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托合土房裏的陶燈還沒有熄滅,火塘裏燃起了微火。


    托合坐在火塘邊,拿起身邊的一根紅柳枝,在火塘裏漫無目的地戳來戳去。他睡不著,需要警惕的事情太多,需要考慮的事情也太多。現在,吐哈不在身邊,他正在忙碌著各處的警戒,準備著明天的大典。


    托合微微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他早知道祖訶圖以奴仆為名,在訓練自己的武士,但他沒有想到祖訶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僅用三年時間,竟然養了那麽多武士,數量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想。而且這些武士一看就知道訓練有素,殺死伊莎的那幾個所謂的奴仆就功夫了得。瓦當是一把好手,是個有用之才,可惜了,竟然死在了祖訶圖的手上。今天晚上,一定還有一些人沒有蹦出來。


    正思索間,吐哈推門進來,一臉驚訝地問道:“爺爺,您怎麽還沒睡?”


    托合微微一笑,說道:“睡不著啊,過來陪爺爺說會兒話吧。”


    吐哈一邊答應著,一邊卸下身上的輕質鎧甲,每次遇到重大任務帶領武士們巡邏時,他總是穿上這身鎧甲。這是他今天晚上巡視了包括明日大典要用的登基台、明日將要被稱為王宮的庫依麗住所在內的每一個重要地點,剛剛迴來。


    經曆了今天晚上的事件,吐哈不敢大意,內心也緊張不安,他要求每一位值守的武士整夜都不能合眼,保持高度警惕。


    吐哈在托合的對麵坐了下來,雙手搓了搓,又放在火塘上烤了烤,然後又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臉,雖然現在已是春天,但每到深夜,外麵就會冷得讓人伸不出手。


    “放鬆些,不要那麽緊張嘛。”托合很隨和地說道,仍然在拿紅柳枝撥弄著火塘裏的微火,不過,現在是很認真地在撥弄,不再像吐哈進來之前那樣心不在焉。


    “我沒緊張,我隻是覺得……”吐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覺得什麽?是不是覺得還有很多東西讓你心神不定,特別擔心?”


    吐哈用力地點了點頭。


    “放心吧,至少今天晚上應該沒什麽事情了。”托合小心翼翼地把火塘底層一根尚未燃起的木塊挑到上麵來。


    看著木塊紅了起來,托合才放下手裏的紅柳枝,拍了拍手,問道:“今天晚上,在祖訶圖那裏,你有沒有見到祖敖?”


    “沒有。”吐哈肯定地迴答道。


    “嗯,難道祖敖睡覺去了?”


    “是啊,我也在想,他們兄弟倆,那可是親兄弟,平日裏經常在一起出出進進的,這種關鍵時候,居然見不著了。我覺得,今天晚上的事情,祖敖不可能不在其中,即使他不參與,他也應該很明白他哥哥的圖謀。這種時候,誰還能睡得著?”


    “你說得不錯。祖訶圖還是很聰明的,除了魯家族那兩個混小子,暴露在外的隻有他一個人。不過話說迴來,從個人性子上來講,這兄弟倆不太一樣,祖敖要比祖訶圖柔弱得多,不讓他參加今天晚上的事,也是有道理的。”


    “管他呢,爺爺,我現在出其不意,把祖敖也抓起來。”


    “胡說,那樣的話,要抓的人太多了,祖訶圖的母親是不是也要抓起來?”


    “那要怎麽辦?我擔心這事會沒完。”


    “你的擔心是對的,祖訶圖要嚴加看管,讓他插了翅膀也不能飛出去。我會讓庫依麗把他殺掉,堅決不留後患。”


    “可今天晚上您還是手軟了,沒有殺掉他。”


    “今天晚上先不殺,也對,在庫依麗做上大王之前,不要把動作搞得太大,聲音越小越好。祖訶圖的那些奴仆武士,沒有殺掉的,也要看緊了。”


    “是!”吐哈應道。


    “很多地方都要盯緊了,包括阿掖家族的人,還有魯家族的那兄弟倆,這次,魯家族居然真的有人被拉攏了進來。”


    “如果他再拉攏其他家族……”


    “其他家族,應該不會。毛根家族,女人當家,向來不問世事,至於哈甘家族,祖訶圖也不笨,不會去捅那個大婁子的。”托合說著說著,又拿起身邊的那根紅柳枝,撥弄起火塘裏的微火,剛才的那根木塊已經把燃得差不多了,他輕輕地將木塊翻了過來,好讓它充分地燃燒。


    過了一會兒,托合用紅柳枝的尖頭戳了戳木塊的底部,突然抬頭,看著吐哈問道:“這說到哈甘家族,沙圖雷現在如何?”


    “一切都很正常,爺爺。”吐哈答道。


    沙圖雷的家比起托合的家雖然樣式差不多,但地麵要大很多,因為沙圖雷有三個孫子跟自己住在一起。


    就在托合跟幹孫吐哈說話的時候,沙圖雷也在跟自己的三個孫子說著話。


    雖然夜已經深了,但沙圖雷卻毫無睡意。他坐在兩邊帶有寬厚扶手的大方凳上,兩隻手搭在扶手上,時不時地用胳膊肘頂著扶手,挪動一下身體。


    “這該死的腿!”他時常這樣想,但從不說出口。凡事都無法預知禍福,凡事都無法定論好壞,比如說他的這條腿。自從戰場上丟了這條腿,他就再也沒能揮刀馳騁沙場,做個堂堂男兒。更重要的是,失去了做上大王的一切機遇。那時,哈甘家族勢力遠遠大於阿掖家族,取代阿掖家族將不費吹灰之力,一切將措手可得。


    “這該死的腿!”但是,就是這該死的腿,讓他沒有參與到十年前的那場戰鬥裏,讓他活到現在,看著三個孫子長大成人。


    “阿掖家族居然淪落到讓一個女人做大王了,看樣子終究是不行了,家族裏沒有個男人,還真不行,一幫年輕人成不了大事。”想到這裏,沙圖雷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該死的托合!沒有托合,這片綠洲寶地也許早已經是我沙圖雷的了。”一想到托合,沙圖雷嘴角的那一絲笑意瞬間消失,一股壓在心底的怒火翻湧起來。


    三個孫子每人一個長條木凳,圍坐在沙圖雷的身旁,看著爺爺眼睛一睜一閉,臉上一笑一怒,知道這是爺爺想大事的表情,這大事當然就是明天庫依麗做大王的事了。


    “爺爺,您說這個庫依麗不過是個女人,能做得了大王嗎?”三個孫子中,首先是大孫子固紮薩憋不住了,看著爺爺,小心地問道。


    “怎麽會做不了呢?我看能。”沙圖雷睜開眼睛,看了看三個孫子,說道。沙圖雷的自我調整速度很快,剛才的那股怒火已經全然消失,嘴角上重現笑意。


    “先輔也這麽看,是不是?”小孫子固利接著問道。


    “當然。”沙圖雷不假思索地答道。三個孫子都不知道,在庫依麗做大王的事情上,自己的爺爺已經跟先輔托合談過很多次了,哈甘家族在這片綠洲寶地上,目前的勢力是最強大的,比阿掖家族還要強大。所以,沙圖雷心裏清楚,托合跟自己談,是無奈之舉。


    沙圖雷有自己的盤算,隻要不觸及原則問題,托合沒有理由不答應。


    “可是,爺爺,我記得您曾經說過,我們哈甘家族也可以成為王族。”二孫子固提說道。


    “不準胡說!”沙圖雷嚴肅地訓斥道。


    “自古強者為王,不靠血脈。阿掖家族已經不如我們了。”固提固執地說道。


    “我說過了,不準胡說,”沙圖雷怒道,“即便是強者為王,也讓阿掖家族折騰夠了再說,現在他們正折騰著呢,誰也不許摻和。”


    沙圖雷重重地咳了幾聲,繼續說道:“都給我記住了,這些天,都打起精神來,誰也不準亂說話、亂做事,一切有爺爺在。”沙圖雷說完,一個一個地審視著自己的三個孫子。


    沙圖雷很滿意,老大雖然有些身材瘦削,但思維敏銳,精明幹練,頗有心計,老二身材威武,武藝精湛,精力過人,堪稱熱血男兒,是個將才,老三雖小,看上去笨頭笨腦,但有時也能有些想法,已經嶄露頭角。


    看著三個孫子,沙圖雷拿胳膊肘頂住扶手,挪了挪身子,頭向後仰了仰,自信地大笑幾聲,說道:“時候不早了,都迴去睡吧。”說完,慢慢閉上了眼睛,嘴角還留著那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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