儆猴,順便收賬。”袁盎說罷跟著司禮官的唱和聲向上行禮。


    劉啟很喜歡鈍刀子割肉的感覺,拋出一些不重要的話將低下的勳貴們折磨得心力交瘁時,突然說道:“丞相上議請求更改稅收,希望精簡種種賦稅,並將其與田稅合並,用以減輕黔首們的負擔。”


    劉啟說罷還看了眼申屠嘉,衝著對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朕覺得丞相的提議很好,與太子商議後甚為欣喜,打算在關中嚐試後推行下去,不知卿等有何見解。”


    這一政策其實就是張居正的一條鞭法加雍正的攤丁入畝,通過折銀和將人頭稅改為土地稅的模式減輕了無地者的負擔與手工業者的流動性受限問題,以及官員淋尖踢斛的外快方式。


    生物的本性之一是欺軟怕硬。


    讓官員和地主階級鬥智鬥勇吧!


    至少有這標準在,底層黔首能好過一些。


    而對擁地較多的高爵位者而言,這一政策不亞於晴天霹靂,自然是反對連連,結果劉啟冷笑著反駁道:“要是覺得負擔太大就把地賣出去。少府又不是沒人收地,自會給個公道價格。卿等之前缺地缺到不擇手段地強占黔首們的土地,還拘流民為庸耕。怎麽現在反倒覺得詐來的土地是個負擔,要在朕的麵前叫苦連天?”


    劉啟說罷還掃了眼目光掙紮的未發言者們,冷笑道:“真要叫苦,也該由朕這個大漢最大的地主,最大的冤大頭叫苦。”


    “你們從黔首的賦稅裏吞了多少錢,難道還要朕拿賬本來一一對峙,重新徹查嗎?”


    那些進過詔獄和內官獄的人都微微顫抖了下,不想再重溫那段痛苦經曆。


    劉啟見狀還十分“民主”地繼續問道:“禦史大夫怎麽說?”


    陶青立刻表態道:“臣以為丞相的上表實乃善舉。”


    “奉常和宗正呢?”


    “無不讚同,無不讚歎。”


    “中尉與內史可有異議?”


    “章武侯與南皮侯,還有軹侯可有高見?”


    隨著皇帝一一問去,那些能指點江山的朝臣勳貴們要麽是讚歎丞相的良苦用心,要麽是恭敬地迴聲並不想迴的“諾。”


    劉瑞聽著皇帝逼出的讚歎聲,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穿男]西漢皇子升職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六月飛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六月飛熊並收藏[女穿男]西漢皇子升職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