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不知道的是,比起晁錯的“農民過得很可憐,一家五口都沒錢”和劉瑞的“黔首們都在負債生活”的論調,原本會在武帝時獲得重用的董仲舒對頗受讚譽的“文景之治”罵的更狠,直說在文景之治下的黔首們過得與乞丐無疑。


    而從後世的角度來看,文景之治的經濟情況確實挺魔幻的。即便是快幹死西方經濟學的土耳其經濟學都不會在通貨膨脹的情況下還不民眾增加收入,而文景之時……


    說句紮心的話,西漢這一代代的換了四個皇帝,結果還是臨朝稱製的呂後有點經濟常識,做到了“耕者有其田”和促進商業發展,甚至在建國之初就敏銳察覺到了土地兼並的苗頭,對豪強鄉紳的地產進行限製,避免他們侵占農田用以築宅。


    如果不是匈奴的趁機打劫和劉呂兩家的權力之爭導致呂後搞出偷工減料的八銖錢,興許文景之治下的黔首們還能做到收支平衡,至少得到武帝前期才會出現入不敷出的情況。


    所以在西漢的15位皇帝裏,武帝治下的黔首們過得最慘,宣帝治下的黔首們過得相對好,這也算是曆史給劉徹開的一大玩笑吧!


    劉瑞知道,跟上頭的人說“農民很窮,賺不到錢”是毫無意義的,他們隻會嘴上說著“我知道”,然後將其拋之腦後。隻有觸及到他們的核心利益,觸及到以後能不能拿到錢,黔首會不會像推翻桀紂子嬰那樣推翻他們。


    因為劉瑞的口才很好,描述得很真實,而且還對未來進行了很唬人的預判,所以從劉啟到三公都不覺得劉瑞是在開玩笑,因為隻要看過少府內史的匯報就會明白劉瑞說得不無道理。


    《二年律令》裏規定了黔首擁有一頃地,也就是240畝(漢製一頃相當於現在的4.2公頃),並且在《二年律令》出台前,高祖就在西漢五年五月的詔書裏對軍吏士兵進行賞賜;讓躲避戰亂的人迴歸故裏,恢複先前擁有的爵位田地;宣布之前因饑荒賣身為奴的人獲得庶民身份,有資格參與接下來的授田。


    按理說,這兩道猛藥下去就是私人也會有些膝跳反應,而西漢呢!


    反應是有的,但能持續反應就算我輸。


    “而和自耕農的土地流失一樣嚴重的是黑戶數量。”劉瑞猶嫌不夠地給了劉啟一激:“雖然匈奴還是定期騷擾大漢的邊境,可是自諸呂之亂到父皇當政也有二三十年的平靜日子,敢問這段時期裏的人口數量上漲了多少?即便減去內憂外患下的兵源損耗和天災**,朝廷在這段時期上漲的人口也就隻有……一千三百萬。”


    “這也不少啊!”一旁的申屠嘉忍不住道。


    最後還是晁錯解答了老丞相的問題:“秦始皇統一六國後僅用八年的時間就將人口從兩千萬上漲到了三千萬,期間還對南疆發動了幾次戰爭。”


    相較於秦朝,文景二帝完全稱得上與民生息。稅收那是一減再減,徭役更是一削再削,甚至連連都有生育政策。


    在此情況下,西漢這二十年裏上漲的人口居然隻比對外征戰,重稅重徭的秦朝多出三百萬,這讓上座的劉啟破口大罵道:“那幫畜生……”


    即便國家出台了一係列政策,即便晁錯找了幾個典型殺雞儆猴,即便關中定期會將各地豪強遷徙別地,然後對各地藩王徹侯進行突擊檢查,也不能讓他們收斂一二。


    那些搞代持的還有點節操,該交的田稅和人頭稅也老實在交。


    相較之下,強收自耕農田地並將其謊報為荒地,將流民搞成黑戶進行奴隸式勞作的……就算被腰斬於市也完全不冤。


    劉啟知道不僅是藩王徹侯,就連呆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關中勳貴都或多或少地強購了黔首的土地,然後把流民鎖在偏遠地區的田地上像奴隸一樣拚命勞作。


    不過礙於先帝是個白蓮


    花,當太子時被張釋之捉了幾次的劉啟是個突襲愛好者,所以關中的徹侯們也不敢做的太過分,大多遙控自己的狗腿子或庶子在封地裏暗箱操作。


    如果不是劉瑞將其正大光明地捅了出來,而且還用秦朝做了個讓人不悅的對比,劉啟才對黑戶的數量有個清晰認識,於是看向過來議事的幾人。無論是曆經五朝的申屠嘉還是劉啟的心腹晁錯,都在接到皇帝的目光後跪下認罪:“臣等無能,沒有為陛下排憂解難。”


    劉啟的目光一一掃過底下的重臣,搖搖頭道:“你們不是沒有為朕排憂解難,你們是看不到這些,或是不能說,不敢說。”


    因為是徹侯,所以不能說。


    因為樹敵太多又有削藩之事在前,所以不敢說。


    但劉瑞不同。


    他不是徹侯,不是孤臣,而是劉啟的兒子,所以敢把現在的問題翻開來說。


    畢竟豪強隱瞞田地,拘禁流民的行徑無疑是從國庫裏搶錢,最終侵|犯的還是劉啟父子的利益。


    “真是朕的好臣子啊!”劉啟抬手鼓掌道:“好啊!好啊!一個個地從朕的國庫裏搶錢,從朕的眼皮子底下搶人,然後還瞞著朕……”


    劉啟的語氣很平靜,這對一個暴躁又小心眼的人而言,無疑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讓在場的人都一陣哆嗦,生怕遭到突如其來的台風。


    “瑞兒先迴去,這段時間都老實呆在椒房殿裏,沒事別出來礙眼。”劉啟挪開刀子般的視線,然後給宦官令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諂媚地上前扶起跪地的劉瑞,將其帶離宣室殿的龍潭虎穴。


    送走兒子的劉啟扭了扭脖子,目光再次落到額頭抵地的臣子身上,這次卻放緩了語氣,哀戚道:“朕不是個好皇帝,也不像先帝那樣生於憂患,長於戰亂,但是朕也……一直希望自己能做個好皇帝,並且像先帝那樣有一群賢臣輔助自己,糾正自己,所以對卿等寄予厚望。”


    “而卿等已經效忠於朕,又以致君堯舜為信念,所以為何如此失職?居然需要朕的兒子來替你們說出不能說的話。”


    “難道是天下黔首的分量不夠重,不值得你們做出一丁點的努力?”


    “還是說朕太失職,你們已經有逃離之心,才會如此敷衍於朕。”


    “臣惶恐。”


    底下的人都不敢迴答劉啟的話,隻能聽著劉啟繼續說道:“朕很失望。”


    “失望於曾經要斬鄧通的丞相變得利欲熏心。”


    “寫出《論粟貴疏》的內史並沒有想到那樣關愛農民,甚至為了自己的前程而對淪為黑戶的農民視而不見。”


    劉啟的話很誅心,但是對這些良心未泯的人來說效果正好,方便劉啟pua後順理成章地提出些“過分”的建議,然後讓偷他錢的明白什麽叫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


    ……


    “公子,您怎麽……”呆在殿外的李三不停搓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跺跺腳,避免自己凍僵。


    宦官令躬著腰將劉瑞送出,滿臉笑容道:“陛下雖說讓公子呆在椒房殿裏別出來,但是隻要長信宮那邊明示一二,公子大可去長信宮與太皇太後敘舊。”


    簡而言之就是雖然讓你老實呆著,但也許你聯絡別人。


    劉瑞衝著宦官令點了點頭,然後瞥了眼李三,後者立刻心領神會地側身掏出一張布絹:“勞煩公為殿下籌謀……”


    “哎喲,公子可折煞奴婢欸!”宦官令推脫了幾句,但卻雙手接受李三遞來的布絹,然後將其鄭重放進懷裏:“近期不太平靜,所以陛下為了確保公子的安全,才會讓您暫時不要隨便出去。”


    宦官令作為比皇後太後還要了解劉啟的人非常清楚公子瑞的前途有多麽光明璀璨。


    說句比較紮心的話,


    幾年前有“皇太孫”之勢的劉榮跟劉瑞一比,不說是成後爹養的,但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不是真的看重,就不會在商量大事時還讓瓜娃子的劉瑞一起聽著,甚至還在重臣發言後詢問劉瑞的建議。


    就這態度,估計今年就會冊立太子,組建北宮。


    “那公也趕快迴去吧!不要讓父皇身邊無人。”劉瑞明白阿父的別扭性格,所以隻在心裏吐槽對方真是小氣得要死,好歹私下給點獎勵啊!


    李三聽著宦官令的話總感覺哪裏不對,但又覺得公子這麽聰明的人總不會吃虧,所以也就裝聾作啞地呆在一旁,然後將劉瑞扶上馬車。


    因為藩王入京的事,長樂宮那兒立刻縮緊了進出宮廷的管製,即便是目中無人的栗姬咒罵不停,薄姬和竇太後也沒有理會,甚至警告栗姬要是再不消停會兒就等著搬去永巷,這才讓鳳凰殿變得安靜起來。


    薄皇後是個沒心眼的,並且明白劉瑞這孩子早慧,所以一向不問劉啟召他去做什麽。


    相較之下,大長秋顯得有心眼的多,但也不敢去做劉瑞的主。


    “信鄉和十一弟都還好嗎?”


    “趙女史看著呢!也定期帶他們去長壽殿裏見見兩位公主。”大長秋知道王氏姐妹已經活不成了,如今不過是事情太多,皇帝好麵,所以才留著二人苟延殘喘。


    兩位公主被抱到長壽殿時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可竇太後又不是她們的生母,更對兩個見麵過少的庶出孫女沒啥感情,所以直接不耐煩地表示她們要是不喜歡長壽殿就隨便挑個宮殿搬出去。索性長樂宮裏的空房間還很多,她竇漪房也不缺孫子孫女,沒必要在眼前擺兩個討厭鬼。


    這話一出,滿腹委屈的公主也不敢鬧騰。


    陽信公主今年十歲,沁水公主今年八歲,都不是懵懂無知的孩子,更是經曆過母親失寵後的待遇驟降,所以清楚要是竇太後將她們趕了出去,那這宮裏大大小小的奴婢便會爭先恐後地欺辱她們,甚至在成年後也不會獲得父親的妥善安排。


    “兩位公主已經習慣了長壽殿裏的生活,並且希望公子也能過去一聚。”


    “找機會吧!近期這裏事情太多,你也約束下椒房殿的奴婢,讓他們別瞎跑,否則衝撞了哪位叔叔,哪位伯父,我可救不了他們。”


    “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穿男]西漢皇子升職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六月飛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六月飛熊並收藏[女穿男]西漢皇子升職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