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聽完這話,反而逐漸沉默了,默默倒在椅子上。似是不相信這一切得到的那麽容易,又似乎在愧疚自己還連累了鄉親。


    鏡弦似乎知道這事對丞相的衝擊很大,也不說話,靜靜等著他恢複正常。


    這些年的宦海沉浮已培養出丞相極好的心理素質,沒有讓鏡弦等得太久,丞相便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沉痛地抬起頭。


    “不必了,我信你。且不說字跡,這信的語氣口吻,亦是他的,我能看出來……你說吧,要我怎麽做,吾必定竭盡全力,隻求,那賊國師的狗命,能讓我親手砍了他的頭來。”


    丞相悲痛之下,已有些語無倫次,話至最後,麵部猙獰地仿佛要將國師直接生吞活剝了一般。


    鏡弦看著丞相痛苦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坐下,又上前給他道了杯茶水道:“放心,國師我會交由你處置的,你現在暫時不需要做什麽,隻管繼續像往常一般麻痹國師就好了。不過,你不是覺得我做不了什麽的嗎,怎麽突然又相信我了。”


    “我……”丞相一滯,又頓了頓才道,“這等隱秘之事,絕不是楚靳能查出來的,你應該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手段,不過我也不好奇,隻要能取了國師狗命,旁的都無所謂。”


    鏡弦無奈一笑,丞相這麽報仇心切,遠出乎她的意料,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確實,不愧是丞相,那便先祝我們合作愉快了。至於我們今晚見麵……”


    鏡弦看了看屋外邪邪地笑道:“外麵那兩人算是國師監視你的吧,你到時便告訴國師,我來找你合作,是因帝君已經拉攏大將軍之子,允諾了他皇女九卿的駙馬之位,並想借此籠絡軍權。若皇女即位,他的權力自不必說,因此大將軍已有歸順之意。我父親則因為我清白無端被毀,帝君卻毫無表示,而與大將軍產生分歧,我此來便是找你共同協商,打垮大將軍一黨。”


    丞相細細琢磨了一番,問道:“那駙馬之位可是真的,且,你……清白之事,現如今所有人都認定了你是帝君的人。再說,帝君又怎會自己破壞掉朝中平衡,讓大將軍一家獨大呢?國師是絕不可能就這樣輕易相信的。”


    說起自己清白之事,即使鏡弦已經破罐子破摔,也還是紅了紅臉:“你的顧慮有道理,但我亦有對策。駙馬之事自然是假,但國師若去查探,我自然有辦法讓他查出點東西。”


    丞相聞言,驚訝地望向鏡弦,他實在想不到,鏡弦竟然能引導國師的情報獲取。


    鏡弦對丞相的驚訝並不意外,笑了笑繼續道:“至於我的事,你口中說國師不信,你自己也定是不信的。我楚鏡弦可用我性命起誓,我與帝君之間毫無關係。他大概是想借此威嚇於我,讓我肯乖乖為他效力罷了。”


    “什麽?帝君怎會做出這等糊塗事?”


    “不清楚吧,我也不清楚。但如此發展下去,於他於我的名聲都無益,等他過幾日反應過來,必然會放出消息證明我的清白,讓國師耐心等上幾日便可。”鏡弦麵上雲淡風輕,心裏卻恨恨地詛咒著那快七十歲的老頭,他那破腦袋裏裝的都是茶渣嗎?


    “……”丞相無言,換了個話題問道,“老夫有一點不明,你之前為何一副呆傻模樣。”


    “那你為什麽一副怕事的模樣?”鏡弦不滿地撇撇嘴,“還有,老夫?你很老嗎,都演出職業病了。”


    “呃哈哈哈,習慣了習慣了”丞相尷尬地笑著。


    “你的聲音……是吃過藥嗎?”


    “嗯……”丞相點點頭,繼續用那蒼老的聲音道,“變不迴去了,就連我的臉,也被換了皮,都迴不去了。”


    “怪不得當初丞相一場重病,休了一月的朝,還啞了三個月。”鏡弦聞言也有點憂傷,倒是丞相看到鏡弦的神情,反而頗不在意的搖搖頭。


    “都這麽多年了,我也不在乎我是誰了,隻求為我父母妻兒報完仇,才有臉去見他們。”


    看丞相一副不戀人世的模樣,鏡弦也不知該如何勸慰,沉默半晌,狠心轉迴正題道:“此次前來,還有一事相求,這麽多年,我相信丞相不會什麽準備都沒有吧。當今天下,怕是無人能與丞相這般合作了,楚某希望丞相能將手中掌握的情報,以及安插的暗樁都告知於我,以便於進行今後的運作。”


    “是啊,如今天下幾人敢同國師作對,更遑論取他性命……”丞相自嘲一笑,抬起眼皮,露出如同賭徒般狂熱血紅的雙眼,“我今日便破釜沉舟,陪楚大小姐賭一把,勝了我便大仇得報,敗了,也好過這般為人傀儡,為仇人做事。”


    丞相說完,伏案狂寫一陣,待筆墨微幹後遞給鏡弦:“這些便是我手中的所有勢力暗樁以及聯係他們的方式,雖然不多,但都在至關重要的位置,隨便運作便能狠狠地動搖那賊國師的根基。”


    鏡弦倒被丞相的幹脆驚了驚:“你就這般信任於我?”


    “信!”丞相迴答地斬釘截鐵,他相信鏡弦,不止是因為鏡弦表露出的實力,更因為這個人,他看不透。


    藏拙十餘年,不受帝君挾製,能找到陳三六,找到國師隱瞞的真相……況且,他恐怕沒有機會,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找更好的合作者。


    “為什麽?”


    “你,我看不透,而且丞相老了,活不了太多年了。”


    鏡弦默然,半晌後道:“除掉國師之後,我會想辦法給你一個新的身份,你還年輕……”


    “多謝楚小姐,但不必了。”丞相打斷了鏡弦的話,“待吾報了此仇,便去尋我的父母妻兒,黃泉路上,他們等我太多年了。”


    鏡弦還欲勸阻,丞相又搶道:“楚小姐不必再勸,我心意已決,若非想要報仇,我早隨他們去了……楚小姐心善,但在這朝堂中不是件好事啊。”


    “多謝丞相提醒,不過我並非心善之人,隻是覺得那是您應得的罷了。”


    “嘿嘿。”丞相笑了兩聲,也不對鏡弦此話多做言語,抿嘴道,“有一事請問一下楚小姐,陳三六他,過得如何?”


    “過得很好,衣食不愁也娶了妻。”


    丞相鬆了口氣:“那就好,若他生活有不順之處,還望楚小姐相助一二,有什麽需要的,都可以從我這拿。”


    鏡弦笑著點頭應了:“能幫的我一定幫。”


    漏刻又滴落一滴水,鏡弦偏頭看了看道:“時候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丞相頷首,又找出一個杯子,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給鏡弦。兩人都沒有說話,但都知道對方的心意,碰了三下,以茶帶酒飲下此茶。


    鏡弦邪肆一笑,痛快地將杯子往地上一摔,門外辰三和兩個守衛聞聲立刻闖了進來,卻又僵持在門口,定地看著相對而立的兩人。


    “丞相大人,希望下次我們能再好好地談談。”


    鏡弦瞬間斂起笑容,皺著眉頭冷冷說完,不待他人有任何反應,辰三便上前帶上鏡弦,飛身離開了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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