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著頒金節的成功,在節後的足足一個多月裏,裕妃每每在天地一家春時,談說之間神采飛揚,高談闊論,大有指點江山之態。

    她在這兒說得頭頭是道,碧雪在旁邊看著,便轉過臉去微微翻了個白眼,端茶遞水之時,免不了又遞個眼色給七喜,抿嘴咋舌。

    七喜看了她一眼,隻輕輕搖頭。

    就連張貴人有時候過來探望吉靈,也能撞見裕妃過來找吉靈商議諸般事物——名謂“商議”,不過就是自說自話罷了。

    自打寧嬪病去之後,永和宮主位便空缺了。宮裏人都知道張貴人與吉靈交好,是以自上而下,方方麵麵,無人敢對張貴人稍加為難。胤禛那兒,更是因著吉靈的緣故,始終沒有給永和宮指定新的主位遷進去。

    所以張貴人名為側位,實則卻以貴人之身份,獨占永和宮,也算是後宮中的一個特例了。

    宮女們擺上茶點來,張貴人在旁邊默不作聲,隻是拈著糕點、瓜子、糖果送進嘴裏,邊吃邊聽裕妃慷慨激昂,口沫橫飛。

    待得裕妃最後起身給吉靈行禮,她跟著站了起來,對裕妃行禮恭送。

    眼瞅著人走了,張貴人終於憋不住了,一臉不平道:“吉姐姐,從前我倒沒覺得,現在才察覺——裕妃怎麽這般自以為是?且不說如今隻是分了皇後娘娘一部分權力出來代掌,就算是全部代掌——皇上心裏從來也隻是屬意姐姐你,她倒自個把自個當迴事了,在這兒指手畫腳……”

    碧雪在旁邊聽了,跟著就連連點頭,瞧著自家主子。

    吉靈將手上的茶盞交給七喜,往後麵靠了靠,慢吞吞道:“能者多勞——這次頒金節,你也瞧見了,裕妃籌措得井井有條,確實出彩。她正是滿腔鬥誌昂揚之時,若是一心想衝在前麵,誰又能攔得住她?”

    張貴人不屑地道:“那是姐姐你沒跟她爭!姐姐要是攬下了這一次頒金節的事宜,真正安排布置起來,未必便不如她,多半還能將她比下去。”

    吉靈一笑,道:“我和她成了打擂台了?”

    張貴人看吉靈逗自己,索性轉過頭去,半晌才悶聲嘟囔道:“這叫什麽?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三公主抱著一碟糖果走過來,在一邊椅子上坐了,麒麟跟在她後麵走了過來,依偎在三公主腿腳旁邊趴下。

    三公主一彎腰,就把麒麟給抱起到膝蓋上了。

    麒麟如今已經算是狗中的老年了,不但聽覺,視覺,嗅覺處處退化,精神也變得比從前差了許多。

    三公主小的時候,它屋裏院外,活蹦亂跳,陪著三公主玩耍,而如今,常常是三公主放慢了腳步,等著它跟上來。

    三公主坐在一旁,瞧了瞧張貴人焦急的臉色,又看了看自己額娘,伸手一遍遍撫摸著麒麟的後背。

    麒麟趴在小主人的膝蓋上,眯著眼睛漸漸睡著了。

    吉靈伸手順便就從女兒碟子裏取了一顆糖果,剝去了糖紙,塞進張貴人嘴裏,伸手隔著桌案,捏了捏她的臉頰道:“你放心,我有數。”

    張貴人含著糖果,半信半疑地看了吉靈一眼,微微歎了口氣,不吭聲了。

    待到張貴人走了之後,七喜扶著吉靈進了內屋,一邊跪在小方毯上伺候主子換鞋,一邊就低聲道:“主子,倒不是奴才多嘴,張貴人說的,主子也該想想,奴才覺得:未必就沒有道理!譬如眼前,裕妃娘娘如此賣力,頒金節一事,在皇上麵前,也是大大出了風頭的。想來皇上之前還未必注意到裕妃娘娘的才幹,這下好了,她倒是逮著了機會,使出渾身解數,都顯擺出來了!越是這種時候,主子您若是太過謙讓,難免顯得……”

    吉靈往後麵靠了靠,微微一挑眉道:“顯得什麽?無能?”

    七喜垂下眼,將換下的花盆底鞋交給了旁邊伺候的依雲,歎了口氣道:“主子……奴才……,唉!也不是這個意思……”

    她動作熟稔輕巧地給吉靈套上屋內穿的便鞋。

    吉靈擺了擺手,把依雲等人都遣了下去,隻留下七喜在身邊,才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道:“皇後分權,這才剛剛開始,眼下年關將到,事情隻會更多,要安排調度的也會更多,還怕後麵沒有事情到我肩上麽?

    裕妃既然如此想拔這個頭籌,就讓她拔好了——這一次頒金節,不過是打了個頭響,皇後才剛剛授權,正是大家矚目之時,她已將後宮眾人調遣得團團轉,過不了多久,眾人心中自然各有怨懟。這個頭籌就算搶到手了,就真的是個香餑餑嗎?”

    七喜不覺一怔。

    吉靈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拿起小桌上一張七喜繡了一半的繡花繃子,輕輕撥了撥那垂下的流蘇穗子,抿了抿嘴唇,輕聲歎了口氣道:“此為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皇上自然喜歡聰慧能幹之人,可是又不能太過‘能幹’——尤其是在這後宮之中,若是皇子生母處處顯露,‘能幹’太過,……倒未必是件好事!”

    晚上的時候,胤禛批完了奏折,一抬腳便往吉靈這兒過來了。

    這就是天地一家春的好處——圓明園中再沒有哪處居所,能這般緊臨著帝寢。

    便是看折子疲憊了,過來遛個彎,再迴去九州清晏殿,路上也耗不了多少時間。

    三公主的日常禮儀課差不多已經學完了,看見皇阿瑪過來了,上去規規矩矩地請了個安。

    胤禛摸了摸她的頭。

    三公主立即原形畢露,開始對父親撒嬌。

    等到用過晚膳了,胤禛照舊讓蘇培盛把帶來的沒看完的折子送了進來,靠在吉靈的床頭邊開始批閱。

    三公主看父親開始做正事了,於是轉換了目標,黏黏糊糊的抱著吉靈的腰不撒手,轉圈圈,吉靈被她拉扯得衣袖上全是褶子,摸著她腦袋,柔聲道:“乖了,別鬧!”

    自從弟弟去了尚書房,三公主就沒有玩伴了。

    三公主果然停下了,又拉著吉靈走到床邊,按住了額娘的肩膀讓她坐下,自己身子一歪,擠進了父母之間,捧著一隻糖果碟子,踢著兩隻小腿,笑得一臉滿足。

    “皇阿瑪吃糖!”,她伸著小手喂胤禛糖果。

    吉靈怕女兒妨礙到胤禛看折子,轉頭對奴才們揮了揮手。

    陳嬤嬤和碧雪好說歹說地把公主給半哄半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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