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崩騎


    時空最驚怵的就是:危險毗鄰,自己一顆心皎月明察,萬化卻纖毫無覺。最靠近的安全,卻拯救不了觸手可化的恐怖。這樣的感覺,比幻覺還可怕!


    洪疊邇厝一念之間,思辨雖然豁落朗清。但一顆心卻被空間看不見的一犀靈光刺中。


    自己再不一拳擊殺這些地精,那麽,自己就是無形助旺這些異端的傀儡。太多的“勝利”比戰死,更會讓他屈辱不堪。


    剛才昭著力量的驕傲,瞬間變得癡白而可憐。


    自從成為冰盧厝的王者,洪疊邇厝從來沒有這樣心驚過。


    這一瞬間的感受,讓他頓時清醒得渾軀透汗:地精,就是他此刻真正的對手!戰敗容易,擊殺難。


    洪疊邇厝不再顧忌。扯斷心裏最後的惻隱。所有必須一眨眼消滅的判斷,此刻完全交給原始賁力的兩手來決定。


    龐大的鐵騎戰隊,已經蹙成如山的塊壘。


    平等傲視,目電交轍。


    地精高矗的姿態,不再是洪疊邇厝軀體和膂力逼迫的工具。鐵騎顯示帶棱的輪廓,極致銳化著同樣獵殺的本能。


    在他們接近合一的感覺裏,占據那座他們曾經以喜兆祭祀過冰盧厝的宮殿,就是目的。


    那些高聳的天柱,金色與銀白掐花的宮燈,光滑、彎曲的高盞燭台,鑲嵌寶石珠的太陽樹,著光生威的太陽戰車,古紅鍥刻符咒字跡的如血長痕……每一樣都是堡珈珥曾經焠煉地精靈魂張力、以嚴密祭禮精飾過的臻品。


    所以,此時的地精完全能夠清楚地感受:站立在宮殿每一個器物上的另一個自己,正以高翔在風中、輝煌招徠的手形,殷切唿喚他們鐵騎威風征戰的凱歌。


    此時,地精比飾尊洪疊邇厝更有腥紅帶血的目的。那些用靈魂祭祀過的,就是自己的。


    空氣瞬化流沙。在空間每一個粹硬的形格上,滯滯地摩挲,顯化著——漸漸清冽如許的質感顆粒。


    修武似乎吸嗅到刀鋒磨礪的寒氣,敏於辨察風煙流離嗆味的他,已經觸到隱遁空間、即將顯化的威力了。


    任何站立在風煙其中的他物,都是一個個苦弱的支撐。


    從羽焰火、圖蘭、盾馬……以及獵司裏迪,光線似乎攢集起來似的照向冰盧厝。


    其實,就是這些蹙結威力的地精正收集太陽光,增益火漾燎燃的膂力。


    洪疊邇厝在頻響波瀾的共鳴中,以心聽令力量奔動的銳意。悍直的臂膀,短促拉風的一瞬,砸擊。曲折直角的臂彎狂飾拳朵。


    空間隱動劇烈膨脹中、那重濁的風聲。


    拳凸落沉,衍生一層層擴張的虛影,仿佛堅果破裂的硬殼。


    擠壓中,極速形變的空氣,裂解著襲擊中龐大的地精鐵騎。黑色屈劃的風,撕扯著這些緊蹙如固體的戰隊。


    觸及拳風的鐵騎,隨拳朵驟然放大。強硬從大地飆掠的骨突,形顯逆向砥礪的黑刀。受挫的馬匹和馭駕的人,精敏諧振,更像強暴風摧殘的火焰。


    鐵騎如火,未被擊滅,反而旺生。


    隨風開闔的鐵騎戰隊,並沒有潰散。韌性形變中的地精,突然被扯開的同時,又以相互攀結的慣性,重聚。不再是零碎的。


    所以,整個鐵騎隊伍,儼然一尊完整拓力的古獸。


    受力壓迫的馬匹,傾斜身軀變作拉長的刀。在被動中依然強勢崛起,彌合著形變的陣疼。馬嘶聲不斷響起。


    洪疊邇厝不再踏響拔步的船靴。而是電掣一樣極速滑動。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劈開鐵騎渾整的形廓。


    所有心思盤亙的過程,其實都是極限狀態中,對手敏察的玄機。


    地精鐵騎已經捕捉了洪疊邇厝流動遷變的心。


    瞬間鬆散,瞬間彌合的鐵騎,凝結的龐大形格,衝動飛颯的一道道風,撞向洪疊邇厝。


    船靴飛滑的洪疊邇厝,步步加速。弓弩身軀靈猿一樣拓張……


    沉雄、矯健、重載……仿佛一把推動中的厚背闊刀。


    暴躁不拘的煞氣,讓船靴劃動中謔謔發響的洪疊邇厝,不再掩飾猝殺的血腥姿態。


    冰盧厝族人知道:洪疊邇厝平靜出擊,都是造化中令人戰栗的兇器。這樣高拔姿態、拳錘落輦的形變,讓他們感到:這就是挾著霹靂的一朵怒雲,即時凝著覆沒大地的風暴。


    修武聽著飾尊洪疊邇厝身軀劇變中、不祥的風。知道:洪疊邇厝已經鐵心掌控著——自己一個人獨力拿捏的乾坤。


    高翔的船靴隨洪疊邇厝猛烈驅力,從冰地飛如怒擲的鐵器。


    鐵騎承載了剛才洪疊邇厝重拳暴扣的風雷,驟散驟聚。倉促“愈合”集結。依然呈現合力整體強化的鋒棱。


    地精不再是高耀炫麗的火焰。赤紅身軀毫不畏懼地迎住洪疊邇厝佐殺的力鋒,同頻暴現抵觸的形格。


    鐵騎突兀,精鐵一樣形成帶棱的鈍器,被叱吒的眾馬推向淩空,正迎住洪疊邇厝略帶俯瞰的滑翔,狂嘯著強襲而上……


    高空中微微顛簸身軀的洪疊邇厝,看似緩緩調轉臂展,果決怒吒的力箭,仿佛早已從一顆心超前激射。空氣中已經響徹簌簌抖動的顫鳴……


    地精鐵騎還在淩空發力的狀態,猛地一窒……隨即,整隊集結的鐵騎矩陣突然停頓、固化、定格……仿佛鑲嵌在空間的巨大冰雕。


    大地滾動的隱雷,聲響漸次增大。


    一刹那,冰雕色的鐵騎叢,激射出刺目的電光石火。崩摧的黑色碎屑飛刃一樣,冷酷割劃殘斷的線條,讓空間顯得斑駁支離。


    窒息般的無聲之後,潰散中擲飛的馬匹、顛翻的人……隨風落墮。


    所有的圖像已經發生過了,才聽見突然間從空氣裏穿出的、振聾發聵的破襲聲。


    一切的發生,就似雪崩。


    洪疊邇厝悍然鐵矗,凝靜的山一樣,站立餘煙與落輦的聲音裏……彎腕屈上,飽滿攢握成顆的兩隻拳朵,儼然如蹲踞的虎。


    冰盧厝族人瞬間爆發出的熱烈唿聲,從大地響起來。以前,他們隻聽得冰塬古紀的傳奇。而隻有今天,他們才真實親曆——那些古老恢宏的族事,神話一樣在眼前發生。


    恰盧利凝靜而立,似乎眼前所有的發生,就是祭禮之外的事情。


    偶爾,他會抬眼,溫和落翔目光,靜撫過堡珈珥孤寂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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