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章痛念如馬


    梭黎看見潑落著一身汗雨的拿格,就像流淌熏腥的熱血。


    那種刺鼻的烈嗆,全部出自生命肉體的濁味。他甚至不堪想象:拿格神一樣活下來的能量,來自天意。


    太陽煥活著獵堡,獵堡閃耀如騰的光之龍,一絲遷變的光驅,就躍如幻覺。


    物象格致,附著上精魂般的跳變。讓整個盛光的獵司裏迪大地,不再是堅硬的形狀,而是精神與靈魂。純粹以感覺代替真實有形狀的那種視覺界定。


    而此時拿格,同樣就是。


    梭黎不再相信形物是與精神脫節的。他感到:此時刻,兩者就是精密化合的一體。生命已經變得像一個不可用心思琢磨的奇跡。


    是的,正是自己祭祀初態的幼稚,才讓自己難以快速形成拿捏拿格的手感。這才是自己與龍耶柏的質別。


    拿格奔步中的藍刀,斬開梭黎追逐的手形風刃。


    但是,極速的他,永遠快不過梭黎更多看不見的手形刀。


    這一點,拿格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了。


    他知道:自己正竭盡最後的力量而戰。就像從獸皮裘衣感受經典存在,他已經從獵司裏迪大地經典,感悟完了時空所能啟示力量爆發的所有靈感。


    生命以力量領悟的契,已經失去新鮮帶來的生機。大地經典,這一刻像自己的力量一樣漸漸失去啟示的靈性。


    他知道:自己的藍刀,已經讀完了穿在身上的古經,讀完了獵司裏迪大地的古經。此時,生命思覺裏忽然出現了可怕的空白。


    就在梭黎手形激烈飛騁,在拿格眼裏變得模糊起來的時候,拿格竭盡力量,餘力支撐自己拔足間斬開梭黎起勢中的手相刀風,傾斜一個角度攢射身軀。


    梭黎側轉身軀間,就見,一恍惚之際,拿格緊蹙如勾的身軀,已經箍住“怒墨刹”的脊背,控住馬韁。


    這個意外的變化,讓梭黎既是驚訝,又是憤怒。他不忍自己的座駕,變成拿格手中逆懟自己的刀。


    拿格暴怒的手勾,強硬牽動“怒墨刹”不馴順的腦袋。掰力磋磨的駕馭,折磨得“怒墨刹”噅噅的嘶鳴不休。


    他激烈喝吒著,掣力調轉倔強的馬步。逼仄怒馬四蹄乍雷如裂,身形陡峭而顛。


    拿格鐵足嵌背,箍力虹弓,磨礪得烈性的“怒墨刹”鼻息噴吐一團團白煙。挽動手力,將馬匹使喚成厚重的鈍器。


    “知道了吧,”拿格揪中狂飆如焰的馬鬃,已痛及梭黎的一顆心。“你手中有看不見的一把刀。但是,我手中有看得見的兩把刀。”他指的是藍刀和“怒墨刹”。


    然後,擎起藍刀,颯地逆迴刀鋒,指著梭黎,暴紅了眼睛,“我就駕你的馬——宰了你!然後,自己再死在獵司裏迪大地上。”


    梭黎看著痛慟嘯叫的“怒墨刹”,身形一窒,不禁後退一步,雙手垂落著。“你何止是單擄,簡直就是獵司裏迪大地生出的、帶著罪孽的兇獸啊……你……你不應該是一個有名字可唿的人……”


    拿格猩紅的眼因為激烈,赤紅得仿佛快要燃燒起來。


    他沒有迴答梭黎,忽然野獸一樣張口,一口咬中馬頸,疼的“怒墨刹”散擲狂蹄,如迸射的火焰。嘶鳴如裂,氣息慘噎……


    梭黎轟然倒地,他仿佛突然失憶,找不見道路的人那樣,顫栗雙手,盲目地趴行著。目光變得黯淡下去。


    “拿……格……”梭黎抱緊腦袋,劇烈喘息,重咳著,他兩手捧著雙目瞬間滾落的眼淚,“我死之前,汙濁的淚不配灑在獵司裏迪的大地上……讓我們立誓決鬥吧!”


    梭黎說罷,仰頭,讓太陽光鋪滿臉頰。


    “願理智誘掖——


    祭祀靈!


    投落下太陽尊的祭歌,


    以白光中,


    射下昭著黑法的——


    箭!”


    梭黎跪在大地,頭顱重磕在地,道:“我願執——有形刀,與拿格決戰!”


    拿格悍然躍落馬背,颯地站穩。已撤迴的藍刀刀背搭在右臂,合掌道:“承祈禱的的光,拿格也有願……”


    “太陽尊啊!


    正持藍刀法格站立的,


    是獵司裏迪的——


    一根孽骨。”


    拿格說著,劇喘之間突然涕泗汪洋,一把將“怒墨刹”推開去,“折磨它,因為它還不是——獵司裏迪往世書中的司喜明獸。”


    拿格說罷,側臉看著跪地戰栗的梭黎,“包括駕馭它的人,更不是獵司裏迪祭祀的真經!”


    拿格突然憤怒地一把拽起梭黎,吼:“你弱化自己賭戰的刀格,就是在罵——不配對仗的拿格,就是獵司裏迪最賤的一根弱骨頭!這是祈願嗎?是詛咒!”


    梭黎頓時麵紅耳赤。


    當他再次看向拿格時,沒有張口,驀然迴首已經淚流滿麵,吟哦——


    “光輝盛著的太陽尊哦,


    一顆心,


    流著獵司裏迪情味的血,


    在戰。


    在——


    饒恕獵司裏迪族的——


    這頭怒獅……”


    梭黎再也不壓抑自己,直指拿格的目光,“否則,這一刻站立在這兒的,早就是一個靈魂。懂嗎?”


    拿格憤怒地推開梭黎,“你還不配靠近我。因為違心發願者,卑賤的生命已經死亡了一半。”


    拿格痛苦地將一隻手支在一顆紅杉樹杆上,頭顱微微俯低下去,叭叭叭的眼淚滴落著,不再說話了……


    凝蝶蘿和爾珠早被眼前駭心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她倆相對瑟瑟而立,互相疊加起手掌,怕冷似的蹙著身子,相互偎依,靜啞無聲。


    隻有四匹馬兒得得得地磕響重蹄。光滑流風的脊背被太陽光照得閃閃發亮,彰顯著賁力的餘威。


    “怒墨刹”不再歡活。它像一個沉思懂事的人,獨自磕磨蹄腕,站立在距離梭黎不遠的地方,眺向遠方。


    一道傾斜的凍風,從“怒墨刹”身後刮起,飄鬃朝著它了望的方向,潑落滾流的長鬃火焰,映著那微微沉寂而傾著的目光,仿佛記憶中無邊眷戀著的某個冗長思念。


    好長好飄的鬃發,仿佛一條永遠滾蕩著不竭波浪的河流。


    碩大凸睛的目光前,低矮下去一片遙遙遠去的山川,蜿蜒在天際的邊沿上……


    從脖頸簌簌滾落的鮮血,不等流淌完整個軌跡,就簌簌地墜落大地上,濺著一朵朵猩豔欲綻的花……


    梭黎默默地背對“怒墨刹”,掩著麵頰,久久不願抬起頭來。


    偶爾,他聽見“怒墨刹”的疼鳴,隻會無奈地與馬匹望著同一個方向,再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幫著“怒墨刹”做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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