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定,杜悠理,哭並不能解決問題,隻會在這種場合中顯得更懦弱無能!


    她不斷地在腦中告誡自己,硬是把幾乎跳出口腔的心髒生吞迴去,可是卻無法阻止自己渾身不住的顫抖。


    “把東西收下去!”宣德放開她的下巴,朝士兵冷然命令一句,便迴大軍帳的主位上盤腿而坐。


    悠理拚命扭頭逃避士兵們正在收拾的“東西”——兩條血淋淋的斷臂,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差點讓她當場反胃。


    “你是什麽人?”宣德的眼光和話語有著同樣的冷銳。他不用開口命令,就已有股令人不得不迴眼對上他詢問的強猛氣勢。


    “我……我叫杜悠理。”


    “杜……幽靈?”宣德身旁一名留著小胡子的中年隨從高聲怪叫,周圍的士兵們也起了一股騷動。


    “布占泰!”宣德一聲怒吼,中年隨從立刻委屈而怯懦地低下頭,退縮到宣德身後的陰影內。“不必告訴我你的名字,我要的是你的來曆。”


    他們到底是誰?她是不是碰到當地的蠻荒土匪——蠻荒到穿得像楊麗花歌仔戲裏的清裝演員?


    “我是從……東京飛過來的!”


    “東京?”宣德眯起冷冽的雙眼。他南京、北京、西京長安都聽過,倒未曾聽過中土有個叫東京的地方。


    “其實……我是先由東京飛抵北京,再由北京飛往外蒙的烏蘭巴托後才輾轉到達此地。”她盡可能地交代清楚,澄清自己的身分。“我有大陸的簽證,抵達外蒙時也取得了落地簽證了,一切都依合法程序——”


    “不用跟我廢話,迴答我的問題就行!”他的冷喝立刻嚇散了她僅存的勇氣。“你闖入大清領地有何目的?”


    大清領地?是不是這群土匪的巢穴地名叫“大清”?或者他們是某種強調複古的異端宗教團體?她就曾在歐洲看過激進派的邪教團體,過著和古代人一樣的生活,穿著古代的服飾,有著慘無人道的宗教獻祭行為,完全不怕警察或法律製裁。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闖入你們的地盤,我一直都隻逗留在車車爾勒格而已,因為拍片現場就在這裏。可是我不曉得哪裏出錯了,好像在外景中不知踩中了什麽就引起了一陣……”


    爆炸?對了,她現在才迴想起,當時由腳下忽然猛力竄上的震撼,以及耳膜內赫然灌進的劇烈壓力,感覺很像是場爆炸。


    宣德朝麵色呆滯的悠理微揚嘴角。“你果然和這場爆炸脫離不了關係。”他的笑容忽而變得殺氣四射。“你究竟是誰派來的?”


    “我……沒有什麽人派我來。”她是自己想跑哪裏就跑哪裏,但是她怎麽會莫名其妙跑到這裏?“我想你可能有點誤會,我和你們這裏發生的事完全沒有關係!”


    “那當然。”他的話讓她霎時有股驚喜,他了解她完全清白的立場!


    “每一個罪犯都會喊冤枉,說自己無罪。”他抽起身旁的長刀指向悠理的喉頭。“不過很少有人能嘴硬到最後,你也不例外。”


    他該不會……也要吹掉她的手!


    “等一下!事情還沒搞清楚以前,你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定我的罪!”


    “搞不清楚的人是你。”


    “可是我跟你們的恩怨真的毫無關係!我隻是一個觀光客,既沒攜帶任何違禁品入境,也沒有前科,我對這裏根本一點也不熟,甚至沒有認識的人——”


    “那你對自己的出現作何解釋?”宣德一步步逼近,一句句怒問。“一個對這裏一點也不熟,沒啥認識的人居然能穿越此處的重重防線,潛入營區重地內?在那麽重大的爆炸之中,傷我大清士兵數百名、毀我大清整座邊防最大彈藥庫,你卻毫發無傷的倒在其中,宣稱自己無辜、什麽都不清楚,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鬼話?”


    “我是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天哪!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她甚至願意在這些人麵前跪地磕頭,求他們相信她是無辜的!


    宣德一掌揪住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拖得雙膝離地,既不能站又不能坐,所有力點全集中在幾乎令她窒息的襟口。


    “在這軍營裏接應你的內賊是誰?”


    “我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憑她一個十幾歲女孩的本事,沒有人接應她的話,怎麽可能潛入塔密爾的軍事重地?偏偏她早不露麵、晚不露麵,竟在邊關發生重大災變的時刻赫然出現,這場意外她豈能脫得了罪嫌?


    “還不招供?”


    “宣德大人!”一名士兵突然衝上來阻止宣德高舉的駭人長刀,“她不是奸細,她是天女,受諸神庇佑而下凡的天女——”


    “一派胡言!”宣德刀柄一掃,立即打昏了無禮犯上的士兵。“這世上沒有怪力亂神的事!人在戰場,隨時麵臨與敵人交鋒的狀況,豈能感情用事!”


    宣德這一吼,周圍那群差點想站出來為天女說話的士兵全嚇得不敢動。


    她毀了!在宣德調迴視線冷睇她的時候,一陣寒徹骨的恐怖感竄上她的脊背,她恐怕真的會死在這裏,或不明不白地被他砍成殘廢!誰來救她?能替她說話的人職權都沒他大,她還能仰賴誰?


    “我不管你是準部或迴部派來的奸細,不招出潛入此地的目的,別想留著全屍迴去!”就算她隻是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孩,他也絕不會不顧千萬士兵安然而手下留情!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我連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她隻剩最後這麽一點勇氣大聲宣告,沒注意到眼前被淚水糊成一片的影像中,宣德臉上有著微妙的動搖。


    “那就依軍法處置!”宣德刀如勁風的掃向她的頸項。


    “宣德大人刀下留人!”一名白胡子老頭突然闖入大軍帳內唿喝。


    “額寅大人?”宣德皺起眉頭,老軍醫怎麽會在這時候突然來此?


    “大人,請勿急在此刻取這女娃的性命,老夫有要事相求,而且非她不可!”白發蒼蒼的老軍醫跪在悠理身旁,向宣德恭敬地懇求。


    “你要一個奸細幫什麽忙?”宣德俊美的雙眼閃過一道機警的冷光。


    “我要的不是一個奸細,而是一個幹淨的女娃!”


    “做什麽?”宣德的眼神猶如刀鋒。


    “將軍夫人受到爆炸的重挫,流掉了孩子。她的身子極度虛弱,目前仍流血不止,老夫亟須人手協助,但這整座營區內幾乎無一婦女可尋,之前被敵兵挾為人質的雪格格神魂未定,老夫不便在此刻還借調她僅有的侍女,而軍妓營裏的女子身分低賤,碰不得將軍夫人,老夫實在已無計可施……”


    “一個身份不明的奸細哪能替你救人?”搞不好她會乘機挾持將軍夫人,借以逃脫。


    “宣德大人,赫蘭泰將軍一直守在夫人身側,安全方麵絕對不會有問題。”而且看這小女孩一臉被嚇壞的可憐相,實在令人不忍相信她是奸細,“請宣德大人幫老夫一個忙吧!”他重重沉頭叩地,不得迴應絕不起身。


    宣德遲緩了一會兒,視線卻緊盯著悠理不放。


    “好,我就讓她去協助你,務必保住將軍夫人的身子。”


    她得救了!刹那間悠理幾乎全身癱軟在地毯上,仿佛自頭頂傾灑了身獲救的白光,鬆下了她一直緊繃的神經。


    “一等她協助工作完畢,立刻帶她迴營,聽候處置!”迴應宣德這聲怒吼的,是撼動整個軍帳的士兵唿喝。


    老天!她的危機並沒有完全解除,一旦她幫助軍醫救迴了將軍夫人,她的小命就會沒了。為什麽她會遭遇這種事?上天是不是在懲罰她逃離自己的父母——縱使他們從未盡到自己的責任便要遺棄她?


    “走吧,姑娘!”額寅大夫拉起她癱坐在地的身子。


    她幾乎是一迴神就急急起身隨他逃離大軍帳,地獄也好,火坑也好,隻要能逃離宣德那個恐怖的殺人狂,要她去哪裏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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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幫忙額寅大人處理好將軍夫人的狀況時,已近淩晨時分,悠理隨同額寅大夫走出將軍帳時,差點被急速降下的室外溫差凍成冰塊。


    “小心小心。”額寅大人和守在帳外的士兵連忙拉住腳下不穩的悠理。


    “我……我……快……”


    “你別怕,我不會今晚就把你送迴宣德大人那兒處置,你暫且安心在我的軍醫帳內休息吧!”


    “不……不……是……我怕冷……”別說她抖得連話都說不好,她連雙腳都已經凍得站不穩。


    “好好好,我們快走,快迴軍醫帳去。”額寅大夫趕快拖著她走向營區的另一方。


    她好像是枝走在冷凍庫裏的冰棒,一進軍醫帳,幾乎被濃濃的溫熱藥草香氣及暖爐融成一攤水。


    “啊!我終於活過來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厚厚的地氈上,拚命搓揉著快要凍碎的十隻手指。


    “你要體涼宣德大人,他會如此不盡人情全是逼不得已的。”額寅大夫自小爐上拎起熱茶壺,倒了滿杯遞給悠理暖手。


    額寅大夫誤以為她指自己活過來的事是針對宣德而言,其實也對啦,要不是老軍醫及時插手,她現在早就完蛋了。


    “是啊,我體涼他的逼不得已,所以該洗好脖子等他來砍是吧?”


    “你這丫頭!”額寅大夫笑著搖頭坐下,整理身旁一袋袋的草藥。“雖然你怎麽看也不像個奸細,但依目前危險四伏的時機來看,他對每一項可疑點都得傾力查清。否則現在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塔密爾,兵力會在突來的另一波意外下完全瓦解,大開西北邊防的漏洞。”


    “但我不是奸細,你們這裏在開什麽內戰我完全不清楚,我還以為外蒙是個政局穩定的地方。”不然她死也不會跑到這裏。


    “你說的話……實在很怪異。”


    “你們比我還怪異,我沒想到這裏會落後到連電也沒有。”一切照明設備全是原始的油燈。


    “店?咱們這種軍防要地哪會有店?”看來這小姑娘是從繁華之地跑來的。


    軍防要地?不對啊,外蒙的車車爾勒格附近既不是核彈試爆區,又不是與蘇俄相鄰的邊界,軍防要地……


    “你們防誰呀?”


    “當然是防準噶爾部的進犯。”


    “準噶爾部?”悠理一臉怪相的鬼叫。“你在扯什麽啊?”準噶爾不是在新疆嗎?新疆攻打蒙古,這是什麽搞怪歪理。


    “你該不會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天女吧?”對人間事竟會不清不楚到這等地步,“這準噶爾部頑劣卻驍勇善戰,屢屢進犯咱們大清領土。就算皇上禦駕親征,也隻平得了一時,平不了他們一世——”


    “等一下,我不隻一次聽到你們這兒的人老是大清大清的念著,到底你們的是哪個大清?”


    “還會有哪個大清?”老軍醫不由得微微動怒。“當然是太祖皇帝由建州女真統兵奠下的大清王朝。”


    不會吧?悠理的臉色刷成一片慘白,事實應該不會像她此刻腦中所想的那樣吧……


    “你說的皇上……”


    “你連當今的正主兒是誰都不清楚?”他一點也不喜歡悠理開的這種玩笑。


    她不敢問,也不想問了。她怕自己聽到的是一個荒誕不經的答案,那種在電視電影小說漫畫中才有的幻想。


    額寅大夫看她瞪大雙眼,縮成一團的戒慎模樣,不由得深歎一口氣。“現在恐怕連我都不得不懷疑你的來曆,連康熙皇帝都不知道。”


    康熙?大清?她到底跑到什麽地方來了?


    “姑娘?悠理姑娘!”額寅大夫丟下草藥,連忙追著衝出營帳的悠理。


    她不相信自己腦子裏推測出來的結果,她一定要再次看個仔細、親眼確定!


    清晨的塔密爾駐牧區,星子還未退去,地平線的冊陵後方暢快泛起一片淺藍薄光。天雖未明,但已可見草原上的一工人來人往——全是身著戰袍的士兵!


    站崗的,守帳門的,巡邏的,處理雜務的!全是紀律嚴整的清軍。遠方甚至有騎著戰馬傳遞軍情的騎兵團。一整片遼闊的區域,沒有電,沒有汽車,也沒有任何現代化設備,隻有數百名零星散在偌大草原上各司其職的古代士兵。


    她到底身在何處?


    “悠理姑娘,進帳裏去吧,你凍得雙唇都發紫了!”額寅大夫扶著看進來快要癱倒的悠理。


    “這裏叫什麽地方?”她緊抓著額寅大夫的手臂,激動的大叫。


    “這……這兒是塔密爾啊,赫蘭泰將軍的駐防地。”


    塔密爾,她終於想起來她是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名字,她終於想起來了!


    “唉唉唉,你怎麽了?”他差點扶不穩向後踉蹌的悠理。


    這是多麽離譜的錯誤!這群人既不是演員,也不是古裝癖的土匪團,更不是什麽異端宗教團體的神秘組織,她竟然用一個二十世紀現代人的觀點去解析這整團混亂,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塔密爾……小野叔叔拍片的現場外蒙車車爾勒格,曾是清代蒙古的古戰場,三百多年前,舊稱塔密爾,三百年……她腳下踩的這片土地在三百年前就叫塔密爾!


    她到底是怎麽跑到這裏來的?她現在和小野叔叔及雷大哥等人就站在同一塊土地上,可是時間相差三百年!


    一股有力的勁道箝住了她的左臂,讓此刻身心都陷入最脆弱狀態的她得以依靠,不讓自己當場倒下去!


    “宣德大人。”額寅大夫的這聲叫喚,讓她赫然抬起視線看清給她這份支持的力量來源!


    是他!


    一張深刻而冷冽的英俊麵容正俯視著她,專注而犀利,像是緊盯著幼小獵物的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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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德大人一直忙來忙去,這整個營區的大小事情似乎全落在他身上去了。你看看,連頭上的紗布都透紅了也沒人想到要提醒他換一換——”


    “布占泰!”宣德盤腿端坐在軍醫帳內一吼,馬上止住了中年隨從嘮嘮叨叨的大嘴。


    “唉唉唉,宣告大人,其實布占泰也是一番好意。”額寅大夫拆解著他頭上的紗布。“您最好在全身傷勢重新包紮好後,喝下我開的藥方,再去好好睡一覺,此時的塔密爾可不容您倒下!”


    “是啊,現在能撐起大局的也隻有您了,您得好好保重才是!”布占泰“溫柔婉約”的替宣德卸下戰袍,讓大夫更替他背後的藥傷。


    “將軍和夫人的狀況如何?”


    “大人不用擔心,情況很穩定,隻是將軍夫人體質太虛,讓將軍無法放下心來療養自己的傷。”


    他們三個男人雖然各自交談著,可是宣德的眼光始終牢牢地盯著站在角落的悠理。營帳內也沒什麽遮蔽物可讓她躲開他的視線,她隻好局促不安地任他看。


    她該怎麽辦?她竟然在一場莫名其妙的混亂下闖入三百年前的時空,她還迴得去嗎?她是不是該坦誠向他們說明這件匪夷所思事實,不是最好乖乖的隱瞞下去?她又該如何向他們證明她不是奸細,隻是個未來的過客!


    “悠理姑娘,你在發什麽愣?”額寅大夫不耐煩地朝她大喊,叫她那麽多迴了,居然還在原地杵著發呆。


    “對不起。”怎麽那個宣德還在死盯著她不放?


    “把宣德大人身上的繃帶解開,我要重新敷藥。”額寅大夫不斷攪動著藥缽裏的草液,一旁的布占泰忙著更替收拾宣德的衣裳。


    “我?”要她替這個恐怖分子拆解繃帶?


    “沒什麽好害躁的,救治人命才要緊。我的徒弟們全都在各個傷兵區忙得焦頭爛額,恐怕一時也找不迴他們來幫我。”


    她不是害臊,而是害怕!雖然宣德赤裸的上半身隻包著一圈又圈的紗布,可是在二十世紀的現代,多得是賣弄一身肌肉的明星和模特兒,她早已見怪不怪!


    “拆解繃帶時恐怕會有些疼痛,宣德大人,您背上的傷痕全凝在繃帶上——”


    “動手。”他麵無表情的向悠理下令。


    血塊已經凝結在繃帶上?那她拆繃帶時豈不是會撕下他背上才剛結好的嫩痂?……她已經開始有點反胃。


    “萬……萬一我弄痛你了,你可要直接說,不然我不會停手的。”太好了,這簡直是報複他大好機會,等一下故意給他撕得很痛。可是……現在手心冒汗,微微發抖的為什麽會是她?


    她跪坐在宣德身側開始小心翼翼地鬆開他身上的繃帶,每當拆繞到另一側時,她幾乎是雙臂摟抱著他的胸腔再換手接繃帶。


    她真的已經很小心地盡量不與他接觸,她發誓!可是誰教他魁梧成這副德行,要她雙臂保留空隙的合抱著他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她雖然很認真的盯著宣德身上一圈圈被她漸漸拆下的繃帶,但她感覺得到,他一直都在瞪她。如果她卯起來一定會狠狠瞪迴去,可惜她隻有膽子想想而已。


    當宣德結實健美的赤裸體格暴露在她眼前時,她差點緊張得忘了唿吸。當……當武將的人體格本來就會比較好,沒什麽稀奇的。隻不過他的體型比其他士兵高一點,魁梧一點,過分俊美又太有魅力了一點。


    “我……我要拆最後一層。”她很好心地提醒他,接下來的動作可能會有點痛,可惜他完全不甩她。


    “啊!”當她看到繃帶與他背傷的黏結麵,冷不防地尖叫起來,縮緊肩頭。


    “啊什麽,這作品又不是你在痛。”而且她根本還沒動手撕下咧。布占泰抱起成堆的髒衣服,丟給帳外的士兵去清洗。


    “可是看起來很痛……”


    “快點撕下,我這帖藥還得在他背上敷上一個時辰才有包紮著衣。”連額寅大夫都有點惱了。


    “好……好吧!”她霍然趟身跑到宣德背後,一副視死如歸的德行。“我動手了!”她說完立刻快手撕掉黏在他背後的剩餘繃帶,之後便是慘烈的一聲尖叫。


    “老天……我的耳朵!”額寅大夫的頭殼裏全是恐怖的共鳴在迴蕩。


    “你叫什麽叫啊!”布占泰吼得比她更駭人。


    “很痛!真的很痛!”她小臉皺成一團,把帶血繃帶全扔在布占泰身上。“你看,都是血。”


    “拜托你別再叫了,嗓門放低點。”額寅大夫已經被她叫得有點老眼昏花。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這種血腥場麵。


    孬種,她真是丟臉!盡管她努力裝作沒事的模樣,臉上依舊是一副身受重創的痛苦表情。


    “宣德大人,您就在我這榻上躺會兒吧。一個時辰後,我再重新上藥包紮。”


    “額寅大夫,你要去哪兒?”布占泰追著他起身。


    “去巡查一下傷兵們的情況,否則人手不足,我擔心有些人會沒被照料到。”


    “我來我來,這些藥擔我扛就好,我陪你過去。”布占泰看不過一個老人家勞神又勞力,自願幫忙。


    “悠理姑娘,你就留在這兒看照宣德大人。”


    “可是我——”她還來不及搬出“孤男寡女”那套八股台詞,他們兩人就已趕著當“男”丁格爾去了。


    她實在不想轉身麵對宣德,可是這樣一直背對著他豈不更怪異?


    “倒茶。”他趴躺在臥榻上,緊盯著她尷尬而不知所措的德行。


    “喔……好。”她是看他有傷在身,才這麽百依百順的服務到底,但他別妄想用大男人主義那招壓迫她。“我想……有件事可能必須跟你說一下。”


    他接過熱茶,並不迴應,眼神卻從未離開她臉上。


    “我知道我的來曆了,也大概知道我跑到這裏是怎麽樣的狀況,我並不是什麽奸細——”


    “我知道你不是。”因為之前那名準噶爾殘兵已經招出此次爆炸的一切陰謀,她完全是局外人。


    這反而引起他的質疑:她到底是誰?哪裏來的人?從沒有人能在嚴厲質問下開口反駁,可是她敢。雖然她很害怕,但她仍然有膽拚命表明自己的立場。


    她究竟是哪兒來的姑娘?


    “你知道我不是奸細了?”怎麽之前還那麽篤定的誣賴她,現在卻突然開通了?


    “看你這副笨手笨腳,也不是塊當奸細的料。”他將空杯扔迴悠理手中,在好手忙腳亂的接應之際,他早已沉入枕中閉目休息。


    “我哪裏笨手笨腳了!”她不服氣抗議,順便彎身撿起滾在地上的杯子。“這跟我是不是奸細有什麽關係?而且你既然知道我是清白的,就不該再繼續拘留我,這是——”


    “要滾就滾,少羅嗦!”她這樣嘰嘰喳喳的,他還能睡嗎?


    他這是什麽態度?“我是很誠意地跟你商量事情,就算你是傷患,也不該用這種方式迴應我。更何況我差點因為你的誣賴而不明不白的被你宰了,於情於理你都應該——”


    “你到底想怎樣?”他瞪著十分不悅的雙眼低咒。


    “我……”她倒忘了他是個亟須休息的負傷大將。“我隻是希望你能認真聽我說話。”她很慚愧地低頭絞扭手指,聊表歉意。


    他才懶得理她,倒頭繼續睡,隻不過眉頭皺得如小山高。關於她的身分,雖然不知道她從何而來,但至少確定她不是奸細。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再分心多管她的閑事。離天明隻有幾個時辰,他沒多少時間休息了。向順承郡王借兵守衛塔密爾的事不知辦得如何,如果他不借兵該怎麽辦?由準噶爾殘兵的供詞可知敵方隨時會伺機突擊此地,現在的塔密爾哪有餘力……


    “喂,宣德大人,我知道你很累,但我要跟你講的這件事非常重要,而且對你們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也許會很難接受。”


    她非常嚴肅地正跪在宣德麵前,與他麵對麵地談判,隻是他一直都不睜開眼。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還是他已經睡著了?“喂,宣德大人!”她伸出食指推推他那身龐大的鋼筋鐵骨。


    他突然一掌抓住她那隻不安分的小手,嚇了她一大跳。


    “你還有什麽屁話要說就趕快說,說完就給我滾。”簡直忍無可忍。他火大地甩掉悠理的“毛手”怒視,看她到底還有什麽話敢講。


    “是你自己先前一直逼我說出自己的來曆,現在我好不容易了解了,還特地想向你解釋清楚,你囂張跋扈的丟出問題來嚇人,對別人的答複卻馬馬虎虎,你難道不懂什麽叫尊重嗎?”


    就算他真要付出尊重,對象也不會是這個丫頭!


    “出去。”這是他最後僅有的冷靜。


    “為什麽?我都還沒說到重點,而且現在外麵氣溫在零度以下,我這樣出去不凍死才怪,你別忘了,我的雪衣還扣留在你那兒,你應該把它還給我了吧?”


    為什麽他一句話,總會引來她劈哩啪啦的一大串?


    “來人!”


    “是,宣德大人!”守在軍醫帳外的士兵立刻進來拱手待命。


    “把這女人給我拖出去。”省得他耳朵裏老是充滿雜音。


    “這……”士兵猶豫了,這女孩可是目前整個營區全在傳頌的下凡天女,他這種粗鄙武夫哪敢對她無禮?


    “你怎麽可以這樣?我什麽都還沒說,什麽都沒做,你居然就要把我趕出去?!”


    “是啊,宣德大人。而且她是神聖尊貴的天女……”


    宣德一句話也沒說,隻用那副“再羅嗦我就宰了你”的陰狠眼神冷冷瞪著,看得士兵頭皮發麻,不敢多講一句廢話。


    “天女姑娘,請吧!”士兵打開帳門的一刹那,冷若冰霜風差點把她凍成冰柱,帳房邊上的薄霜隨著寒氣一同飄打到她臉上。


    他竟然在這種天候之下攆她出去?


    “你要是真敢這樣攆我出去,你會遭報應的!”她的食指氣憤的指向宣德。“這是天譴!”


    宣德霍然睜開原本打算安心入睡的雙眼,冷冽的瞪著理不直氣不壯的悠理。“你詛咒我?”


    “是你先對我無禮的!”她抬頭挺胸,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式。“他們說得沒錯,我是由天界下凡的天女。”既然大家都這麽說,她何不將錯就錯。


    “好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妖女!”他已經咬牙切齒得下鄂發疼,額上浮起的青筋也快壓不住了瀕臨爆炸的火氣。


    “你說話客氣一點!”他這個人一點口德也沒有,隻會命令別人,更不懂得尊重女性。“天上地下,沒有我不知道的,尤其對於未來的事,我更有預知能力。”


    這就是身為三百年後的現代人的好處!


    “吹牛皮、放狗屁!”宣德翻身下榻就箝著她的手臂,親自將她往外架。


    “我說的是真的喲!我的預言會是百分之百的曆史紀錄,我甚至可以預測康熙皇帝能在位多少年——啊!”她被宣德拖出帳外,一把扔到冰冷的草地上。


    “預測?”他睥睨地朝跌坐在地的悠理冷哼。“你來胡說八道看看,皇上會在位幾年?我們要花多少兵力、多少時間才能完全征服準噶爾部?”


    “你少狗眼看人低!”好咬牙從濕冷的草地上爬起身與他對立,“等我證實了自己身為天女的神力,我看你還有沒有膽子在我麵前囂張!”


    宣德不屑地由眼角瞟她一眼,根本不等她接下來要說的神聖預言,便轉身入帳!


    他居然就這樣走了!


    “我以天女我名義預言,康熙會是在位最久的一位皇帝!他會在位……”她赫然中止自己慷慨激昂的宣言。


    糟糕!她知道康熙在位很久,可是到底是幾年?


    “天女在預言哪!快來快來!”周圍聽到她剛才話語的士兵不斷吆喝著,引起清早起來換崗的士兵們注意。


    “天女會預言?”


    “她說咱們萬歲爺會是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帝哪!”


    “她還說些什麽?”


    “快來啊!天女在顯神跡哪!”


    一波波興奮的吆喝聲和漸漸聚來的人群,一雙雙崇拜又虔誠的眼神與關注,快讓悠理溺斃在自己的冷汗裏。


    “南無阿彌陀佛!”有的士兵甚至團目合掌,朝她膜拜。


    “噓!大家安靜,天女要傳達天令了!”


    全場士兵全圍著她安靜等候,殷殷期待著她將要宣告的神聖天機。悠理站在整群半跪著的士兵中間,盛況空前,感覺自己像是要帶領百姓了埃及的摩西。


    此時此刻她卻隻能臉色慘白的僵在原地,後悔自己真該在誇口她有預知能力之前,想起她的曆史成績……非常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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