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石虎胡同的豪門廢宅一片淒清慘澹,雜草蔓生,門扉腐壞,隨著冰涼夜風嘎嘎作響。狀似廢墟的宅邸深處,卻有小火光搖曳,一群人影正竊竊私語。


    “七哥,咱們還要在此守多久?”


    “我接到咱們主子的密令了,明早他便會率人來此接應咱們,也順便對了這宅邸,省得給惡人接收去,幹下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這個鬼地方到底有什麽了不得的?居然兩派人馬爭得你死我活。”另一人怪叫。


    “方位好,穴位也好。這裏若給咱們主子接收了,他自會妥善安排;若教惡人占去了,恐怕連翻天覆地的壞事都幹得出來,而且


    如虎添翼,無往不利。”七八名壯漢中的唯一一名婦人輕道,牽起一旁急著要小解的男孩往後頭離去。


    “我不太懂,聽來挺玄的。”


    “這麽說吧,”另一人解釋。“咱們主子這方,行事向來光明正大,不會以地利之便做壞事。可與主子敵對的惡人那方,行事狡


    詐,而且擅長陰陽邪異之術。此地若讓他們占據,施個什麽妖法、做什麽咒,那還了得。”


    “這麽厲害?”


    “而且這宅邸似乎正壓在某個極珍奇的地脈關鍵上。”這方麵的事一般人也搞不清。“這地方要是給惡人下咒作妖法,法力幾乎


    可以穿透層層有形封鎖,直抵紫禁城內。要人生、要人死、要人怕、要人瘋,完全不成問題。”


    眾人當場啞口無語,臉色蒼冷,掌心一片濕涼。


    “這……不會吧?”


    “妖法若真有這麽厲害,萬一危害到皇上,豈不動搖國本了?”


    “還不至於。因為我們的目標不是皇上,而是東宮太子。”這陣輕緩傳入的低柔嗓音,立刻嚇得所有壯漢原地蹦起,拉開備戰架


    式。


    “什麽人?!”居然能在他們毫無覺察的狀況下切進此處。


    “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惡人。”廳門外的身影優雅跨入。


    登時眾人傻眼,一時失神。


    美,真是美,不是傾國傾城之美,而是似男似女、似笑非笑的俊美,異常高挑的身形包裹在厚重的層層黑衫中,神態雍容至極,


    氣質華貴至極。彷佛女人,縹緲如洛神出水;又彷佛男人,俊魅如玉樹臨風。


    這惡人似乎非常習慣眾人乍見之時的呆愕反應,悠悠地等他們慢慢迴神。


    “你……姑娘何人?”


    “姑娘?”惡人微微吊起令人心悸的美眸。


    是姑娘沒錯啊。雖然由她的裝扮辨不出性別,可她額前沒有剃發,舉止優美,神態妖魅,不可能是男子。


    “你是咱們主子所說的惡人?”


    “應該是。”


    “就你一人?單槍匹馬地想搶下這宅邸?”


    “比起你主子雇用你們這票江南名手的陣仗,是單薄了許多。”


    這惡人始終垂著優美的雙手,未持任何武器。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不是他們預料中的狀況,怎會突然冒出個氣定神閑的仙女來?


    “姑娘,我不知你是由何得知這樁密謀,如無必要,請你盡快離去。省得我們和惡人對戰時──”


    “別老惡人惡人地叫,稱他們『四靈』豈不好聽些?”


    “四靈?!”這個惡名昭彰的稱號,令所有人警戒地抓緊大刀。“你究竟是誰?”


    “你們說呢?”惡人佇立小火堆前,渺茫凝視躍動的火光。“『四靈』裏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各占一處,盤鎮東西南北


    四方。猜猜看,我在哪裏?”


    “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一人高聲大喝,卻持著雙刃微微卻步。


    “我是誰?”惡人吐息如蘭地將視線由火堆轉向眾人。


    “你何不直接報上名來,省得我們錯殺無辜!”


    “我是誰?”


    “七哥!”眾人被逼得慌了。對方悠然自若,毫無殺氣,教他們如何應對?


    “你為何要逼我們跟你玩這種小孩把戲?”


    “你們必須要說出我是誰。”


    “為什麽?”


    “因為你們得搞清楚是誰送你們上黃泉路。”


    惡人輕緩呢喃,優美地翻手一彈,霎時七名壯漢手中的武器全鏗聲落地,個個對著紮入銀針的雙腕痛苦大叫。


    “我的手!我的手……”


    有人如雙手被烈火灼燒似地滾地嘶吼,有人驚瞪著已成醬黑色的掌心。


    “這是這麽迴事?”


    “你!竟然使用暗器!”


    “要我來明的也可以。”惡人翩然側身,並起五指,直直截入身旁哀號者的肚中,宛如一把利刃。


    “你……你……”被手刃刺中的壯漢瞠大不信的雙眼,口中冒血,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將纖白的玉手當兵器,切入血肉之軀?


    “我是誰?”


    那名壯漢在兩眼翻白之際,隱約想起江湖流傳的耳語:貌如天仙,心如蛇蠍,殺人如麻──


    “玉麵……羅刹……”


    “答對了,你可以去了。”手刃在他腹內微微一側,立即絞斷他殘存的氣息。


    “妖女,納命來!”一人不顧雙手的烏黑灼痛,霍然一拳直上。


    拳頭尚未擊在那張俊容上,他的喉頭就被一隻修長中指猛地彈破,當場斃命。


    有如天人旋舞般,玉麵羅刹在幾個俐落優美的動作下,當場取走所有人性命。同時,四麵八方落下數道黑影,半跪於地。


    “傳令出去,任務已經達成。”玉麵羅刹高高在上的接過黑影們遞來的白絹,清理鮮血淋漓的雙手。


    “可以清除這些屍體了嗎?”黑影們等候著。


    “去吧。”


    霎時黑影們像饑餓的禿鷹,兇猛地搶奪屍身。玉麵羅刹寂然地背過他們,走向後側廂房,冷冷拋下一句──


    “動作快些,待會『四靈』就會趕來此處布下結界。”到時他們什麽好處都沒得撈。


    “我記得應該還有婦孺在此。”一名黑影突然轉過暴突的大眼。


    “我正在找。”廊外的玉麵羅刹幽幽說道。


    事實上,這句話正是對著廊邊雜草叢中的兩個顫抖身影說。


    婦人與小男孩驚懼地瞪著玉麵羅刹,緊緊相抱,不敢出聲。玉麵羅刹靜靜凝視他們,麵無表情,猜不透是要就地斬草除根,還是


    打算放生。


    “怎麽?”廳內黑影警覺。“找到了嗎?”


    “沒有。”玉麵羅刹一直看著他倆。“可後方草叢有穿越的痕跡,恐怕是逃走了。”


    玉麵羅刹與母子倆冷然對望,任這句謊言在夜色中輕柔迴蕩。


    “我們該撤了。剩下的事,由『四靈』接手。”玉麵羅刹才一轉身,就為自己的謊言付出慘痛代價。


    玉麵羅刹緩緩迴眼,望向貼在自己身後的母子,腹側一刀,腿後一刀,母於兩人竟憤恨地聯手刺殺試圖放他們一馬的恩人──也


    是仇人。


    “有生血的味道,您受傷了嗎?”廳內瓜分屍首的黑影們全倏地轉頭瞪向廊外,猶如準備獵食的猛獸。


    “不,不是我的血。”玉麵羅刹深沉麵對悲憤交加的母子。“我沒有受傷。可是,我找到那對逃脫不及的婦孺了。”


    一個清脆的頸骨斷裂聲,使婦人跌迴草叢,扭著角度怪異的脖子瞠大眼睛,沒了氣息。


    玉麵羅刹轉眼瞪視小男孩時,嚇得他當場尿褲子。


    “我是誰?”


    “不……不知道……”小男孩驚恐地看著仍插在玉麵羅刹腹側與腿後的兩把匕首。


    “你必須要知道殺了你的人是誰,懂嗎?”


    這家夥是不死之身嗎?為何身中兩刀卻安然無恙,還氣定神閑地對他溫柔說教?


    “能抓住機會逃,就該盡量逃。以後,別再為了賣弄骨氣,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對了,你已經沒有以後了。”


    一把自腹側傷口抽出的匕首,重重捅進小男孩心窩。


    “我是誰?”


    男孩瞪著震驚的大眼,在匕首猛然又被抽出,鮮血奔灑刹那,得到將隨他一同前往冥府的答案。


    “我是玉麵羅刹,雍華。”


    △      △      △


    “石虎胡同的廢宅被玉麵羅刹攻陷,搶占住了地脈,原先鎮守在廢宅裏的卓家班人馬全數身亡。”


    “啊。”大椅內俊雅修長的身影妖魅一笑。“不愧是雍華,身手果然俐落。”


    “貝勒爺?”跪在椅前覆命的侍衛不禁疑惑。


    他垂眼沉思,神色雍容,優美的長指輕支額旁。“帶寶兒過來。”


    許久,一名嬌小的少女被悄悄引入黑暗的大廳中。


    “貝勒爺有何吩咐?”


    椅上人影悠然審視少女,滿意地勾起嘴角。“有個任務要交代給你。”


    少女雙瞳立即閃耀興奮光芒。


    “我會……找個機會,將你安排在玉麵羅刹的身旁。而你的任務,是協助他執行任務,並且好好向他學習,成為一顆像他一樣出


    色的棋子。”


    “是!”她的振奮忽而閃過一抹疑慮。“可是玉麵羅刹是誰?”


    “多羅郡王府的六格格──雍華。表麵上看來,是個格格,事實上卻是個長年以來一直男扮女裝的殺手。他身為男子的秘密,沒


    幾個人知道。”


    少女認真地瞪著大眼,記下訊息。


    “他也是『四靈』目前最重要的手下大將。”


    “四靈?”


    “就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一個專門與朝廷暗中較量的神秘團體。”也該是讓她明了這些秘密的時候了。“上一任的西方


    『白虎』正是雍華的阿瑪──多羅郡王,本以為這一代的位置會由雍華奪魁,沒想到他失敗了,西方『白虎』由別人繼任,他隻得淪


    為當人手下的份。但,他仍不失為一流好手,你要多跟他看齊。”


    “是。隻要是您吩咐的,寶兒一定全力以赴!”


    “寶兒……”貝勒爺伸手招她過來,捧住她絕豔的嬌媚臉蛋摩挲,萬分愛憐。“這些年委屈你了。”


    她乖乖地任溫柔的大掌輕撫,熱切地凝視著自己最崇敬的主子。


    “我不是有意冷落你,不給你知道這些事情,不讓你接受像其他人那樣的嚴格訓練,而是想保有你的天性與特長。”


    寶兒聽不明白,可是她知道,主子疼她,不管做任何安排,一定都是為了她好。


    “現在,該是用著你的時候了。”


    “寶兒任憑貝勒爺差遣!”嬌嫩的嗓音中充滿活力的喜悅。


    “可是,這項任務一不小心,會有生命危險。”輕柔的低喃中滿是疼惜。


    “寶兒不怕,寶兒已經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


    “你明白『犧牲』的含意嗎?”


    寶兒給問傻了,專注地呆視主子妖異的彎彎笑眼。


    “你能發誓,為了達成任務,不惜犧牲到底嗎?”


    “能!為達成任務,寶兒絕對樂意犧牲到底!”


    “好孩子。”他滿意地淺笑。“去吧,寶兒,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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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迴石虎胡同的任務辦得很好,『四靈』決定派名新手做為你的搭檔,並且向你學習。你要好好磨練對方,雍華。”


    “是,阿瑪。”


    燦爛春陽斜射入偌大的華麗書齋,將房內做格格扮相的高挑身形襯得絢麗非凡。完美無瑕的秀逸粉妝,烘托著一張微有冷漠、盈


    滿婉約的嫵媚容顏。


    “占到石虎胡同的地脈後,『四靈』已經成功地布下太子咒。皇上目前正率黑龍江將軍等各路大軍親征噶爾丹,命太子留守宮中


    代理朝政。隻要成功地掌控住太子,大勢形同握在咱們『四靈』手中。”


    王爺陰冷的笑容中隱約可見當年的俊逸風采。


    “隻可惜,『四靈』之中沒有你。”王爺突然調至雍華身上的視線,充滿詭異的呆凝。


    雍華始終沒有絲毫表情,恭敬地候在廳裏,平靜地等待多年來每日必得承受的教訓。


    “你為什麽不是『四靈』?為什麽會失敗?嗯?”王爺輕聲疑惑,掐住雍華臂旁的雙掌卻幾乎插入血肉裏。“我好失望啊,雍


    華。為何像我這麽優秀的人,會有你這樣的敗筆?”


    雍華深知自己沒有迴答的必要。


    “對了,一定是你那半蠻子血統的錯。你不是純粹滿人,才會在行事上有這種疏漏。”


    他一逕沉默。


    “都怪你娘,她為什麽要是個漢人?”王爺陶醉地撫上雍華臉龐。“可是她……實在太美,令人難以抗拒啊。”


    雍華茫然凝視父親病態的笑容。


    “你和你母親真個是一模一樣,為什麽她不像你這般乖巧聽話?”他忽從感慨中深沉一笑。“馴服你,真有種馴服了你母親的快


    感。”


    對於逝去已久的母親,雍華的親情迴憶已所剩無幾。


    “恨我嗎,雍華?”


    “不。”


    “『四靈』雖然已經成功布下咒法,太子身邊卻還是有些討人厭的敏銳蒼蠅,記得除掉它們,省得壞了我們的事。”王爺又倏地


    轉迴嚴父式地訓誡。“切記,要辦得漂亮。”


    “孩兒知道。”父親從不問事情成不成功,隻關心辦得夠不夠俐落。


    “『四靈』送來的新手已在偏廳裏候著,以後就全權交給你了。”


    “是。”他專注地望著父親,父親卻冷漠得宛如眼中根本沒他這個人。“孩兒告退。”


    行經精美院落的池畔,雍華凝視水麵倒影。他看不到自己,隻看到一張聽說和母親完全雷同的臉。這就是母親的模樣,也正是母


    親過世時的相同年齡──二十五。


    母親十九歲時被迫成為父親寵妾,二十歲生下他,帶他逃迴江南,卻在他五歲時過世。之後,他被父親帶迴北京王府,開始過著


    性別顛倒的生活,也開始了嚴酷的殺人技藝傳授。


    水中非男非女的倒影究竟是個人,還是地獄逃出來的惡鬼羅刹?


    “又在孤芳自賞了嗎?哼哼。”


    他悠悠迴眼,望向石橋上的五哥覺華。


    “辛苦你啦,為了引阿瑪的注意,不辭辛勞地天天扮女裝。”


    “是啊,折煞人了。”雍華淡漠旋身而去。


    “你這身行頭是不是又同阿瑪敲詐來的?”阿瑪管這府裏各房子女們的錢,管得死死的,唯獨雍華,什麽都是拿最好的。“哼,


    你該不會向阿瑪施了什麽魅術,下了什麽迷魂藥,才汙了這麽多好處吧?”


    “啊,我和阿瑪的奸情被你視破了?五哥真是好眼力。”


    “笑什麽笑,少在我麵前賣弄你那狐媚子騷勁兒!”雍華明明比他小,為何總能冷冷地耍著他玩?“你要上哪去?”


    “去見『四靈』今兒個送來的新手。”


    “你可真有人緣哪,連『四靈』都特別偏疼你。咱們雍華格格可真是魅力無邊,老少鹹宜,到哪都能把人迷得死去活來。”


    “人長得太美,就是這點麻煩。”


    覺華頓時七竅生煙,想反擊,卻又怕被雍華慵懶地咬迴一詞。正想逼雍華正眼看他時,雍華早已一腳跨入偏廳裏。


    “參見覺華少爺、雍華格格。”下人們立即行禮,唯獨一人站得直挺挺,執著地想抓住懸在半空的宮燈流蘇。


    “放肆,見到了人居然不行禮!”覺華怒斥。


    那小小的身影倏地轉身,瞪向來人,一時令覺華與雍華微愕。


    是個小丫頭,令人咋舌的絕豔嬌娃。她很白,白得幾乎浸潤出珍珠光澤,襯得蘋果臉蛋分外紅嫩。兩隻大眼直直瞪著,完全不怕


    人,似有淩駕在對方之上的氣勢。


    “雍華,這……就是要送給你的新手嗎?”覺華看得結巴了。


    “你是嗎?”他淡漠一問。


    “是,我叫寶兒。”


    鏗鏘清靈的語調,聽得人人耳根舒坦,雍華卻神色犀利如常。


    “為何見人不跪?”


    “我為何要跪?”


    雍華微眯雙眸,凝視她坦率的疑惑。“你主子是如何吩咐你的?”


    “他要我來協助你,並向你好好學習,但沒說要我下跪。”


    “既然來我這裏,就得聽我命令。跪下迴話。”


    “是。”寶兒二話不說,砰地一聲伏首跪地。


    這禮又行得太過火,到底是個什麽角色?“抬起頭來。”


    她馬上用力仰首,任雍華仔細審視她的眼瞳。


    “你的眼睛是怎麽迴事?”


    寶兒茫然。好奇怪的問題,好像她的雙眼是個大窟窿。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眼珠是藍的?”


    “知道啊。”所以她從小就被收養她的主子隔離著,無法與人接觸。因為她有雙剔透晶燦的湛藍大眼,兩潭怎麽也掩不掉的瀲灩


    碧波。“可是我也不明白我的眼珠為何是這種顏色。”


    “你有洋人血統?”


    “是,主子說過,好像有一半來自羅刹國。”


    一種被人諷刺的反應襲上雍華心頭。送個小雜種來給他這個大雜種做搭檔,“四靈”又無聊到拿他尋開心了嗎?


    “你老是主子來主子去,你主子到底是誰?”覺華插嘴。


    “不能問,五哥,她也不會說的。”雍華與她冷冷互視。


    “為什麽?”


    “這是『四靈』裏的規矩。”為了避免上下相互攀關係,秘密結黨營私,下屬之間一向互不往來,任務一終結就各自分散。


    “你學了些什麽基本功夫?”


    “沒有。”她老實得很。


    雍華蹙眉。“有何專長?”


    “不知道。”


    雍華久久不語,垂眼凝睇。寶兒完全不察其中的犀利與陰鷙,反倒貪婪而直接地盯著他的傾城絕色猛看,活像鄉下人第一次進城


    看花燈。


    “你,真是被派來幫我的嗎?”他嗓音低柔得令人膽喪。


    “是。”


    “一個什麽都不會的角色能幫我什麽?”


    “你可以教我,這也正是你的職責。”


    “喔?”雍華彎起俊魅眼瞳,看得寶兒雙眼發直。


    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高挑美女真是男人扮的嗎?連寶光流轉之間都可以把人迷得目瞪口呆,簡直比真女人還醉人。


    “知道石虎胡同地脈被我攻下的事嗎?”


    “主子說過。”


    “很好。這事雖然辦得俐落,但官府還是得做做樣子地查辨一番。為了轉移他們的焦點,我決定拿近日混到京裏來的江洋大盜們


    開刀,搞些爛帳賴到他們頭上,讓衙門的人去跟他們玩官兵捉強盜,沒空搭理石虎胡同的血案。你的第一件任務,就是跟我執行這項


    工作。”


    “是!”


    “今晚就行動。”


    寶兒興奮得無以複加,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任務。她開心地被雍華領入他住的冷泉苑,以幽暗狹窄的套間小榻做她休憩之所。她非


    但不驚愕這等簡陋待遇,反而歡天喜地,在苑外林裏跑來跑去,見什麽都新奇。


    “雍華格格,何必要放她到您的禁地?”雍華最親近的中年隨從三昧在內房低問。“她分明是『四靈』派來監視您的眼線,寧可


    隔離也不宜接近。”


    “小丫頭罷了,不必多心。”他展著雙臂,任妖嬈侍女替他更衣。


    “您近來在任務上犯的小閃失已引起『四靈』注意,搞不好他們正是派這丫頭來探查您是有心犯錯,還是無心之過。”


    “三昧,你知道嗎,你的毛病就是太過嘮叨,活像個老媽子。”


    三昧神色一僵。他可是和雍華一同由江南上來的資深隨從,竟被嫌成老媽子。


    雍華邊和侍女互咬嘴唇邊迴應。“放心吧,寶兒很快就會在這次任務中殉職。”


    “啊,原來您打算……”


    “『四靈』的指導原則之一,正是要俐落斬除可能的危機。這一項,拿來斬她應該夠合情合理了吧?”


    “是,一切都依格格安排。”三昧轉望院中小小身影,神情冷硬。


    寶兒毫無警覺,也全不知情,跟著雍華用膳、胡亂翻書、午後小憩。入夜後變更裝扮,一身黑衣,靜靜等待行動的時刻來臨。


    “你過去都是怎麽訓練的?”深夜的徐行馬車內,雍華檢視著暗器隨意輕問。


    “主子不給我訓練,就隻讓我在小院裏活動。”


    “養狗似的。”


    “是啊,而且主子很疼我,常會送我其他動物作伴。”一提起主子,她就雙眼發光。


    “你多大了?”


    “主子說我十六了。”


    “什麽時候接受豢養的?”


    “不記得,打從我有印象起,就已被主子照料了。”


    雍華愈聽愈不對勁,這樣的訓練著實詭異,寶兒本身也頗有問題。看她不像白疑,動作也極靈敏,對於世俗應對卻相當笨拙,連


    諷刺都聽不懂。


    這樣的白疑,死了也是件替世界少個吃閑飯的功德,隻可惜了這副誘人的臉蛋和身段。


    短短一個時辰內,雍華單槍匹馬地悄悄洗劫三座王府,輕巧俐落地偷取幾乎塞滿馬車空間的奇珍異寶,其中還包括了一條當今皇


    太子師傅的辮子。


    枯守馬車內的寶兒傻眼。“為什麽要偷人家的辮子?”


    “以後就知道了。”他淡然吩咐下屬打道迴府。


    寶兒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側麵,有如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寶物。他的氣息好穩,完全沒有方才激烈活動後應有的喘息,連體溫


    都仍陰沉沉的,被洗劫的王府也靜悄悄,無所動靜,顯然根本沒發現宅邸已遭人入侵。


    連別人腦袋上的辮子都能無聲無息地剪下來,他的身手實在了得。


    “看什麽?”他不悅地斜睨。


    “你好厲害呀。”


    “這樣就能叫做厲害?你的程度就僅僅如此?”


    “可是你跟故事裏說的大俠一模一樣,我是頭一迴親眼見識到。”她的晶藍雙瞳充滿著景仰與敬佩。“主子果然是最疼我的,才


    將我安排到像你這樣的勇士身旁學習。”


    “你平日都讀些什麽東西?”


    “主子都會念很英勇的、很俠義的、或很奇怪的故事給我聽。不過現在他身體不好,不能念了。”她消沉地垂下頭一會,才又巴


    巴地望著他。“你會念給我聽嗎?”


    “不會。”


    她沮喪地靠迴椅背上,呆看他閉目小憩的俊容良久。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我何必喜歡你?”


    “我們不是搭檔嗎?那就應該要同心協力,互助互諒,像自家兄弟一樣熱忱以待呀。”


    “哪來的狗屁歪理?”


    “書上的俠義之士不都這樣?”她天真的神色忽然防備。“你該不會是……也和其他人有一樣的念頭吧?”


    他邪笑,微微開眼。“什麽念頭?”


    “以為我的藍眼珠是某種會傳染的怪病。”她擔心地絞起手指。“我可以向你保證,它絕不會傳染,被我瞪到也不會中邪或生


    病,我不是瞎子,更不會看透你的衣棠,所以你不用怕。”


    “我怕什麽?”又不是無知的村夫民婦。


    “那你為什麽都不正眼看我?是因為……我血統不純嗎?”


    “我的血統也不純。”


    “你也是羅刹國的混血兒?”她興奮地拉著他手臂。“你跟我是一國的?你一點也看不出來和常人不同,我要如何才能像你一樣


    地變成黑眼瞳?”


    “誰跟你一國的!”他厭惡地抽開手臂。


    “可是你說──”


    “我是滿人和漢人的混血,沒你的血統野。”看她失望的神情,他凝神沉默好一會兒。“不過我確實是個羅刹,和你意義不同的


    羅刹。”


    她聽不懂,卻笑得好開心。“那我們還是同一國的嘛。”


    他懶得羅唆,閉眼裝睡。


    “我有預感,我會在你這裏學到很多事喲。”她的雙頰興奮得紅撲撲。“我沒想到主子會把我派到你這樣的高手身邊學習,更沒


    想到你會是這麽漂亮的人。”


    他雖然高頭大馬,扮起女人卻一點也不笨重,雍容華貴,比她還有女人味。


    “我以後是不是也會變成像你一樣厲害又豔麗的角色?要多久才能練成?我──”


    “寶兒,明後天還有任務要執行,也是你正式上場的時刻。你該擔心的是這個,其他閑事暫時別羅唆。”


    寶兒被這冷然不悅的低語楞住,久久才反應過來,垂下小腦袋。


    “是,寶兒明白了。”


    之後數夜,雍華都命寶兒將部分珠寶藏匿到江洋大盜的各個秘密聚集處,讓官府分別逮到了一批批小嘍嘍們,逼得大頭目們四處


    竄逃。官府愈抓愈帶勁兒,對石虎胡同的事就愈來愈不注意。


    “今夜的贓物會是最後一批。”雍華在幽暗的荒郊破廟遠處佇立,幽幽樹影,沙沙作響,月光隱約投射在他清冷俊豔的臉上。


    寶兒仰頭直直望著。雖然雍華向來很少正眼看她,她卻很喜歡看雍華。


    “那些頭頭們今夜會聚在此處商議逃迴江南的事宜。你先把這些金銀珠寶藏到屋梁上,好讓稍晚我們通知的官府來個人贓俱


    獲。”


    “是。”


    “動作要快,倘若你安置好了東西,大盜們卻已漸漸在下頭聚集,就往西側廂房跑。那兒被燒得一片破敗,很容易逃。若還是遭


    到圍攻也不打緊,官兵一會兒就到,你還是可以趁亂逃逸。”


    “好。”


    “去吧,我會等著,隨時支援。”


    當寶兒安心地帶著他的承諾潛上寺廟屋梁行動時,突來的狀況令她無暇注意雍華的馬車已經悄然離去,完全震驚於眼前處境。


    “在那裏!栽贓嫁禍給咱們的人就在那裏!”


    梁下二三十把的火炬將破廟頓時照得通明,他們顯然早潛伏在暗處,等地上門。


    “把她給我抓下來。”


    數道飛刀一齊射向寶兒,令她慌亂地整個人摔下地。緊急翻身而起,拚死掙脫整群大手的攻擊,衝往西廂,卻在奔向殘敗走道之


    際愕然──


    沒有路!荒廢已久的西廂早已被附近的沼澤淹漫,沉入外頭漆黑的遼闊湖麵。


    “死丫頭片子,看你還能往哪跑!”


    一票滿臉橫肉的肥壯大漢圍堵在前,深淺難測的無垠泥沼在後,她要怎麽逃?


    “老大,瞧她眼珠子,是藍的!”


    “管她藍的黑的,陷害老子到這等地步的,別想有好日子過!”


    幾隻大掌立刻將她牢牢箝住,眾人瘋狂咆哮。


    “虧她還是個美人胚子,手段竟如此狠毒!”


    “先讓大夥好好享受、盡情泄憤個夠。之後要扒皮、要賣到妓院、要斷她手腳、削她鼻子、挖掉眼珠,都隨你們便!”


    頭頭一吼,眾人狂唿,立即抓向寶兒衣襟。


    “住手!官府的人馬上就會來,不準動我!”


    全場大漢狂浪高笑之際,一顆頭顱被拋進她懷中。


    “你要的官差在這兒,要多少有多少!”隨即一陣猛裂的撕扯聲在她胸前爆開。“讓爺們好好教訓你一頓吧,讓你知道該如何做


    個女人!”


    寶兒無力反抗,也忘了反抗,任人將她粗魯地剝個精光。她腦中隻想著一件事:怎麽會這樣?狀況完全不對,雍華呢?


    說會支援她的雍華在哪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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