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夫乃是肖家園子裏養著家常請平安脈的老大夫,開起方子來四平八穩,平日多是給後院女眷們開個調養的湯劑,也算是可靠,現下卻連他都說無能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麵上已經帶了些驚慌之色,卻又強抑著。「瞎嚷嚷什麽,沒看到這裏有貴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兇險的?」


    慕容夜順勢鬆開了柳盼,站了起來。「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麽不早說?」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開外,又覺得不夠安全,再往後退了兩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個女兒,長女乃正室所出,其餘兩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無子,又掙下了偌大一份家業,隻盼著正室這胎能夠一舉得男,因此這幾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連宴客都在家中鋪排。


    他此刻心煩意亂,極想去後院瞧瞧,但木賢是他請來的貴客,兩人往後還有生意來往,斷然不能丟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無法拉近關係,立刻低頭問柳盼,「婦人難產,你可有法子治?」


    柳盼迴道:「勉力一試。」生死攸關,她倒將方才的氣惱暫時擱置一邊。


    慕容夜如獲至寶般揚聲道:「肖兄,我這小丫鬟懂些醫術,不如讓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著急忙慌之時,就算一時半刻請了大夫,也不能進產房,隻能在外間聽消息開方子,況且唐大夫已有定論,想來難產是肯定的,這會兒木賢遞了塊浮木來,他立時抓住了,連連點頭。「好!好!好!就請姑娘去後院走一趟。」


    聞言,兩位副幫主不由得小聲議論——


    「這丫鬟瞧著年紀還小,應該還未成親,哪裏懂什麽婦人產子啊?」


    「大哥恐是糊塗了。」


    肖家待客的敞廳建在湖麵上,沿著長長的橋廊往內院而去,兩側湖中蓮葉接天,柳盼已經隨著前來報信的丫鬟出了敞廳的門,裙擺飛揚,卻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勢。


    肖正清原本心裏就著了火,再被兩位副幫主加了點柴,這把火燒得更旺了,他焦慮的問向木賢,「木賢弟,你家這小丫頭的醫術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醫術深淺,隻知道自己後背上的傷在她的照料之下,這些日子以來已近乎痊癒,但也許正像兩位副幫主議論的,她到底是個未出閣的閨女,隻會治些尋常傷痛,想到這裏,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們挪挪地方,離產房近些,也好隨時探聽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轟走了歌姬、舞姬,領著木賢與兩位副幫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聽風軒。


    【第四章 她哪來的相公】


    似乎是為了讓肖正清不好的預感實現一般,一行人才到聽風軒,一名丫鬟便一臉驚慌的小跑步而來。「爺,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說……要開腹產子,不然夫人跟小少爺都……都保不住。」


    饒是慕容夜軍旅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暗驚小騙子這次的謊扯得有些大了,這要他怎麽圓迴來?她不過十五歲年紀,把把脈、開幾帖藥還行,就算是往他身上縫幾針,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可……打開婦人的肚子取孩兒,這事兒近乎荒誕,簡直聞所未聞。


    肖正清還未做出決定,唐大夫已經鐵青著臉快步而來,一改往日慢悠悠的性子,腿腳倒比年輕人還俐落。「胡鬧!真是胡鬧!老夫行醫一輩子,還未聽說過能夠開腹產子的!」他說得火大,唇上的白胡也跟著一聳一聳的。


    柳盼緊隨其後,仿佛是嫌唐大夫還不夠氣惱,連忙反駁道:「除了開腹產子,唐大夫難道還有別的辦法能夠保住大人和孩子?」


    唐大夫紫漲著一張老臉,氣唿唿的瞪著她,過了半晌才吐出來兩個字,「胡鬧!」


    柳盼又問:「唐大夫有不胡鬧的法子?」


    事關人命,她問了產婆情況,也親自進產房瞧過了肖夫人,肖夫人羊水破了半日,但是胎位不正,孩子才會遲遲生不下來。「肖爺,恕我直言,再不開腹,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要是再耽擱,就算開腹把孩子取出來,到時候救迴來也成了癡兒。」


    唐大夫大聲迴道:「這是什麽謬論!」


    肖正清到底是經曆過無數風浪的,這時候反倒冷靜了下來。「唐大夫,你可有辦法保住肖某的妻兒?」


    唐大夫隨即顯現頹然之色。「唐某……學藝不精。」


    肖正清不欲再與他討論,轉而看向柳盼問道:「姑娘說的開腹之法,是否真能救活肖某的妻兒?」


    慕容夜才要阻止柳盼說大話,她已經開口了——


    「除非發生意外,否則應該沒問題的。」


    慕容夜連忙打圓場,「肖兄,我家這丫鬟向來喜歡胡吹大氣……」總要給自己留點後路吧。


    柳盼終於逮著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瞪了慕容夜一眼。「閉嘴!」然後吩咐肖正清準備鋒利的匕首、麻沸散、桑皮線等物。


    慕容夜皺起眉頭,難以置信的瞅著她,心裏暗想著,小騙子,要是得罪了鹽梟頭子,看你到時候怎麽收場!


    門口侍立的阿漢與裘天洛看得瞠目結舌,腦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柳姑娘膽子太大了,居然敢當麵喝斥王爺閉嘴。


    半個時辰後,一名丫鬟前來聽風軒報信,但她在產房裏被開腹的場景嚇著了,說話不免有些結巴,「柳、柳姑娘……用刀劃開了夫人的肚子,把小少爺抱了出來……她、她還用桑皮線將夫人的肚子縫起來……」就跟縫衣服一般,瞧著真是嚇人。


    肖正清後繼有人,喜出望外,還知掛念妻子。「夫人如何了?」


    「夫人昏睡著,柳姑娘在一旁守著,說是藥效未過,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


    「恭喜肖兄!賀喜肖兄!」慕容夜總算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小騙子還真有兩把刷子,雖然人品不怎麽樣,但是醫術似乎意外的不錯。


    肖正清有些抱愧。「難怪木賢弟這般寵著柳姑娘,單她一個倒比我這一院子鶯鶯燕燕還抵用,賢弟是從哪裏挖出來的這麽個寶貝,也不知道她有無別的姊妹?」


    慕容夜笑道:「這可是撿來的寶貝,再無有相似的了。」她從家裏跑出來,想來就是仗著醫術不錯才有的膽氣。


    門口候著的阿漢暗暗將肖正清鄙視了一番,老婆兒子才平安,就開始惦記著找女人了,真是個薄情男人,一想到柳盼竟然被這樣的男人給惱記上了,他心裏就一陣不舒服。


    柳盼並不知道聽風軒這場小小的波瀾,稍後又讓丫鬟傳話,請慕容夜先行迴去,她要守著肖夫人幾日,等肖夫人情況穩定了再離開。


    事實上,她早就打好了算盤,身邊少了阿漢跟著,到時候她離開肖家,還不是想去哪就去哪,自由指日可待,她對待肖夫人就更用心了。


    慕容夜聽到肖家丫鬟來傳話,馬上猜到了柳盼的心思,便假裝不舍道:「這丫頭從來沒在外麵過過夜,也不知道她習不習慣。」


    肖正清何等樣人,立即明白了木賢的言下之意,再加上他正想與木賢拉近關係,便熱情的道:「聽說賢弟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棧,雖然客棧各樣齊備,可到底比不上家裏舒服。為兄這園子在常州也算數一數二的,不如賢弟搬過來住些日子,出門車馬齊備,賢弟想去哪便去哪,府裏伺候的人也還得用,跑腿傳信可堪使喚。」


    慕容夜微微一笑,客氣一揖。「那就叨擾了。」


    柳盼守了肖夫人一宿,肖夫人總算脫離險境清醒了,柳盼又再三交代伺候肖夫人的大丫鬟一些注意事項,這才跟著另一名丫鬟離開,到得一處客院廂房,倒頭便睡。


    她這一睡便是好幾個時辰,醒來之後,聽得外麵一點動靜也無,頓時心下暗喜,總算不必過著被人監視不得自由的日子了,可是當她懷著雀躍的心情推開門,卻差點一頭撞進慕容夜懷裏。


    「我一定是在夢遊,對,一定是的。」她砰的一聲關上門,半閉著眼睛往床邊摸去,想著再睡一下,清醒之後就沒事了,剛剛會看到那個人隻是幻覺。


    可是她人都還沒走到床邊,頓時響起了震天的敲門聲,她的心重重一沉,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半個時辰之後,柳盼無精打采的立在正房,一臉的生無可戀。


    阿漢站在她身邊,小聲催促道:「柳姑娘快向王爺賠個罪,說你隻是睡迷糊了,才會將王爺關在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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