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進到屋子裏,碧雪已經去膳房遞話了,不多時,用熱水朱漆田字格溫著的膳食就都送了上來,琳琅滿目的漸漸擺了一桌。

    趁著奴才們忙前忙後、布置鋪排的光景,胤禛就叩了叩桌麵,對吉靈道:“你父親的事,朕記得從前對你說過——朕讓他離京去曆練,便是為今日這一天做打算的。”

    他說到這兒,又想到今日朝堂之上,靈靈的父親應對自己之時,麵皮紅窘,多少有些舉手無措。

    他在龍座之上,越是對吉黔和顏悅色,那吉黔便更加惶恐不安,簡直連舌頭都要打結了。

    胤禛想著,便微微覺得有些無奈——心道這吉黔也是個老實的,能力雖不出眾,好在是個安分篤職的,兢兢業業守著,也出不了岔子。

    如今提拔了正三品,也隻撿那相對不甚緊要的職位上讓他做去,算是領一份風光閑職,安度後半生。

    若是做的好了,自然更好,做的不好了,因著擺放得位置巧妙,同僚也能一並將他帶得動。

    他在這邊,心裏細細替她的爹打算著以後的仕途,

    一抬眼,就看見靈靈已經在奴才們捧著的銅盆裏洗了手,又用幹毛巾擦幹了,眼巴巴的等著他了。

    胤禛看了一桌的菜,倒也覺出些饑餓的感覺來了。

    他今天隻用了早上一頓膳食,上午下朝後,議政直到中午——又在勤政親賢殿,和諸大臣一起吃了一頓簡單的值餐。

    值餐就是工作餐,一般都是為議政議事的大臣們準備的。

    所謂的“簡單”。隻不過是相對於皇帝九州清宴中的禦膳房而言,實則已經是十分豐盛的了。

    胤禛為表對臣工愛護之心,常常議政晚了,也會身坐臣工之中,共同吃這一頓飯,席間再商討尚未說完的政事——那種君臣交流,卻又是另一番的流暢了。

    眼下,吉靈聽他說給自己父親原先安排離開京城,去地方上任原便是為今天提拔做準備的——她心中雖是有數,但是聽胤禛這麽鄭重其事的又給她解釋了一遍,到底不一樣。

    吉靈眼睛眨了眨,感慨了一句道:“皇上待我真好。”

    頓了頓,她又握住了胤禛的手,用力捏住,誠摯地重複了一遍:“皇上待我真好!”

    胤禛心中一股小小的成就感,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微笑著倒也感慨了一句道:“靈靈也很好,給了朕許多歡喜與輕鬆。”

    吉靈微微縮了一下脖子,臉有點紅了。

    她還第一次聽胤禛這麽直白的當眾誇獎自己呢。

    唔,歡喜、輕鬆……四爺是這麽喜歡和她在一起呢。

    胤禛看著她眼睛亮亮,有點陶醉的樣子,就笑了。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提起筷子,言簡意賅地道:“用膳。”

    快做你最快樂的事吧!

    九州清晏的小灶雖說是孕婦專用,但像“皇上去宸嬪娘娘那兒用膳了”的這種情況,也是必然會考慮到的。

    今兒晚上,小灶就做了兩類菜:一類是適合宸嬪這位孕婦娘娘的——全是些溫潤中和,謹遵醫囑,益氣補腎,滋陰養源的膳食。

    吉靈:不,這不是飯,這明明是一桌藥膳!

    她看著那一桌膳,就有點後悔沒讓小達子做了——至少小達子還能動著腦筋,想方設法的盡量給她調一點味兒出來,小達子是伺候他很久的,多懂她的心思呀,什麽口味都能衡量的恰到好處。

    可是九州清晏的小灶台可就不敢了。

    然後她眼睛向胤禛那邊瞅去:好家夥!四爺麵前的全是她喜歡吃的!油炸的、香辣的、麻辣的、糖醋的……

    糖醋肯定可以吃,這個沒問題——她推著七喜的手,就示意七喜快過去夾菜。

    七喜磨磨蹭蹭的,人黏在吉靈桌邊沒動。

    胤禛旁邊,那侍膳的太監也瞧見了宸嬪娘娘的小動作,微微一猶豫,不知道是停下筷子呢,還是如何?

    他都瞧見了,胤禛是何等敏銳的人,如何沒發覺?

    他隻是逗她,故意當不知道罷了。

    胤禛又低頭吞了一口米飯,咀嚼著,到底還是沒憋住,笑了出來。

    他伸手,親自夾了一塊糖醋西湖酥皮炸魚,放到吉靈麵前的碟子裏,又仔細看了那盤中,並無孕婦禁忌之調料,才叩了叩桌子,命令道:“吃吧!”

    他話音一落,靈靈立刻就低頭,奉旨吃飯了。

    真香啊!那酥皮不是直接下油鍋炸的,而是在烤架上一點一點烤出來的,這樣的做法雖然費時,但是吸進去的油分不多,不會膩,而且整個魚皮烤得火候分寸也好掌握,一層層皺起來,堆疊有致,酥黃酥黃的,瞧著就跟一張金箔紙似的,煞是好看。

    胤禛本來不怎麽碰那道糖醋魚的,看她吃的這麽香,他倒有點好奇了,也跟著夾了一筷子嚐嚐。

    結果發現是真的還挺好吃的,就是甜味太重,要是不配上米飯,有點讓人膩得慌。

    於是為了解膩,胤禛又嚐了吉靈的孕婦餐。

    這樣亂七八糟、互相品嚐的後果,就是兩個人都吃撐了……

    四爺:……朕是向來克製的人,這是一次意外。

    吉靈本來是想拖著他的袖子,讓四爺陪著去院子裏溜達溜達,消消食,再順便看看星星賞賞月,說說閑話拉拉手,多浪漫!

    但是胤禛本來還笑吟吟的,一聽她提出來,立刻板著臉,說她要靜養,絕對不可多走動。

    他果斷地把靈靈的這個請求給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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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兩個人就到了裏屋裏去。

    胤禛照例的,又開始樂此不疲地改折子了——吉靈知道,隻要四爺一坐下來,沒有一兩個時辰是絕不會起身的,旁邊任何閑雜事情都打擾影響不到他。

    吉靈就無聊了:這個時代,她在這屋裏沒有任何消遣娛樂的活動,總不能這麽早就上床睡大覺吧?

    她先是在窗下美人榻上,葛優癱了一會兒。

    然後想到這個姿勢,脊椎扭曲,可能會對胎兒不好,趕緊又坐直了起來,雙手撐著腦袋,發呆看了胤禛一會。

    胤禛被她視線注視著,若有察覺,忽然便在燈下抬起頭來。

    他衝著她微微一笑,薄唇輕抿,眉峰一挑,隨即又若無其事地低下了頭。

    是心動啊,糟糕,眼神躲不掉。

    被四爺這個眼神撩到的吉靈,一顆心頓時砰砰跳了一下。

    她突發奇想,從桌案上摸索了一張紙過來,就開始描畫在燈下改折子的四爺。

    嗯,一張四爺的畫像!

    其實她穿越之前,畫畫還是挺有天賦的——吉靈記得很清楚,她小時候,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就照著小畫書上的卡通小動物,一口氣畫了好幾本的畫冊,用水彩筆塗抹得五彩斑斕的,還被小朋友們大唿小叫,手舞足蹈地傳著去看。

    後來這幾本畫冊被她媽媽收著了,美其名曰童年的迴憶。

    再後來,上了學,課業漸漸繁重,她就再沒怎麽畫過畫了。

    說到那些畫冊——那是用鉛筆和水彩筆畫的。

    但眼前這是雍正年間,吉靈拿的是軟筆,到底不如硬筆好控製,尤其是描畫細節之處時,她手腕就有點微微地發顫。

    她歪著脖子,仔仔細細,一筆一畫地描了半天,渾然不覺得時間的流逝。

    到了最後一個步驟的的時候——開始增添細節了。她就趴在那兒,一點點地畫出四爺袖子上的衣褶。

    她畫著,畫著,忽然肩上一暖。

    吉靈一抬頭,已經整個人都被擁進了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就聽見胤禛的聲音低沉而帶著笑意響起道:“在做什麽這般入神?倒是難得。”

    隻見胤禛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她身後。

    就見胤禛微微笑著,伸手拿起那張畫紙,吉靈大囧,伸手想去捂著,到底動作沒有四爺敏捷。

    四爺嘴邊帶著一絲笑容,將那種畫紙拎起來,在燈下照了照,仔細瞧了一瞬,,然後臉上帶了些驚喜,問吉靈道:“這是朕?”

    吉靈:……除了你,還能有誰?難不成我畫蘇培盛?

    她伸手把筆擱在小山筆架上,耳朵微微有點發燙,點了點頭,小聲道:“我畫畫的功夫不好,皇上別笑。”

    胤禛一臉認真地捧著那張畫紙看了半晌。

    吉靈有點囧,扯著四爺的袖子撒嬌:“皇上別盯著看了!要是你喜歡的話,我得認真仔細地畫一張,這張好久沒練習了,水平不好!”

    胤禛微微一笑:“誰說畫得不好了?”

    他頓了頓,目光凝視著手中那張畫,緩緩道:“這是靈靈給朕畫的第一張畫像,朕很喜歡。”

    吉靈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對了,好像以前還在閑書上看過——說雍正皇帝特別喜歡畫像,還讓一位宮廷禦用的西洋畫師,給他畫了許多畫像,他穿著各種各樣衣裳,比如打扮成道士、打扮成獵人等等……

    吉靈想著想著,就微笑了起來。

    胤禛擁她入懷,兩人一起在燈下小窗,瞧著那張畫,便聽胤禛沉聲道:“世間多少丹青手,畫眉畫眼難畫情,全因靈靈心中有朕,才能畫到這般好。”

    吉靈聽了他這話,心中忽地一顫,倒是有些恍然了——她低頭去看那畫中的胤禛。

    紙上男子儀態清貴閑雅,眉目冷峻雍容,嘴角卻微微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極了他平時裏,看著她微笑時候的溫柔樣子。

    她確實畫出了他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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