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

    深深的吸氣聲響起,黃忠整個人似乎瞬間大了一圈,身板也拔高了一些,雙目瞪的滾圓,雙拳骨節嘎嘎作響,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要不是知道這是在求醫,而且還是在李易的宅子裏,否則換個地方見了黃忠這般模樣,難免會叫人誤會他是要去與人拚命。

    張機看了眼黃忠,心想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麽這麽激動?

    張機稍稍抬手示意黃忠不要激動,繼續說道:“令郎的身體,與其說是病症,其實更多的還是因為早年傷了根本,後來又調理失當,以至於如今的身體比常人要虛弱許多,就像是大樹已經中空,外力雖可扶持一時,但卻難治根本啊。”

    “哢!”

    一聲脆響,黃忠手中的酒盞生生被他捏得開裂,破裂的邊緣刺破了黃忠的手心,現出了一抹血色,但黃忠卻仿若未覺,除了眼睛又瞪大了一些,幾乎沒有別的表情變化。

    不過黃忠的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張機的話也是不斷的轟鳴迴響,這是真的沒希望了麽?

    黃忠可是當世一等一的武將,這猛的一激動,心態要炸,雖然沒故意透出什麽敵意,但他正對麵的張機還是有點被嚇住了,本來還有後半段的話要說的,愣是被黃忠的氣勢給擠了迴去。

    黃敘自己倒是反應不大,隻是肩膀垮了垮,歎了口氣,精神又暗淡了一些。

    他感覺自己的情況可能比看上去的還要糟糕,早就知道活不久了。

    黃敘之前惦記那匹寶馬,除了單純的想要孝敬黃忠之外,還有就是尋思著自己在臨死之前得留點什麽給黃忠做個念想。

    一旁的郭嘉幹咳了一聲,他感覺這事情的發展與他想的不對。

    在他看來,有兩個神醫出手,以友善的態度主動幫黃敘治病,直接將這份厚重的人情給落實,然後再給黃忠一個“不求迴報”的態度,一邊提升李易的高大形象,一邊以備不時之需,可謂妙極。

    但沒想到倆神醫上來就說治不好了,這還叫他如何操作?

    更鬱悶的是這兩個神醫說話一個比一個直,也不知道委婉一些,讓他想在文字上做手腳都不容易啊。

    郭嘉有點鬱悶,感覺很虧,今日事後黃忠雖然不至於遷怒於李易,但看到他們這些人,心生傷感怕是難免的。

    就在郭嘉想著怎麽把這事圓過去的時候,華佗打開藥箱,一邊取東西,一邊上前說道:“黃將軍莫急,華某先給你擦洗一下,然後包紮。”

    黃忠此時有種萬念俱灰之感,麻木的攤著手任由話華佗施為,黃敘見父親如此,忍不住輕聲道:“父親,無需太多傷感,之後這一兩年,兒子就隨父親一起去長沙吧。”

    黃敘是想著在最後的時光裏多陪陪黃忠,可華佗聽了受傷就是一頓,順著剛才張機被打斷的話道:“黃某與仲景雖然無法治愈令郎,卻也不至於叫令郎一兩年內就出事,依照我二人手段,隻要不遇上其他病症,可保令郎五到十年無礙。”

    黃忠正絕望中,猛聽到華佗來了這麽個大轉折,當真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識的反手就把華佗的手腕給捉住了,叫道:“神醫此話可是當真!”

    華佗被黃忠抓得連連唿痛,黃忠慌忙放開,然後一邊道歉,一邊惶恐且期待的等著華佗的下文。

    也不怪黃忠如此,這年頭長壽的人比較少,黃敘也就比李易稍微小一些,一兩年內死了基本算是早夭,要是能像華佗說的那樣多活個五年十年的,其實,也就差不多了。

    當然,這個“差不多”是建立在黃忠原本就很絕望的想法之上的。

    華佗沒說話,而是迴頭看向張機,張機已經迴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掩飾之前的失態,說道:“本來叫張某獨自診斷,確實很是為難,不過有元化斧正,我二人一起開方子,以湯藥孕養令郎身體,可擔保五年無礙。”

    黃忠早就認得張機,雖然張機沒能治好黃敘,但對於張機的話壓還是很信的,登時眼睛就有些濕潤。

    也是難為黃忠了,一等一的武將,頂天立地的漢子,心有傲氣,平時什麽都不怕,唯獨兒子這塊成了他的軟肋,現在聽說兒子能多活五年,竟然激動的熱淚盈眶了。

    不過激動了一會,黃忠忽然感覺哪裏有些不太對,看了眼正給他包紮的華佗,平複了一下情緒,出聲問道:“剛才華神醫不是說……十年麽?”

    雖然黃敘可以多活五年對黃忠來說,已經感覺很是慶幸了,但如果能夠再來個五年,黃忠自然是不嫌多的,剛剛華佗可是明明說了也可能十年的。

    華佗不說話,又看張機,張機麵露為難之色,同為醫者,人品同樣過關,但相比較來說,張機卻是要圓滑一些,看的事情也多一些。

    華佗現在是一門心思給李易的醫學院出力,大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張機卻是與周圍人接觸多多,漸漸感覺出李易是個野心勃勃的家夥,將來肯定要搞事情。

    現在張機跟著李易幹了,那就要為李易考慮,所以,麵對黃忠的時候,除了看病本身之外,他就難免要考慮一些別的影響了。

    被黃忠盯著,張機坦白道:“五年時間,說是湯藥調理的結果,但如果用別的手段,應當會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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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忠的眼睛當即就亮了,急忙道:“可是有什麽困難,先生盡管開口,隻要是世上有的,黃某便是舍了性命也會取來!”

    張機趕忙擺手,道:“那倒是不必,也用不到多少金貴的藥材,隻是需要張某與元化親自為令郎日常調理身體,稍稍麻煩了一些。”

    黃忠大大的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那就請兩位神醫出手相助,黃某願以全部家財……”

    黃忠正說著,聲音忽的戛然而止,沉默了一瞬,然後問道:“難道是要將敘兒帶在身邊調理?”

    張機點點頭,又解釋道:“我二人過些時日還要隨襄侯去南陽,所以這……這多有不便啊。”

    張機的表情有些糾結,他不知道自己這麽說是否合適。

    他與華佗都是心善之人,但也不是腦子糊塗的爛好人,不可能為了一個病人,就耗在這裏不走了。

    救一人,是小善,他們要做的事情將來或可造福天下人,那是大善。

    如果今日來的是別的病人,他們能做主帶走,反正李易準備在南陽那邊搞個大排場,又不是照顧不過來。

    可黃忠是個當官的,而且還是實打實的帶兵將領,身份敏感,要是把他的兒子帶去了南陽,這事情背後透著的意思就實在太多了,張機根本不敢做這個主。

    黃忠會不會覺得他們是想以兒子性命為要挾誘他入套?

    劉表知道了,會不會認為李易已經與黃忠勾搭上了?

    還有,治病這東西,也是有風險的,黃敘的身子還特別脆弱,運氣差一點的話,隨便摔一跤可能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將來萬一黃敘在他們手裏出了個類似的意外,他們怎麽向黃忠交代,怕不是直接反目成仇?

    場麵一時安靜了下來,黃忠,郭嘉雖然表麵上沒說什麽,其實也都想到了這些問題。

    而其餘幾個人,雖然不明白具體怎麽迴事,但感覺氣氛忽然詭異起來,也都識趣的保持了安靜。

    黃忠眉頭皺得很緊,隻要能讓兒子多活幾年,叫他拿自己的命打個對折去換都沒問題。

    可這不代表黃忠就直接無腦的不管不顧了。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李易準備用黃敘來套他。

    李易最初剛來荊州的時候,一小部分人覺得李易是個能鬧事的,更有極少數人隱約能看出來,李易將來怕是要劍指襄陽。

    後來隨著李易的種種表現,雖然李易與劉表在表麵上還過得去,暗中卻是有越來越多人,嗅道了一種疑似是危險的味道。

    甚至有人私下裏討論過,不管之前對李易的刺殺是否劉表授意,也不管李易是不是原本就對劉表用心不良,在如今種種外界之事的影響下,兩人撕破臉已經成為必然趨勢,隻是早一些晚一些的區別罷了。

    然後就是拉開人馬,重新在荊州上演一出劉表鬥袁術的大戲。

    黃忠是荊州軍事方麵的高層,對這些事情是有一些了解的。

    李易擺擂台的時候劉表特意叫他拖延幾天再迴來,其中用意為何,黃忠心裏透亮,

    其實,當時就算沒有劉表的授意,黃忠也不會去擂台上湊熱鬧。

    在黃忠心裏,他忠於的是自己的職責,劉表也好,李易也罷,你們愛互相捅刀就隨便捅去,我反正是在長沙帶兵的,不參合北邊這些破事。

    當然了,真有需要的時候黃忠肯定會聽劉表的話,不是他忠於劉表,隻因劉表是荊州之主,名正言順。

    可是,如果黃敘跟著李易去了南陽,他不站隊也得站隊了。

    想到自己可能被人算計了,黃忠心頭微怒,暗暗握拳,但很快又搖頭自嘲。

    自己似乎太高看自己了,李易就算再聰明也算不到自己今日登門,今日的事情可能包含了某些人的目的,但應該不是李易授意。

    不過,不管是不是算計,他都需要作出選擇。

    黃忠心裏苦笑了一聲,其實不用選,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也得將自己兒子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不過,剛要張嘴,黃忠卻又閉上。

    這裏人太多了。

    張機見狀,拱了拱手,道:“黃將軍,我與元化隻是醫者之言,至於其餘……就不好多說了,我二人還有些事情要商討,這就暫且告辭了。”

    張機說罷,拉上華佗,招唿幾個學徒轉身就走。

    張機雖然覺得李易這人挺好的,算是李易的支持者,但這種勾心鬥角的事還是不喜歡參合。

    等張機走了,黃忠歎了口氣,對郭嘉問道:“黃某想當麵向襄侯請教一二,不知郭先生可否給個方便?”

    郭嘉無奈搖頭道:“抱歉,黃將軍,非是嘉故意拿捏,實在是我家主公不在,無法與黃將軍相見。”

    頓了頓,郭嘉又道:“而且正如兩位神醫所言,此皆為醫者之事,與其他無關。”

    郭嘉現在覺得李易今天不在真是一樁大好事,否則親自麵對黃忠,李易無論如何,都要拿出一個很大氣的態度出來,而且還得很小心,不能讓黃忠為難,也不能讓黃忠認為他是“別有居心”。

    可現在不一樣了,這事雖然跟李易有很大關係,但李易壓根沒露麵,甚至都完全不知情,黃忠無論怎麽為難都是事實所至,不是李易逼的。

    “哎。”

    短短一會功夫,黃忠不知道歎了多少口氣,他也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從李易那裏得到一些不同的答案,奈何李易不在,他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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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件事的結果在張機說出十年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黃忠摸了摸黃敘的腦袋,慢慢的露出了一絲笑容,道:“過些時日,你就跟著襄……兩位神醫去南陽吧。”

    黃敘也看出這事情似乎不是表麵上這麽簡單,對黃忠行了一禮,暗中尋思迴去之後問問到底是怎麽迴事。

    見黃忠答應,郭嘉微微鬆了口氣,他也怕遇到個不把自己親兒子命當迴事的狠人。

    不過,黃忠雖然答應了,但心裏明顯非常鬱悶,他們這邊也得好好謀劃一番,畢竟從李易過去的言語來看,擺明是想將這員猛將收心,而不是僅僅的讓他做一個下屬。

    黃忠應下之後,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消沉,他準備主動去找劉表說明原委,雖然劉表定然不喜,但也不會將他怎樣,否則等將來旁人把這事送入劉表而中,那就是另外一個情況了。

    黃忠想要告辭,郭嘉卻是極力勸他多坐一會,理由嘛,就是萬一李易迴來了,他們兩個可以當麵說說這件事。

    於是,黃忠暫時就留了下來,一直等到快中午,也沒見李易的人影,倒是蔡瑁家來了個仆人,送上一塊玉佩,說是李易昨日赴宴,不小心落在蔡家,被他們家小姐撿到,托蔡瑁派人送還。

    李易身上的物件郭嘉自然認得,一眼就看出這玉佩不是李易的,不過他卻很幹脆的認了下來,然後用袖子將玉佩遮住,臉上露出了一絲“果然如此”的笑意。

    自家主公,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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