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合起身在土房裏踱著步子,踱至門口時,停下步子,思考片刻,衝門外喊道:“吐哈,進來。”


    吐哈就是那位剛剛把縱馬嬉戲的依麗兒和賽揚喚迴來的剽悍武士,他是托合的幹孫,是十年前托合在南遷的路上收養的幹孫。那時,吐哈的母親死在了路上,九歲的吐哈一定要背著母親的屍體走,雖然身材比同歲的孩子要高大一些,但背著走兩步就背不動了,背不動便哭,哭完了,一擦眼淚,還是要背著走。托合深受感動,於是便將孤苦伶仃的吐哈收為幹孫,一直收養在身邊。


    吐哈剛一邁進土房,托合便問:“進展如何?”


    “一切都按爺爺吩咐安排妥當。隻是……”吐哈答道。


    “隻是什麽?”


    “隻是吐哈覺得祖訶圖有可能不會像爺爺說的那樣,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


    “其實我也不太拿得準,但他請你晚上去吃飯,這就是動靜。”


    “啊?”


    “三年前,祖訶圖十六歲,就曾想要做這個大王,甚至想拔出刀來逼著我把手杖交給他。當然那個時候他還不敢對我下手,我也沒有聲張這個事情。他說得也有道理,從來就沒有女人做大王的,祖訶圖是現如今阿掖家族年齡最長的男子,作為先王哥哥的兒子來做這個大王,可能也不會有多少人反對。可是,依麗兒做大王是先王的遺命,依麗兒身體裏流淌著阿掖王族的血,隻有她能夠握得住神鷹明珠的手杖。可是他祖訶圖血液裏總有些不一樣的東西,我怕他握不住啊。”托合說完,抬眼凝望著屏風旁那根長長的手杖。


    “這麽說,爺爺三年前就應該把祖訶圖抓起來,揭露他的陰謀。”


    “不行啊,”托合搖了搖頭,眼睛仍然注視著手杖,說道,“阿掖家族裏,祖訶圖最大,其他都是孩子和女人,依麗兒做大王之前,不能自己家族先亂了陣腳,讓別人看了笑話,鑽了空子。”


    吐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還有,”托合咳了一聲,目光離開了手杖,問道,“沙圖雷那邊怎麽樣了?”


    “非常安靜。隻是固提和固利下午出去打獵了,剛剛迴來。”


    “嗯,好,”托合又咳了一聲,“晚上去祖訶圖那裏,一定要萬分小心。”


    “知道了,爺爺。”


    “要時刻兵刃不離身,瓦當和瓦木也同樣,不能離開你身邊。”


    “讓瓦當留下來吧,爺爺這邊……”


    “爺爺這邊沒事的,我已安排妥當,我有把握。我隻是擔心你。”


    “爺爺放心,以我們三個人的功夫,不會有事的。吐哈除了擔心爺爺,還有……依麗兒,不要緊吧?我已經按照爺爺的吩咐,讓賽揚帶著依麗兒離開了,伊莎留在了依麗兒的房間裏。依麗兒好像覺得不對勁,一直追問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沒事的,如果有事,也隻能舍棄伊莎了,依麗兒做了大王,伊莎會是個非常好的侍女。”


    “那萬一……”


    “依麗兒不會有萬一的,隻要有賽揚在。”托合沉思起來,來迴踱了幾步,接著歎道:“賽揚啊,賽揚,聰敏,善良,功夫了得,在我阿掖王國裏,到目前看,還沒人能近得了身,不可多得的一把好手啊,隻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麽?”吐哈沒聽明白。


    “可惜他喜歡依麗兒。”


    “那又怎麽樣?”吐哈知道賽揚喜歡依麗兒,依麗兒確實是一個令人喜歡的好姑娘,在護衛依麗兒的時候,他經常在旁邊看著依麗兒或跑或跳,或坐或立,有時一看就出了神,他有時覺得整個阿掖王國,再沒有這麽好看的姑娘了。


    “吐哈,記住了,”托合手搭在吐哈的肩膀上,意味深長地說,“依麗兒是大王,隻要她是大王,她就不可以隨便喜歡一個人,她的一切都是阿掖王國的事。她喜歡誰,就是阿掖王國和王國的子民們喜歡誰,她選擇誰,就是阿掖王國和王國的子民們選擇誰。”


    吐哈默默地聽著,他在努力地理解著爺爺的話。


    托合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吐哈啊,我們都是她的子民,我們每個人都要愛戴她、擁護她,但不可以隨便喜歡她。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會怎樣?”


    “好了,現在先去忙吧,以後有時間的話,再自己去想。這個問題一定要想通。”


    “好啊。”吐哈答應著,道了別,轉身欲走。


    托合突然叫住了吐哈,說道:“等事情過去以後,爺爺要給你張羅一下,該娶哪家的女子,不能老這麽由著性子拖下去了。”


    “我不要,爺爺,我說過的,我真的不要。”吐哈說完,扭頭離去。


    托合歎了口氣,緩步來到門外,年輕人們都已離開。他背起雙手,凝神眺望遠方。除了重大節日的時候,他從不持杖,他知道,那手杖不是他的,他隻是在保管,保管到新的大王登上王位。


    阿掖王國有個傳統,大王必須是十六歲才能正式做上大王。一個新的大王在十六歲之前不能稱作大王,必須由王國中一位長老輔政,直到十六歲。


    明天,庫依麗就十六歲了,托合將把象征王位的手杖安全地穩穩地交到庫依麗的手上,這是他十年來小心翼翼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他必須做到,這是先王對自己的信任,作為先王沙庫阿掖的老師,從小看著先王長大。


    當年,自己隻是彥古家族的普通一員,像家族中其他一些人一樣,會一些星相占卜,雖然身材高大,但武藝並不高。


    年少的托合在父親戰亡後,因為會些星相占卜,便和另外一些人一起被先王的父親召至賬下,也許是自己寬厚仁義的品格,唯獨自己獲得了先王父親極大的信賴,正是這份信賴,讓托合內心充滿著感激和力量,一直到今天。


    托合自己都沒有想到,他會成為先王的老師。他喜歡先王,勇敢、堅強,渾身都是正義的力量。


    新的大王必須繼承先王沙庫阿掖的這種力量,他相信庫依麗能夠做到。阿掖的子民們必須有這樣一位大王,他們在期盼著,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十年前先王率領男人們把生命留在大漠中,隻為了他們。


    十年了,托合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橫亙在遙遠西麵的那座大山——阿掖山。


    十年前,當所有人長途跋涉,穿越茫茫大漠,陷入絕望、幾近崩潰的時候,他們翻越了那座大山。


    如果翻越了那座大山以後,看到的不是眼前這片綠洲寶地,仍然是茫茫大漠,真不知道阿掖王國還有沒有今天。所以,在翻越那座大山之後不久,他們便給它命名為阿掖山。


    當年,托合持杖,用杖中的神鷹明珠對準天南方最亮的那顆星星,一路向南。一路上,一望無垠的大漠伴著幹渴、炎熱和隨時而至的沙塵暴,如果沒有神鷹明珠的指引,所有人都會喪失信心,葬身大漠。


    神鷹是阿掖的保護神,阿掖王國的子民們始終相信,神鷹的力量是無窮的,托合手杖中的那顆明珠就是神鷹的眼睛,一定會幫他們找到美好的歸宿。


    即便是這樣,當他們帶著疲憊的身軀,穿著破爛的衣衫,忍受著山上的寒冷,踏著尚未融化的積雪,貼著陡峭的懸崖,登上那座大山山頂,麵對眼前的這片綠洲寶地喜極而泣的時候,一半多人已經喪命於路途之中,永遠不能再迴來了,本來成群的羊和駱駝也所剩無幾了。


    踏上這片綠洲寶地的時候,所有人都俯身在這片土地上,對著托合手中的手杖,對著手杖中的明珠,對著他們心中的神鷹,對著遙遠故鄉為他們獻身的先王和阿掖的男人們,涕零膜拜。


    十年了,手杖應該交還給它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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