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將盡的恭王府花園,桃紅李白、碧波粼粼。白發雍容的老福晉由一群特地為她祝施的女眷簇擁者,老手牽著琉璃繼續遊說。


    “我說琉璃,妳就嫁進我這兒來,當我的孫媳婦吧。瞧妳姑姑,嫁到咱們恭王府之後養得更圓潤漂亮了,生活愜意得不得了。”


    “是啊,妳年紀也差不多該出閣了,就嫁來這和姑姑作伴吧。”


    “不了,我……”


    “妳難道還介意著前些月敬謹親王府的退婚鬧局?”恭王老福晉想來就氣。“都是兆蘭那孩子的錯,也是親王不懂妳好處的錯,不是妳的錯!”


    “是啊,外界傳聞難聽又怎樣?下層的人生活無聊才會盡在那兒亂嚼舌造謠,妳在大夥的心目中還是乖巧的好格格。”姑姑不斷順著老福晉的心意勸哄琉璃。


    “妳就在我孫子裏挑個妳中意的來嫁,怎幺樣?”老福晉就是喜歡琉璃。論談吐性情、修養禮儀,樣樣都令她滿意。“還是……妳比較中意平郡王家提的那門親?”


    想跟老福晉搶媳婦的可不隻一家。


    “妳們誤會了。不是我中意誰不中意誰,而是我已經不想論及婚姻。”


    “怎幺,才發生這幺點退婚醜聞妳就想出家?”老福晉堅決反對。


    “沒有,我沒有要出家。”琉璃忍不住一笑。“我知道妳們都很疼我,也謝謝妳們都在為我的將來著想,但是我已經斷了嫁人的念頭。”


    “胡來,十七歲都不到的姑娘哪能說這種老氣橫秋的話!妳還沒見過我孫子,不知道他們的好,等你們認識了,說不定比我這個老太婆還急著要成親!”


    眾人聞言笑成一團。


    琉璃隻是笑,看得老福晉不得不長歎。


    “琉璃,妳幾乎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妳的心思我怎幺會不懂。妳心裏苦,嘴上什幺也不說,難過也不肯哭,裝作沒事似的就可以了嗎?妳該為自己的生活重新起個頭才對。”


    她隻是靜靜聽著,神思縹緲。


    “我說妳這孩子,外表嬌弱,性子卻硬得不得了!何必這幺死腦筋的……”


    “啟稟老福晉,宮中貴妃差人來給您送禮拜壽,正在廳裏等著。”


    仆役的傳喚打斷了她的訓辭。


    整群女眷熱鬧烘烘的跟去,留下僥幸逃過一劫的琉璃獨自的在桃花林裏漫步。


    她這輩子不需要其它男人或戀情,來為人生添加色彩。她心裏已經有個人


    也有了一段完全的記憶,夠她迴味一生。


    “為什幺不想嫁人?”低沉醇厚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


    “元夢……貝勒。”她竭力由剎那間的激切轉為理性的疏離。“你也來給老福晉拜壽了?”勉強壓抑的客套,讓她的笑容微有顫抖。


    “她是我姨婆,我當然會來。”他淺淺笑著,深深瞅著眼前局促不安的小人兒。


    “喔。”麵對全新的元夢,她幾乎沒什幺話可說,隻能看看周圍的花林,看看奇石,卻不敢看他。“老福晉和大夥迴正廳裏去了,你可以去那裏瞧瞧……”


    “不急。”他想待在這裏--一個有她的地方。“妳還沒迴答我,為何對自己的終身大事這幺冷漠?”


    她側過身,假裝專心賞花。一旦看他,恐怕思念與情感的狂潮會翻湧而上,在對她毫無印象的元夢麵前鬧笑語。


    “我想,跟我們之間發生的許多事脫不了關係吧。”


    “元夢,你……”他們之間發生的許多事?他想起來了?他終究還是無法忘懷他倆的感情!


    “已經有不少人向我轉述我們差點完婚的事。不過可能是大難不死的後遺症吧,我對此一點印象也沒有。”他無奈的聳肩一笑。


    琉璃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與難過沒能逃過他的雙眸。


    “平安就好,那些想不起來的事,忘掉也無所謂。”是啊,隻要元夢平安就好。可是麵對一個曾經彼此深愛的男人如此陌生的注視,她的創痛快逼碎若無其事的偽裝。“我想先進廳裏去,不陪你了,告辭。”


    還未來得及轉身逃逸,一隻大掌就握住了她的雪白柔荑。


    “妳為什幺老在躲我?”


    “我沒有躲你。”她偏著頭逃避元夢專注的視線。“宮中貴妃差人給老福晉送禮來了,我想去看看到底送了些什幺。”


    “說謊。”兩個字的音律與她心髒的悸動同步震蕩。“妳已經不止一次在刻意躲我。”


    她沉默的微縮肩頭,本能性地想抽迴被他緊握的小手。


    “我上門找過妳、托人帶口信給妳、私底下約見妳,妳不是躲在家人的包庇後麵,就是借故逃脫。”要不是他這次趁著老福晉壽宴臨時突襲,恐怕她一聽到他會來訪的風聲就已趕緊溜之大吉。


    “我們素昧平生,沒有必要聯係過甚,惹人誤會。”


    “我們真的素昧平生嗎?”他深瞅著琉璃側麵的細微神色變化,揉擰著掌中熟悉的細嫩柔荑。“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何妳每次都像受傷的小動物似的閃避我?”彷佛看到他就是種徹骨的創痛。


    “這是你與女人搭訕的伎倆嗎?”她轉迴頭,以一種差勁的偽裝堅強地與他對望。“我已經聽說傷愈後的元夢貝勒變得有多迷人開朗,令女人傾心,看來傳聞果真不假。”


    “那妳呢?為我傾心了嗎?”


    “當然,我已經被你迷得暈頭轉向。”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如果你滿意了,能不能放開我的手?我想進廳裏去陪老福晉。”


    “妳不必像刺蝟似的對待我。妳之所以一輩子再也不想嫁人,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


    震驚、激動、期盼、傷痛的情緒一擁而上,交融在她的眼眶中。


    元夢就是她寧願孤獨一生的原因。雖然曾經與她刻骨相戀的元夢已經完全消逝,她卻仍深愛著記憶中清晰依舊的身影。


    “我知道我們之前的退婚事件對妳一個女孩子來說,是極大的傷害。”不僅使她顏麵盡失,也使待嫁女兒的美夢破滅。“但是我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我並不非有意傷害妳。”


    不是,不是這個原因。突然湧出的淚水與哽咽打斷了她的聲音,讓她說不出真正的傷害是來自他陌生的態度、陌生的眼眸,彷佛他們從不曾愛過。


    “別哭。噓……”他愛憐的將她擁進懷裏,一種自他傷愈清醒後始終存在的空虛感剎那消散,宛如她正是他心靈渴望的寄托。


    在他剛才握住她小手的瞬間就已領悟到,這就是那雙反複出現在他夢中的手,他一直急切找尋的溫柔。


    是她嗎?在他夢裏不斷深情唿喚的人也是她嗎?


    他傷重昏迷卻突然蘇醒那日,和家人歡騰慶賀的興奮情緒令他忘了注意角落裏的小人兒。等他迴神想要問清她女扮男裝的原因和來曆,她已不見蹤影。


    為何僅是當日匆匆一瞥的身影,會在夢裏反複流連,會在心裏渴望相見?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害妳。”退婚事件之後的流言,將她譏嘲為極度不堪的女人,連他都略有所聞。


    琉璃埋首在他結實的擁抱中搖頭。元夢的確傷了她,但不是他認為的原因,而在於他完全失去了愛她的記憶。在他眼裏,她隻是個陌生人,一個愛他直到心碎的陌生人。


    元夢捧起她淚流不止的小臉,輕輕吻啄、細細低吟。


    “委屈妳了,琉璃。”


    雖然明知他指的是退婚與流言的事,但這句呢喃依舊深深陷入她破碎的靈魂裏,化為牽情的撫慰。


    “北鬥說我們以前還曾經把妳拐騙到清波苑裏,窩藏了好幾天。”


    他輕吻著她的額頭一笑。“我雖然不記得這件事,但我大概能了解當初那幺做的原因了。”因為他現在就湧起了類似的衝動。


    “那陣子我正離家出走,沒地方去,你怕我有危險才收留我。”


    他笑著緊緊將她卷迴懷中。


    “我不必恢複記憶也可以肯定,絕不是妳說的理由。”她實在把男人的心思想得太浪漫無邪了。“我發誓我絕對沒妳想象中那幺聖潔。”


    但他喜歡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喜歡極了。


    “那你為什幺收留我?”


    他沒有迴答,而是癡迷的垂頭凝望這張完全信賴他的小臉,陷溺在波光瀲灩的翦水雙瞳中。“我好象有種奇怪的嗜好,喜歡搜集琉璃。除了房裏原本的搜集品之外,最近仍會不自覺的拚命采買。”彷佛總是少了什幺--心裏最重要、最渴望的什幺。


    “我不是任何人搜集的東西。”輕風淡淡帶起她柔細的發絲。


    “我也不是想搜集妳,而是……覺得這幺做好象可以得到某種滿足感。可能是一個笑容、一個擁抱之類的迴饋。”奇怪的心態,連他都認為有點荒謬。


    琉璃霎時感動的神情卻讓他靜悸。忽然間,他有種想一輩子如此荒謬下去的衝動,隻為換得她這樣的癡情凝望與笑顏。


    整片桃花林在春風的乍起乍歇中,彌漫粉瓣飛絮,猶似夢境。


    “妳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琉璃?”


    一句再熟悉不過的低語,一個她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響應的問題,讓她震驚得分不出此刻是夢還是真,是事實或是迴憶。


    “我雖然不記得過去,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就當做妳不認識我、我沒見過妳,由此時此刻開始,我們彼此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她夢囈似的失神注視他,任春風將花瓣拂過她臉龐。


    “好吧,就算我對妳來說還不夠魅力到可以一見鍾情,但妳多少也有點心悸吧。”他自嘲的笑容在輕暖的微風中化為醉人的凝眸。“從我見到妳的那一刻,就已對妳一見鍾情。”隻是當時狂歡的情緒衝淡了這份細膩的感覺。


    不,她比他再更早以前,就失落了未曾悸動的芳心。


    “願意嗎,琉璃?”縱使重返最初兩人毫不相識的狀況,他仍舊再一次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


    她淺淺漾開帶淚的笑靨,珍藏在心中已久的答案,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向他傾訴的答案,與漫天旋舞的飛花雪瓣,融為一片瑰麗夢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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