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易這明顯帶著言外之意的話,蒯良心中不由一緊,剛剛展露出來的笑容,立時僵硬,整個人也是局促的站在那裏,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蒯良並不是蠢人,無論急智還是心性絲毫不比蒯越要差,隻是性格不同,行事風格上有些差異罷了。

    今天這件事如果他麵對的是旁人,蒯良會有許多種辦法迴應,反客為主也未必不能,奈何麵前的卻是李易,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蒯良之前腦補了太多,已經將李易放在了一個明顯比自己要高出許多的位置上,一時間腦子轉的不由自主就慢了許多,對於李易這可能是敲打,也可能是調侃的話,直接進退失據。

    李易看著蒯良的反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雖然因為蒯越的事情,李易就算真的說話帶刺,也是情理之中,但他還不至於那麽無聊。

    畢竟真要報仇,肯定是一巴掌抽迴去,打嘴仗能有幾個意思?

    剛才那一句,李易不過是試探一下蒯良的心態罷了,試探效果很不錯,看蒯良的樣子,明顯是弱勢,按照這種情形,不管之後說什麽,李易都能在氣勢上占據很大的優勢。

    “夜黑天寒,屋內溫暖,先生且進來喝杯熱酒驅驅身上寒氣如何?”

    試探過了,李易自然就要客氣一點,當即邀請蒯良入內,蒯良聞言也迴過神來,趕忙躬身道:“多謝襄侯,良,卻之不恭。”

    低頭的瞬間,蒯良暗暗慚愧,自己果然是與對方相差甚大啊,隻一個照麵,自己就落了下風,這大把年紀真是白活了。

    當即,李易在前,引著蒯良往書房內走去,不過蒯良前腳剛剛踏進門檻,口中就輕咦了一聲,卻是一陣熱風撲麵而來,那暖烘烘的感覺,讓已經在外許久的蒯良渾身極是舒暢。

    又往前走了兩步,蒯良進入書房內,卻又是一聲輕咦,因為之前那股熱風,他覺得李易的書房裏起碼得放上三個炭盆,然而走進一看,隻見屋中清清爽爽的,莫說火星了,甚至連半點煙火味兒都聞不到。

    恰恰這時李易正迴頭向蒯良看來,蒯良便順勢問道:“敢問襄侯,這書房中為何這般溫暖,卻又不見炭火?”

    蒯良這麽問,雖然的確是有些好奇,但更多的還是想緩一下和氣氛,拉進與李易隻見的關係,為之後的正事做鋪墊。

    李易沒想到蒯良會問這個,當即笑道:“先生可知道火炕?”

    蒯良向李易一拱手道:“說起火炕,還需要多謝襄侯,良有腿疾,往年每每天寒,就酸痛難耐,但幸得襄侯讓大公子傳出去的火炕,良在家中也修了幾處,今冬卻是再也不曾受那病痛之苦。”

    李易不知蒯良的腿是真有病,還是為了拍馬屁假有病,謙虛道:“些許小道罷了,先生不要笑我玩物喪誌就好。”

    “豈敢豈敢。”

    蒯良趕忙說道:“那火炕一物,雖然簡單,卻是於民有利,如今襄陽城中,許多有些餘錢的家戶中都修了火炕,而且……”

    蒯良臉上浮現一抹笑容,道:“襄侯大概還不知道,因為火炕讓人少受嚴寒之苦,百姓感激此物乃是襄侯所授,再加上火炕使用時需要引火,紅紅火火的,如今許多百姓私下裏還尊稱襄侯為‘火候’也有人管火炕叫做‘襄侯炕’、‘南陽炕’。”

    李易一怔,火炕隻是當時順手而為之事,扔給劉琦之後也就不再管了,想不到效果竟然這麽好。

    因為不管什麽時候,官與民之間的距離都是很遠的,老百姓如果自發的給上位者起了正麵的外號或者昵稱,那絕對可以說明,百姓心中對那人的好感度已經是非常高了。

    想到此,李易臉上不由浮現喜色,再看麵前的蒯良也順眼了許多,不過旋即又不知想到了什麽,感慨道:“百姓淳樸啊。”

    “襄侯仁厚。”

    蒯良輕聲符合了一句,目光卻是一直注意著李易臉上的表情變化,他發現李易聽到百姓稱唿他為“火候”的時候,那表露出來的欣喜絕對是做不得假的,而後麵的一聲感歎,雖然隻有四個字,給蒯良的感覺更是異常複雜。

    這是一個心中確確實實裝著百姓的人。

    片刻後,蒯良給出了一個這樣的評價,雖然之前李易多有愛民之舉,但蒯良一直覺得李易那很可能是故意為之,並非發自本心,現在看來卻是自己想差了。

    感歎過後,李易伸腳在地磚上輕輕點了點,發出幾聲咚咚的悶響,然後對蒯良解釋道:“屋中溫暖,是因為下麵是空的,就跟火炕差不多,一端連接火房,一端引到空處,隻要燃火,熱氣在下流動,屋中自然溫暖。”

    蒯良恍然大悟,暗道得李易還真會享受,同時覺得自己迴去後有必要也弄一個,又問道:“此法大妙,而且更甚火炕,隻是如此奇物為何不見襄侯傳出?”

    李易輕輕搖頭道:“如果隻是一火炕,每日消耗幹柴,一日一人背柴足矣,可如果是這等的暖室,消耗幹柴最起碼是火炕的四倍五倍,所以……”

    李易攤攤手道:“這隻是自用也就罷了,雖然消耗一些人力,但也不妨事,可若是城中世家大戶盡皆如此,家中積蓄薪柴必然不足,於是每日外出劈柴背柴人數恐怕要以千計,此舉實在太過耗費人力,也太過辛苦,我心中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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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易這話說的半真半假,最主要的還是他覺得用柴火燒火炕也就算了,弄地熱的效率實在太低,浪費嚴重,暫時就不打算推廣了,反正一個火炕就已經讓人叫他“火候”了,地熱這一套完全可以過些年改進改進再推廣。

    蒯良並沒有察覺到李易的隱藏意思,隻當李易是真的愛惜民力,恭維道:“襄侯愛民之心,良早有聽聞,之前還以為其中或有不實之處,今日一見,觀襄侯言行方才體會襄侯情懷,唉,可笑良癡長那許多歲數,但此中德操,卻是遠遠不如襄侯啊!”

    蒯良說的乃是誠心之語,古往今來,多少權貴顯赫之人,一朝權柄在手,難免就會目空一些,開始揮霍無度,恣意妄為,然後斷送掉大好局麵,遠的不說,之前兇威赫赫的董卓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可現在看到李易,這個在短短時間內,從一介白身走上太守高位的人,這起伏變化,換個尋常人,恐怕早就不能自已了,可李易的頭腦卻是異常冷靜。

    李易很會享受,小妾納了好幾個了,一個書房每天光少柴火就得好些人忙活,但這些都是小節,李易的揮霍也就僅限於此了,反正蒯良是沒聽說過李易強搶民女,或者折騰出什麽勞民傷財的事情。

    甚至,李易這種既會玩,而且自己還知道節製表現,才是最讓蒯良欣賞的。

    嚴於律己雖然好,但也要張弛有度,卡的太緊太死,會讓下麵的人會失去追求的。

    “哈哈,先生過謙,也太過褒獎李某人了。”

    李易笑著請蒯良坐下,又給他滿上了一碗微燙的酒漿,道:“請。”

    “多謝。”

    蒯良謝過,端起酒抿了一口,果然心懷溫暖,然後長出一口氣,整個人立時也精神了許多。

    李易再次將蒯良麵前的酒水續滿,然後將酒壺放下,發出咚的一聲輕響,就好像是一個信號般,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沉默了下來,因為寒暄與試探已經過了,下麵該談正事了。

    “南郡路遠,先生又是夜間造訪,想來當是有要事與易商談吧?”

    這次是李易先開的口,反正氣勢上,優勢明顯在他這邊,李易也就不用端著了。

    李易問罷,等了一會,卻不見蒯良說話,奇怪之餘,定睛細看,卻見蒯良肩膀微微顫動,登時,一個不好的想法就出現在了李易的心頭。

    就在這時,蒯良抬起頭來,那張儒雅的臉上已是多了兩行淚水,看著李易顫聲道:“襄侯,我蒯家對不住襄侯,良慚愧啊!”

    一聲慚愧過後,蒯良側身對著李易直接拜道,腦袋點地,嗚嗚的哭了起來。

    李易嘴角直抽抽,好不容易一段時間沒見人哭了,沒想到這也是個說哭就哭的主啊。

    李易心中吐槽,不過情緒還是很平靜的,畢竟就關係上來講,他跟蒯家真沒啥好親近的,別說掉幾顆眼淚了,就算是蒯良一頭撞死,他也就是眨眨眼罷了。

    當然,前提是蒯良別死在他的地盤上。

    隻是心裏想歸想,表麵上卻是不能含糊的,李易趕忙上前扶住蒯良手臂,勸慰道:“先生這是何苦,唉,之前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我已經不放在心上,先生莫要自責了。”

    李易一張嘴,輕描淡寫的就把蒯越刺殺的事情接過了,可這話別說蒯良不信,就連李易自己都不信啊!

    蒯良繼續哭腔道:“蒯越之罪,乃是大過,州牧雖然去其官職,卻遠遠不能抵其罪孽,一直以來,每每念及此事,良便心中難堪,今日來到南陽,正是向襄侯請罪!”

    李易心裏當即就是一聲臥槽,你弟要殺我,你這個當哥哥的來請罪,你叫我拿你咋地?

    李易無奈,隻能強笑道:“先生這說的是哪裏話,我都說了,之前事情已經過去,而且當時也沒有任何人損傷,所以此事不必再提。”

    雖然隻是嘴上說說,可李易心裏還是一陣不爽,畢竟他可惜玩虛偽,表示出自己不與對方計較,可如果是被別人架了起來,不得不說出這句話,哪怕一樣是場麵話,可對李易來說,就完全是兩種感覺了。

    蒯良哽咽更甚,嗚咽道:“襄侯仁厚,糜家慚愧,慚愧……”

    李易眉頭不由得皺了皺,這蒯良咋迴事,自己客氣,他竟然直接就應下了?

    正當李易準備在心裏給蒯良記上一筆的時候,就見蒯良吸了口氣道:“襄侯如此不計前嫌,蒯家無以為報,隻能……”

    蒯良壓低了聲音,緩緩道:“襄侯若有意入主荊州,蒯家願為前驅,大開城門以迎襄侯!”

    “什麽!”

    最開始,李易還以為自己是耳朵出問題了,可輕輕晃晃腦袋,他發現自己沒搞錯,蒯良就是要賣劉表,且賣的無比幹脆,直接就將襄陽城給送了!

    這也太那啥了,要知道,之前就算與李易親近的蔡瑁,也沒有這麽幹脆的表態支持李易啊。

    李易怔了片刻,強壓下心中大喜,反而放開了蒯良的手臂,緩緩坐迴自己的位置上,搖頭笑道:“先生說錯話了,李某人隻是南陽太守,荊州之主可是劉使君啊。”

    對於李易的這種姿態,蒯良似是早有準備,並不慌亂,隻是再次俯首道:“襄侯,良所言皆是發自肺腑,沒有半句虛假!”

    “嗬嗬……”

    李易笑了笑,沒有做答,有些事情雖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隻要還沒到最後一刻,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蒯良仿佛完全沒察覺到李易的情緒一般,繼續說道:“良此來,乃是真心願奉襄侯為荊州之主,奈何礙於之前事情,襄侯心中見疑也是理所應當,良不敢有絲毫抱怨。”

    李易還是不說話,隻看蒯良到底要做什麽。

    蒯良雖然見李易的時候有點慫,但真要下定了決心,也是個幹脆之人,當即就從懷中取出了幾塊布帛,打開後雙手呈放到李易麵前,道:“這乃是南郡,江夏郡,以及襄陽,三地兵馬布防圖冊,以及所屬將領名姓,有此圖在手,荊南兵馬便可了若指掌。”

    李易當即就是精神一震,以他的渠道,如今也就是大概知道襄陽城外有多少兵馬,以及最上麵幾個將軍的名姓,其他再具體的信息,就不好拿到了,不想蒯良卻是忽然送上這麽一份重禮,如果是真的話,說千金難求也是毫不過分。

    李易也沒客氣,當即拿起標注著襄陽城防的那一塊看了起來,對著著自己所了解的信息,並未發現任何出入,也就是說,這圖作假的能已經很小了。

    沉吟片刻,李易一指圖冊,問道:“這……卻是為何?”

    蒯良輕歎一聲,目光閃過些許掙紮,因為這一刻開始,他就是叛臣了,原本他是不打算背這個汙名的,奈何形勢變化,他終究還是不得不走出這一步。

    片刻後,蒯良緩緩開口道:“因為劉使君,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劉使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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