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褚話音落下,馬騰那邊立刻變得安靜。

    哼哼了一聲,許褚繼續低著頭,恢複了之前那種存在感不高的狀態,但現在已經沒人敢忽略他這位副使了。

    魯肅暗道一聲慚愧,他自詡智謀肯定在許褚之上,許褚擔任的隻是“打手”的絕色,可忽然之間,他發現了自己與許褚的差距。

    他們都對李易忠心不假,也同樣會將李易的利益放在首位,但魯肅依然是有著私心的,會下意識的將自己的得失考慮在其中,於是,在馬騰亮出馬雲祿這個條件之後,立刻就陷入了兩難。

    許褚卻完全是另外一種心態,他的忠心很純粹,完完全全的從李易的角度來計算得勢,所以,許褚輕易不開口,但開口便是直指要害。

    所以,魯肅才會因為過於想要討好李易,產生誤判,將談判的重點放在馬雲祿的身上,忽略了對於馬騰來說,馬超其實才是關鍵所在,而馬雲祿對馬騰而言隻是個添頭罷了。

    想明白這些之後,魯肅感激的看了許褚一眼,然後立刻恢複了原本的從容姿態。

    與魯肅相對的,馬騰卻是陷入了為難,他是真的不想讓馬超去荊州。

    看到一言之間主客逆轉,韓遂也想明白了其中關竅,心裏嗬嗬一聲,然後學著馬騰之前的模樣,對著馬騰笑道:“恭喜兄長了,孟起賢侄能被大將軍看中,直接授予高位,今後前程不可限量啊!”

    馬騰的臉色變來變去,暗罵韓遂添亂,左右為難之下,他隻能看向馬超,馬超本來就被擠兌的難受,現在眼瞅著馬騰也沒辦法了,腦袋一熱,豁然起身道:“某的事情,自有主張,何須旁人置喙!”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都是一變,尤其許褚,看向馬超已經非常不善。

    但馬超卻是真的來了脾氣,袖子一甩,不管不顧的就要中途離席。

    韓遂也是客人,隻看熱鬧不出聲。

    魯肅與許褚對視一眼,同樣沒有表示,不過,卻是在心裏想起了李易交給他們的密信。

    這時候最慌的人其實是馬騰。

    馬騰心裏有兩個底線,一個是不能激怒李易,還有一個是不能把馬超送出去,奈何這兩個底線有著衝突,馬騰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維持,但馬超居然當著使者的麵甩臉走人,真的是讓他難上加難。

    “我兒且慢!”

    馬騰慌忙抓住了馬超的手臂,想將他留下,可馬超卻是跟強牛一般繼續往外走,愣是將馬騰拖出了兩三步方才停下。

    讓這麽多人親眼看到馬超不怎麽聽自己話,馬騰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非常沒麵子,但他還真不敢訓斥馬超,萬一馬超拚命犯倔,他就更加下不來台了。

    看到馬家父子這樣,韓遂笑而不語,馬超雖然厲害,可不孝順頂個屁用?

    而且,李易那可是當世梟雄啊,這等人物很有氣量不假,但上位者的氣量向來都是分人的,就馬超這臭脾氣,李易能給他麵子麽?

    果然,當韓遂看向魯肅,就見魯肅臉上雖然沒有怒意,流露出的隻是無奈的笑容,可那笑容卻是怎麽看怎麽冷。

    好不容易將馬超拉迴了座位,馬騰對著魯肅拱手,賠笑道:“讓魯主簿見笑了,唉,此事,此事可否容後再議?”

    魯肅自然不會直接發難,想了想,說道:“自然可以,不過肅此來時間有限,正好韓將軍經過,魯某就不繼續在此叨擾了,明日就與仲康先行前往韓將軍駐地,如何?”

    “啊,這……”

    馬騰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他知道馬超剛才的表現肯定叫人不喜,卻也沒想到魯肅竟然直接要走人,這是否代表著自家與李易的關係就此破裂,甚至幹脆成為敵人?

    不僅是馬騰,馬超心裏也有些不安,他很清楚,自己固然勇猛,馬家在西涼威望也是不凡,但與李易相比,真的是微不足道。

    感覺到手臂被拉了一下,馬超一看,正是馬騰在不斷的給他暗示,讓他給魯肅道歉。

    馬超咬了咬牙,他知道這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道歉賠不是,然後乖乖跟著魯肅他們去襄陽,可馬超卻是低不下頭。

    在聽到魯肅對韓進連連稱讚之後,馬超對魯肅的好感已經所剩無幾了,這樣一個見風使舵的人,豈能讓他馬超折腰?

    而且,雙方的關係明顯有了裂痕,就算之前原本有機會被重用,現在多半也沒了,那麽他還去襄陽做什麽,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馬超梗著脖子,權當沒看到馬騰的眼神,馬騰對此焦急萬分,卻也無可奈何。

    這時,魯肅忽然輕咳一聲,吸引了馬騰的目光,微笑道:“某與仲康暫時離開,所以,令愛的事情就需要將軍多多費心了,若是可以,某迴程時正好護送令愛上路,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聞言,馬騰怔住,另一邊的韓遂也是不禁愕然。

    在馬騰看來,事情的重點是馬超,因為馬超鬧出了不愉快,已經很難有迴轉餘地了,有了這個前提,馬雲祿的事情多半也要告吹。

    然而,魯肅竟然不願完全放棄,一時間馬騰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慶幸。

    若是之前,馬騰大概還要推脫一下,然後細細思量其中緣由,揣摩魯肅的態度,可剛剛馬超的表現已經讓他完全陷入了被動,馬騰根本不敢拖延,強扯出一個笑容,應道:“這件事魯主簿盡管放心,馬某必定辦的妥妥當當,隻是魯主簿連日奔波,路途辛苦,應當在陳倉多留幾日,讓我多一盡地主之誼才是啊。”

    魯肅嗬嗬一笑,道:“多謝將軍好意,隻是我等時間確實緊迫,即便是去了韓將軍那裏,怕是也留不了幾日的。”

    見魯肅都這麽說了,馬騰隻能作罷,但心中依舊有著不安。

    而韓遂同樣差不多,他也覺得事情到了這一步,李易就不會繼續與馬家結親了,可魯肅依然把那件事應了下來,這叫他有些拿不準魯肅的想法。

    此後的酒宴氣氛非常沉悶,縱然馬騰盡力維護,可最終還是沒有持續多久,眾人便各自散去。

    甚至,馬超就是第一個走的,讓馬騰找馬超說說事情的機會都沒有。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魯肅與馬騰大概商量了一下關於馬雲祿的事情,便與韓遂一同出城,繼續向西。

    馬騰在城門口,目送魯肅等人漸漸運去,感覺心裏沉甸甸的,悵然若失,更有幾分不安。

    馬騰準備與馬超好好說說這件事情,爭取緩和一下關係,可迴頭一看,卻是已經不見了馬超的人影。

    “你大哥呢?”

    馬騰對著一旁的馬休發問,馬休不敢隱瞞,如實說道:“大哥看到魯主簿一行走的差不多了,便自行迴去了。”

    “他——”

    馬騰張了張嘴,忽然感覺胸口一陣發悶,憋了老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麽來。

    馬休關切到:“父親?”

    馬騰擺了擺手,心中一陣無力,過了好一會才對馬休歎息道:“這幾天,你們兄弟幾個多多與雲祿說說話,她這一去,數年之內怕難再見,而且你大哥他……唉,我馬家的將來,恐怕都要落在你那妹妹的身上了。”

    ……

    馬騰對未來充滿了擔憂,殊不知,他將要麵對的情況其實遠比他所想的要兇險的多。

    離城數裏之後,魯肅便與許褚將韓遂請到了隊伍外麵,遠遠的避開了隨行護衛。

    韓遂見魯肅神色鄭重,知他多半要談大事,便不再如昨日那般嬉笑,很是鄭重的抱了抱拳,問道:“魯主簿可是有事情交代?”

    魯肅點了點頭,對著荊州方向一拱手道:“肅昨日得我主密信,有一件要事,希望韓將軍可以協助一二。”

    雖然魯肅麵貌斯文,即便不動聲色,也天然透著一股親和,可此時,韓遂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卻是莫名的背後一寒,嗅到了殺伐的味道。。

    “請講,但凡韓某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韓遂答應的非常爽快,他可不想如馬騰那般,左右糾結,最終搭進去了一個女兒,什麽好處都沒撈到不說,還把人給得罪了。

    魯肅輕輕點頭,對韓遂的態度非常滿意,然後問道:“請教將軍,不敬天子,當如何問罪?”

    “嗯?”

    韓遂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錯愕,顯然沒想到魯肅會問出這麽突兀的事情。

    對著魯肅看了一會,韓遂猶豫道:“不敬天子,自然是當誅?”

    最後的話語帶上了一點點的疑問,韓遂猜到了一些可能,但不敢確定,也不敢主動挑明。

    魯肅笑了笑,又道:“將軍所言甚是,不過……”

    故意頓了頓,將韓遂的好奇心充分挑了起來,魯肅這才壓低了聲音,補充道:“不過,魯某說的卻非當今天子,而是未來的……天子!”

    “嘶——”

    韓遂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連臉色都有些發紅。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以李易現在的情況,更進一步是必然的事情,但一般來說,對這種事情都是諱莫如深的,尤其是李易自己。

    像是之前有人在青州攛掇李易稱帝,李易跟著就上書請罪,雖然隻是做做樣子,但也足見這件事情的敏感程度。

    但魯肅卻是當著他的麵說什麽未來天子,根本就是明擺著說李易自己表示要當皇帝。

    這話固然很囂張,很不要臉,更是大逆不道,但也足見李易的強勢與底氣。

    連著幾個深唿吸,韓遂定下心神,鄭重的拱手道:“大將軍但有吩咐,韓遂絕無二話!”

    雖然前後兩次應承的話差不多,但這一迴,韓遂的態度明顯更加認真了幾分。

    魯肅與許褚對視一眼,然後繼續說道:“如今中原已定,我主隻待北上,誅滅袁紹,然後反手之間,便可安定天下,敢問將軍,屆時打算如何自處?”

    韓遂很上道,拱手說道:“全憑大將軍安排!”

    魯肅扶了一下韓遂的手臂,展顏笑道:“實不相瞞,我主素來寬厚,對待自家部下尤甚,而韓將軍雖然從未與我主蒙麵,但這兩日的事情肅看在眼中,也會如實上報我主,以我主英明,待時機到時自然會有恩賜,以肅冒昧猜測,封侯乃是必然。”

    韓遂連連點頭,做出感激狀,但心裏對於那個侯爵本身並不是非常在意。

    以韓遂現在的勢力,他完全可以自己從李傕那裏要一個侯爵出來,隻是以漢家天子的情況,除非他韓遂對漢家社稷懷有某種特殊的情感,否則侯爵已經徹底成了虛名,不僅一點實際好處都得不到,反而還要搭上一份人情。

    更不要說,如今世道雖然亂,動不動就要爭鬥廝殺,但對於韓遂這種掌握著兵馬的人來說,他的威風也遠不是那些太平時候的侯爺們能比的。

    韓遂選擇李易,並不是貪圖李易能給他多少直接好處,而是韓遂看到了大勢難擋,希望為自己的後半生,還有子孫後代求一個富貴安定,而這個安定自然就是搭上從龍的末班車,封侯,與新朝同休。

    魯肅雖然不能完全把握韓遂最真切的想法,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打算。

    隻見魯肅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問道:“我主麾下,多是追隨多年,南征北戰之人,將來封侯拜相,亦是以功勞計算,而將軍今日之舉,於今後西北安定大有裨益,此功相比尋常攻城略地絲毫不遜色,但是,將軍可有想過,這些功勞雖大,卻都是看不見的,我主英明,自然知道將軍辛苦,但世人多是愚昧之輩,究竟能有多少人明白將軍的功勞?”

    “這……”

    韓遂原本還以為魯肅是在故弄玄虛,但稍稍一想,發現人家說的確實在理。

    像他這種因為畏懼李易威勢方才投靠的人,跟李易的親信班底完全是兩迴事,雖然大家都是有本事的體麵人,輕易不會有人拿著這一點對他冷嘲熱諷,但在其他方麵,比如子孫後輩的仕途,肯定要比旁人差了不止一籌。

    盤算了一番,韓遂知道魯肅定然不會無的放矢,當即抱拳道:“還請先生教我!”

    “將軍言重了。”

    魯肅微微一笑,然後再次向韓遂靠近了一些,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待時機恰當,襄陽將會有新紙產出,我主以此物進獻天子,屆時若有宵小劫掠貢品,還請將軍為天子尊嚴,出手攔截,其中主犯就地格殺,其餘人等,若能生擒,可押送荊州,由我主代為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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