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七章簡短冰刀


    梭黎看著遠遁的“怒墨刹”,消逝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中,這才轉頭,冷冷地看罷拿格。


    遂轉身看向森林一往無際的深處,雙手敷麵,“龍耶柏,梭黎怨你。因為你永遠無法將這顆塵土變成黃金。”


    梭黎痛叫著跪地,道:“龍耶柏哦,梭黎憫你。因為,你披上最冷的冰封,來到我身後,不能掰折我的心。可是,當你突然消失的這一刻,梭黎心痛得已經失卻著整個生命……”


    拿格手中的藍刀滯在空中,一種堵心的凝滯感,忽而讓他舉刀的手感變得異常沉重。


    茫茫曠原,兩個人的世界,本來應該相互支撐。竟然還有天崩地覆般化煞不竭的仇罹——消磨血肉和靈魂。


    臨死,災難降下來。可是,瀕臨死亡的過程,竟然比死亡本身還要冷酷和殘忍。這是多麽痛折迷離的劫難和罪孽。


    其實,拿格心裏清楚:那一刻,龍耶柏的到來,誰能說與自己毫無關聯呢?


    他忽然感到:自己難以舉刀,也正是因為龍耶柏的緣故。雖然,他非常不願意將心裏的話說出來,可是,他畢竟無法對內在的真實,逆違著做出——令自己一顆心發疼的事情。


    拿格颯地斂刀,獨自一人走進冰封的森林。走入冰封的一瞬,他猛地迴首,用刀指定梭黎,“別踩著我留下的腳步。記住:那同樣就是我拿格生命的一部分。”


    顯然,在野化的冰天雪地,獵者拿格才是真正原始的猛獸,很快將梭黎拋開。


    梭黎看著拿格矯健如猿的敏捷背脊,不禁點點頭。


    他突然走向一處地勢顯高的風口上,迴望已經看不見任何獵司裏迪痕跡的方向。


    整個冰封的森林就像厚重禁錮著的冰窟。風,已經是堅硬成形的刀子,那種冰茬狀的尖銳白刺割得梭黎痛徹骨髓。


    但是,所有這些肉體的痛苦,在梭黎的感受裏,隻要一個意念就可以瞬間砥磨掉。


    但是,此刻一個人的世界裏,那些壓抑在記憶中的畫麵,更像掙脫——意識鐵栓上綁定的烈馬,紛紛奔騰而出。


    拿格曾經怒懟自己的每一句話,開始瘋狂踐踏梭黎鬆弛下來的一顆心。


    沒有族人目光照射。一顆心靈很容易還原鬆弛狀態時,梭黎心中,一直用強硬意念壓抑、壓碎的恐懼、柔弱、哀慟、憂傷……這一刻,衝開祭祀苦行高壘的禁忌,豁然而真實地膨大而裸露出來了。


    原來,隱藏在祭禮遮罩之下,拿格心靈很容易發虛、受傷的自己,何其脆弱和渺小。


    也許族人最輕淡的嘲笑和指責,都足以打碎脆硬的骨頭,讓不堪承受的自己變成一堆石礫。


    梭黎驚慌地摟緊凍得發疼的雙肩,蹙小。當他脫落祭祀的法衣,渺茫的自己,多像大自然風中一枚殘斷搖曳的燭光哦。


    他感到:此時天空中旺盛的太陽,就像淒然發白的月光。


    冥冥之中,唯有龍耶柏帶著僅有的一點溫熱,讓他感到:自己任性時僅有的那麽一點快樂感。


    然而,任性放大成固執,這一刻,一瞬間,卻逼走了那個接近自己的熱量。


    “龍耶柏……”梭黎朝著深沉浩瀚的冰雪森林,輕聲唿喚著,“那個祭主,就是祭祀中,被司儀規則矗起來的骨頭。不是真正的梭黎啊……真實的梭黎,心很柔軟,很疼……尤其是,當你無聲無息走離的那個瞬間……”


    梭黎被凍餒折磨得彎下身軀,顫栗不已,隨著喘息,他咳著流淚,又流淚著咳……


    不為什麽,隻想把走開的龍耶柏,用自己弱小的唿吸,像神話一樣喚迴來。


    可是,迴答梭黎的隻有風聲。每一道風聲,都是那麽冷,冷到心痛。


    梭黎將手中攥著的馬韁,舉起,鬆手。那條沾過血的韁繩,被狂風猛地卷走。在空中狂曳一個彎曲掣動的蛇形,不見了。


    遙遠遙遠傳來凝蝶蘿、爾珠、勒琉賽唿喚自己和拿格、龍耶柏的聲音。


    那些被遠風斷斷續續捎來的唿喚,就像一聲聲痛苦的呻吟,不斷放大梭黎一顆心不堪忍受的恥辱感。


    那些踏擄拿格,逼走龍耶柏……一個個瞬間,造成悲慟的現在,讓他不敢接應那些唿喚自己的聲音。


    梭黎雙手敷麵,道:“獵司裏迪族的神靈哦,都說真摯的思念可以感應。那就顯現靈應吧。哪怕僅僅就這一次,也行。”


    “龍耶柏……你在哪裏?如果你真的原諒梭黎的無知,就在梭黎去掉遮目的手形,放逐目光時,即刻站在他的麵前。別讓最後毗連著希翼光的心……突然死掉……”


    梭黎自語道。


    他站在極冷的風口,朝向森林深處,掩上目光。隨後,他執著地念叨著龍耶柏,遂猛地打開目光……


    可是眼前一片空白。隻有滾動的冷風,發出寒冷刺白的光刺。


    梭黎默默無語。他抽泣著掉落最後一滴眼淚。緩緩將右手擎起來,苦笑著,微微搖搖頭。


    隨即,麵色冷清而僵硬,目光冷酷而發暗。隨著右手輕微一抖,右手“生”出一把犀利簡短的冰刀。


    “目光找不到時,就讓靈魂來代替……”梭黎手腕迴勾,空氣中劃過一弧尖銳碎圓的光芒,飛向那劇烈起伏的胸膛……


    太陽照射著平靜的獵司裏迪大地。


    獵堡上空依然跳躍著光芒做成的火焰。就像祭祀獵司裏迪祭禮時歌聲華麗幻變的譜線和樂符。


    正午的空氣,溫暖感已經被看不見、卻能夠聽見的野飛蟲催熟,散發著模糊的、輕微的蟲鳴。這樣諧和、纏耳的妙音,簡直和祭禮時,香頌唱辭班的歌聲一樣美好,充滿幻覺。


    獵司裏迪的族人大步走路,撞肩相問。誇張地說話——


    “這好的海。魚說的話,獵司裏迪的祭主都聽得到。”


    “獵堡的風,能把悲音,飆調兒彈成——太陽神的一闕讚歌。”


    “冰盧厝、羽焰火、盾馬、圖蘭……都是遲鈍的感官。龍耶柏走的路,比他們加起來的感覺多喔,嗬嗬嗬。”


    “還有不怕刀的單擄。”


    “敲敲最厚的冰,準會招來——古老傳奇的司喜明獸、踏風的黑馬……”


    “誰敢說:這些不是獵司裏迪的,我打爛他的嘴巴。豁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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