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決定了!”朱厚熜對坐著的夏言道,“此次農官的人選就從國子監中挑選,以後便照此形成慣例,凡是想要補空缺的學子都必須先到縣裏麵擔任五年的農官,五年後視其經曆方能提拔!”


    夏言原本以為皇上會在張璁和蔣冕之中二選其一,但沒想到皇上竟然會想出這麽一個折中的法子,他想了想道,“此法可行,但國子監的學生大多不習農事,五穀不分,如之奈何?”


    朱厚熜卻渾然不在意,原本管農事的知縣又知道多少農事,其等在為官之前還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他倒是想直接任命田地裏的老農為農官,但問題是這些人的眼界卻是差了一些,而且沒有讀書人的花花腸子,終究是鬥不過那些田地大戶!


    想到這裏,朱厚熜也是心中一歎,當下所有的問題歸根結底還是人的問題,如果他有一支沒有私心,能百分之百貫徹自己意誌的官僚隊伍,那麽當下的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無須他考慮太多。


    “朕想了一下。”朱厚熜向後一仰,眼睛看向屋頂,沉思良久後才道,“此次農官選拔,一是全憑其等自願,二還是要挑選知曉農事之人,三是不必局限於國子監,凡是天下有秀才以上功名之人皆可!”


    夏言想了一下,如此一來的話,農官的挑選範圍確實廣了不少,一些不擅於考試,但有真才實學的人說不定還真能借此機會,一展平生所學,當然隨之而來的必然是應選者魚龍混雜,良莠不齊。


    夏言斟酌了一下,補充道,“若是如此,當命按察使及地方監察禦史嚴加監督,凡有不稱職者,及時汰補!”


    朱厚熜聞言,雙眼一亮,拍掌道,“自當如此!”


    既然他們在源頭上放鬆了些許,那就要在下麵嚴格把關,否則無人製約,即便是一樁美事,到頭來也會變成惡事。


    兩人又商談了一番,重新將此事梳理了一下,朱厚熜最後決定將農官的選拔交由夏言負責。


    倒不是朱厚熜信不過張璁和桂萼,而是出於平衡內閣派係的需要。


    當下的朝堂中,蔣冕、毛紀、費宏是一派,張璁和桂萼是一派,而夏言則是自成一派。


    蔣冕等人早已是日薄西山,難成氣候,朱厚熜之所以還留著他們,隻是因為張璁、桂萼和夏言尚顯稚嫩,一時還無法支撐大局。


    而張璁和桂萼雖然勇於任事,但行事無度,常常留下一個爛攤子,需要有人替他們料理後事。


    當然,夏言這裏也不是十全十美。


    如果朱厚熜排擠掉蔣冕、毛紀、費宏和張璁、桂萼等人,讓夏言在朝堂上一家獨大,恐怕要不了多久,夏言就敢和他拍桌子了。


    所謂君王之道,即平衡之道,在於平衡朝堂中各派係間的力量,使其等之中不會出現一家獨大的情況。


    一旦有一方獨攬朝局,那麽他們最終勢必會站出來挑戰君權,這對朱厚熜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當然派係力量一多,自然也會出現相互傾軋的情況,如何避免朝堂上的互耗,使其等不至於拖朝廷正事的大腿,這就要看皇帝的手段了。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朱厚熜剛把農官的選拔任務交給夏言,張璁那裏就得到了消息,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正五品)霍韜聽到這個消息後,大為驚訝,立即馬不停蹄地跑去向張璁告知了此事。


    張璁聞言,立時勃然大怒,好家夥,他和蔣冕那幫人爭了半天,眼看著馬上就能將農官的選拔權收入囊中,想不到最後時刻竟然被夏言那個家夥搶了去,活生生玩了一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把戲。


    想到這裏,張璁越想越生氣,隨手就將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隔壁的老妻聽見了動靜,知道他正在火頭上,因此也懶得出來觸他的黴頭。


    霍韜隻好示意一旁的丫鬟將破碎的瓷片清理掉,給張璁重新上茶。


    張璁不敢生皇帝的氣,因此把怒火都發在了夏言身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和桂萼為此事付出了許多,如果夏言有自知之明,就不該站出來攪合這趟差事,哪怕皇帝欽命,也應該婉拒才是。


    可夏言竟然堂而皇之地接受了這趟差事,這不是在打他和桂萼的臉麵嗎?


    原本兩人就不睦,再加上舊黨的勢力還在,張璁也不願與夏言起衝突,免得讓旁人笑話,可當下這件事卻是觸碰到了張璁的底線,如果他不發起反擊,朝野上下會如何看他?


    “當下之事,如之奈何?”張璁語氣沉重地問道,他自然不會輕易認輸,當初楊廷和等人勢大,他都敢和他們對著幹,沒道理現在麵對一個品級和他一樣的夏言,他就乖乖服輸啊!


    霍韜可不是一般人,他也是當初議禮派的功勳人物,是在朱厚熜麵前刷過臉的人,因為秉性相投,他與張璁和桂萼的關係極為親密,幾乎可以視為一派。


    其人雖然博學才高,但氣量狹隘,眼睛裏容不得沙子,凡是敢與他相爭的人,最後一定會遭受他的報複。


    當下聽到張璁如此言說,霍韜立時明白過來,張璁這是要發起反擊的意思,所幸在來的路上,他就已經想到了應對的方法。


    “我聽說前些日子,夏言上奏,建言國子監司業陸深為詹事府少詹事!“霍韜淡淡道。


    張璁想了許久,作迴憶狀道,“我記得陸深好像是夏言的房師。”


    張璁一下子想到其中的關鍵所在。


    霍韜上前進言道,“此乃夏言徇私舞弊,蒙蔽聖聽之舉。其人明知皇上不知此事,還故意隱瞞,又保舉陸深擔任詹事府少詹事,其人用心險惡,實在是難以度量!”


    張璁霍然站起身來,以他對皇上的了解,如果皇上真不知道此事,一旦案發,恐怕夏言真會吃不了兜著走。


    畢竟皇上最恨別人在背後欺騙他了!


    “渭先!”張璁叫道霍韜的字,“你今晚迴去後,就草擬一份奏疏,明天我替你呈上去!”


    張璁的話裏,滿是濃重的火藥味,既然想好了要兵戎相見,那就先下手為強,打夏言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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