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奴才都是眼色靈活的人,見著五阿哥一路帶風地踏進來,臉色也不對,立即個個站了起身,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到了宮門口的台階上,便將四下裏灑掃太監驅逐了開去。

    幾人對視了一眼,都沒有廢話。

    五阿哥這般神情,猜都猜得到——多半還是為了院裏那點事過來的。

    暖閣裏,弘晝怒極,反而口齒伶俐,把自己院裏的情勢說了一遍。

    原來上一次,石格格自打從裕妃娘娘這兒迴來,人還是神態自若的,五阿哥問她甚麽,她也好好答著,隻說裕妃娘娘關心阿哥,阿哥務必自勉雲雲。

    弘晝以為沒什麽大事。

    結果又過了幾日,石格格不大動筷子了。

    她自落胎之後,胃口便慣來不好,弘晝雖然擔心她的身子,卻沒往別處去想,隻是督著大夫多開些益氣開胃的藥方。

    直到石格格貼身的婢女發現了不對,哭著來找五阿哥。

    格格這是要絕食!

    反正她身子已經大傷,院子裏的人都知道她隻剩了半條命,若真是一心求死,每日不好好用膳,把身子拖垮了,外麵人看著也隻當是落胎的緣故,並不會想到她一心求死。

    也算是不拖累娘家了。

    弘晝當時就氣紅了眼,衝到石格格房裏。

    石格格隻剩下枯枝一樣的手腕,脖子都餓細了一圈,看著就像個畫在紙上的人一樣,極其詭異的纖薄。

    饒是如此,美人還是美人。

    “裕妃娘娘說……斷了阿哥您的念想……”石格格被弘晝抱在懷裏,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地說了這句話。

    “妾身無福,蒙爺的疼愛,也過了幾年極快活的日子,娘娘說了……阿哥還有大好的前程,妾身是……是紅顏禍水,若真是為了阿哥著想,要報答阿哥,妾身就該自個兒尋個法子,不招人眼地了斷了……”

    石格格喘著氣,艱難地說。

    弘晝心中劇痛。

    “她說什麽,你就聽什麽?你是傻啊!”弘晝狠狠地吼道。

    “你怎麽不為爺想想?若是沒了你,爺……”弘晝剩下的話沒說完,就一把抱住石格格,埋在她肩膀上。

    兩個人都哭了。

    旁邊奴才也在抹眼淚。

    “額娘,兒子從來稱您額娘,未稱娘娘!額娘便是為著兒子這一片心意,又怎能對石氏下如此痛手?”弘晝雙目赤紅,逼近了裕妃問道。

    裕妃被他氣勢震得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隨後用帕子捂住胸口,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額頭,聲音裏已經帶了哽咽之意:“好哇,弘晝——本宮眼睜睜看著長大的兒子,今日隻為了一個格格,便來對本宮怒目相向!如此喝問?”

    她頓了頓,終是眼淚沒忍住,奪眶而出。抬手指著弘晝,顫聲問道:“額娘在你心裏,難道還不如一個小狐媚子?還是你們愛新覺羅慣出情種,一個、兩個,三四個,都是這樣!”

    弘晝咬牙道:“兒子孝順額娘,額娘難道就不疼惜兒子?石氏是兒子的命,上一次她被宣來額娘這兒,兒子隻當是額娘想見見她,哪能料到額娘能下這樣的狠手!若是早知道如此,兒子說什麽,也絕不會讓她踏進這兒半步!”

    他越說越氣,額上青筋爆出,向前逼近了一步,一字一字道:“她是兒子的命!額娘若是動了她,便同殺了兒子一般無二,到時候兒子做出什麽事來,額娘可不要後悔!”

    裕妃猛地抬頭,整個人都怔住了,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渾身顫抖道:“你說什麽?”

    她忽然狠狠一拍桌子,將桌上的茶盞猛地拂掃在地,怒道:“你說什麽!”

    殿外的奴才們撲簌簌地全跪下了一地。

    弘晝毫不退讓,昂著頭道:“兒子說得很清楚——她是兒子的命,額娘動了她,兒子也活不了了!”

    裕妃顫動著嘴唇半晌,終於道:“孽障!孽障!本宮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窩囊廢!為了一個女人……好哇,為了一個女人……好得很!好得很!”

    外麵貼身的大宮女聽著動靜不對,趕緊進來,瞧著這光景,便上前扶住裕妃,一疊聲哀聲勸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都是親母子,有什麽話,您和五阿哥慢慢說!阿哥又不是聽不進道理,這會兒您在氣頭上,且歇一歇,奴才伺候阿哥去喝盞茶洗個臉……”

    “喝什麽茶!”弘晝一聲喝,冷冷道:“額娘,石氏如何,此乃兒子內宅私事,別的話兒子不多說了,今日遞牌子進來,隻為說這一句話:額娘的手伸的也太長了些,往後還請額娘多加收斂!”

    “你聽聽,你聽聽!”裕妃氣得手不住在抖,抬手看見旁邊一隻瓷花瓶,抓了過來便對著弘晝狠狠摔了過去。

    那旁邊裕妃宮裏的太監嚇得魂飛魄散,撲上前去,險險地抓住了,哭叫道:“五阿哥,奴才求您了!別和娘娘別扭!娘娘也是為了您,娘娘她不容易哪!”

    這話說到傷心處,裕妃的眼淚頓時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抬起帕子捂住臉道:“這個孽障,哪裏能體會本宮的苦心!你瞧瞧他如今的神情,為了個格格,將本宮當仇人一般!作孽啊!本宮這是做了什麽孽!這一世,本宮可曾有一件事順心如意過,可曾有一件!”

    她說到這兒,想到早年間在潛邸不得寵,眾多落魄往事,後又是費勁心思才終於讓胤禛往她這兒來了一段時間。

    他能來,不管能不能懷上孩子,她都是又驚又喜、又羞又嬌的。

    好在是老天垂憐,終於讓她有了弘晝。

    可即使是生下孩子之後,那個眉眼冷峻,神情漠然的男人,也再也沒往她這兒多來了。

    像宸貴妃那樣的日子,她是一天也沒有體驗過。

    一天也沒有。

    從來也不知道,在那個男人捧在手心裏是什麽感覺?

    是什麽滋味?

    前塵往事,曆曆撲麵而來,纏著年少心事,情絲百轉,種種心酸委屈,此時都湧上心頭來,裕妃伏在貼身宮女懷中,竟然痛哭得止不住。

    那大宮女也哭了,一邊垂淚一邊哽咽著勸道:“娘娘,莫急,啊!莫急,您得往後想想,您有五阿哥,已經是宮裏多少人羨慕不得的福氣了,慢慢來,慢慢來!阿哥不過是性子急了些,哪兒就不孝順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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