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豁病逝時,正值夏季三伏天,所以前秦得知這一消息後,並未急於發起進攻。


    同樣是受到旱澇影響,但關中的情形卻比荊州要好不少。


    自春秋戰國至秦漢時期,因農耕開墾對森林植被的破壞,黃河流域在較為安定的兩漢初期,時常發生決口,洪水泛濫。


    到了十六國時,北方胡人大舉南下,黃河流域的大片耕地被轉變為牧地,部分植被的恢複,使得水土流失有所改善,時值亂世,黃河反而長期安流。


    而氣候方麵,因逐漸變得寒冷、幹燥,作為北方政權的前秦,想要派兵南下,軍中士卒最先要麵對的就是水土不服。


    當時的長江流域,要比關中暖和不少,比如在益州東部的巴西郡,就還有犀牛活動。三國時,張飛曾任巴西太守,鎮守郡治閬中,閬水的支流潛水,當時也稱巴水,其所貫穿的巴西郡宕渠縣,就有犀牛群落。


    西晉時,由益州分建寧、雲南、興古三郡,再加上交州的永昌郡,由南中地區改設而來的寧州,因開發程度低,多原始植被,更是犀牛、大象的樂園。


    江南地區,屬揚州的豫章、會稽兩郡,也有大象時常出沒,曹衝稱象,就是孫權進貢而來。野生的象群在兩晉時,仍活躍在長江中、下遊,甚至是長江以北的江淮濕地。


    前秦的中、外軍和護軍製都仿效自魏、晉,包括氐族在內,以各族胡人為主的各軍,本質上還是世兵製下的軍戶,但由於軍事貴族的身份,在地位、待遇上都有保障,士氣、戰鬥力普遍高於晉軍,可素質與募兵組成的北府兵一比,就有所不如了。


    封建時代,當兵被視作賤業,自秦漢時起,民間素有“好男不當兵”的說法。在東晉,位極人臣的陶侃、桓溫,都曾因行伍生涯遭鄙視,以邊將武職入仕,門第也會被視為低人一等。而在漢化程度較高的氐人宗室中,不少年輕一輩也受此風氣影響,在接到出外鎮守的命令時,往往托辭不受。


    攻打襄陽前夕,關東方麵,在鄴城坐鎮的苻融被征召入朝,鎮守蒲阪的苻丕奉命進駐南鄉後,苻堅並未再調動幽薊的苻洛,而是以苻朗為鎮東將軍、青州刺史。苻朗到任後談玄、悠遊是一樣不落,雖然政聲尚可,可接受任命前,卻曾數次推辭。


    前秦自苻堅繼位後,愈發推崇儒學,倡導漢化,後來形成每月親臨太學,考問對策,等第為上者,往往魚躍龍門,得到拔擢任官,比如滅前涼時,以吏部郎出任軍司的段鏗就是其中一員。


    但在朝中,這些苻堅親自選拔的大臣,即便出身世家,仍被視為幸進之輩,在主持革新的王猛死後,這種勢頭也愈演愈烈,不少曾經參與雲龍門之變的苻堅嫡係中兵將校,也對這些後起之秀有所排擠。


    此外,敵視以前燕宗室為主的降人、外來戶,在長安乃至整個關中,無論朝野,支持這一主張的都大有人在。如河東、弘農、三輔等地,仍有不少世家豪強,自恃武力依險自守,拒不接受征召,軟硬不吃,令苻堅也十分為難。


    滅代國時,苻堅曾以苻洛為北討大都督,將關東幽、冀二州兵十萬餘,作為東路主力,所以在召苻融還朝主政後,於情理上,苻洛似乎是接手坐鎮關東的合適人選。


    可苻堅卻派了苻朗這個心向漢風,在太學中又考第優異,可謂是投其所好的年輕宗室前往關東,不久後還加都督青、徐、兗三州軍事,驍勇善戰的苻洛仍然留在幽州鎮守。


    原因就出在軍製引發的問題上,前秦以宗室出外鎮守時,往往帶著私人部曲和一部分中兵,以及隨行的家屬營戶,成為相應的外兵、鎮戶。這種形式的軍隊與將領之間,本來就有很強的人身依附性質,而這些隨軍駐紮的營戶,除了身份較高的正兵家屬外,還包括很多承擔雜役的俘虜。


    苻洛在鎮守幽州、攻打代國時,因邊郡人口不足,無法承擔大軍雜役,一直都是以俘虜充當營戶隨軍,這些人有的是燕、代兩國的敗軍、降卒,有的則是虜獲的鮮卑小部落,完全依附於將領,相當於清代八旗製下的包衣阿哈。


    被苻堅寄以厚望的苻朗,鎮守廣固城時,對苻洛這一套也是有樣學樣,而且還受關中敵視鮮卑人的風氣影響,所部鎮兵裏的底層營戶,多是強征來的胡人民戶,更以鮮卑女奴作為“肉唾壺”,對關東六州的“燕地鮮卑”可說是厭惡至極。


    廣固原屬齊郡廣縣,八王之亂後,齊郡治所臨淄日漸衰敗,前趙時,曹嶷入青州在廣固築城割據,將廣縣並入臨淄,遷治於廣固。後趙時,石勒派石虎討伐曹嶷,攻陷廣固後坑殺軍民三萬餘,因石勒新任的青州刺史劉征勸阻,才留下男女七百餘口。


    齊郡南麵就是東莞、琅琊,與西南方向直麵黃淮水係威脅的兗、徐防線,相對來說則算是二線、後方了,否則苻朗縱有閑情雅致,也沒機會借巡行各地的名義遊山玩水。


    前秦軍隊以中兵為骨幹,各軍正兵隻數千人,下轄的營戶則數倍於此。滅涼、代兩國時,連續的大規模征調,宿衛和長安衛軍以外的各軍,都已是師老兵疲。而且攻打代國,由於是在冬季用兵,後續集結的預備隊,行裝也都是北方作戰所需。


    簡單來說,十六國時的北方軍隊,行裝上沒有太大的區別,穿的是羊皮襖,行軍住的是羊皮帳篷,鋪的蓋的還是羊皮,前秦中兵也是如此。棉花此時剛經西域傳入,進入內地大量種植是在宋末元初,當時可供填充被褥的隻有木棉,難以大規模供應軍需,其他草絮又不足以保暖。


    這種以應對北方寒冷天氣為主的裝束,每到夏季,即便駐紮在長安,士卒也因炎熱抱怨不已,世兵製下換裝一般都是自理,除非趕上特殊目的導致的出征,才會由國家承擔換裝。


    因此在桓豁死後,前秦沒有急於在夏季發起進攻,而是利用整個秋季征調、集結,入冬後才開始合攻襄陽。而且負責主攻的部隊,考慮到水戰,才征調了鎮守蒲阪的苻丕所部,又以隸屬宿衛下的一部新組建的中兵從征,進行補充、加強,這之外還大舉征發了前燕鮮卑徙民。


    除了士卒對氣候的不適應,大軍南下,人畜匯集,荊州剛經曆了旱澇,選在冬季用兵,也能降低爆發時疫的可能。


    北方胡人政權下,並非沒有成規模的水軍,隻是在與步、騎的整體比例中,占比極小,其素養與東晉的水軍相比,就如同選修課和必修課的區別。


    前秦的水軍大多屬於勞役性質,而不是東晉那種專精水戰的步卒,如長安有漢漕渠直通黃河,連通關東漕運,在蒲阪至陝城這段黃河,分別有蒲津渡、風陵渡、大禹渡、茅津渡,賴以謀生的船工、水夫數不勝數。但水戰不光是會操縱船隻、懂水性就行,苻丕麾下從蒲阪南下荊襄的水軍,雖然經過了強化訓練,完備了甲械,可在戰鬥意誌上仍然是畏戰的役夫。


    關中自古以來尚武成風,戰歌無衣一直廣為流傳,班固在漢書中就記載秦地“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勇力,鞍馬騎射。故秦詩曰: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赤壁之戰後,曹操進兵關中,曾傳令諸將“關西兵精悍,堅壁勿與戰”。秦地有著久遠的軍事傳統,自春秋戰國至魏晉,曆來有農閑時組織訓練的習俗,因此秦人對“長矛”極為擅長。這個長矛,說的不光是五、六米的長兵,還有軍陣的意思。


    苻堅修涇水渠時,收得關中豪望富戶僮隸數萬,其中丁壯就有三萬餘,事後並未將這些人口放還,而是編為軍戶,沿著新修的涇水渠就近屯田。


    決意趁桓豁病故的機會攻打襄陽後,又從這三萬餘屯卒裏精選勇銳,得了通熟水性、戰陣的選鋒三千餘,置於左右衛下,由武衛將軍苟萇統領。


    苟萇之前,執掌武衛營的是王鑒,王鑒原為李威下屬,曾參與雲龍門之變,極得苻堅信任。但救援壽春袁瑾時,王鑒兵敗而歸,武衛營也損失慘重,隨後一部被帶去豫州轉為鎮兵,一部迴轉長安補充,但戰力已遠不如前。


    新補入武衛營的這三千人中,不少人原是長安城內各家豪貴門下的奴仆,其中也有呂氏的部曲。長安城北的呂宅,位於長安城內、宮城之外,內有田莊,外有塢壁,如同一座城中之城。


    呂婆樓於苻堅有佐命之功,他在世時,呂宅豢蓄的私兵,並不惹人注意。可呂婆樓去世後數年,呂光也未能升任中兵將校,加上長安勳貴一直以來都存在不小的反對聲,苻堅也有意識的對城中貴戚進行削弱,畢竟當初雲龍門之變追隨他闖宮的主力就是貴族私兵。


    武衛營新卒中,有一人喚作呂阿豺,他出自隴西鮮卑小部落,因部落屢遭兼並,本無姓氏,原為苻雙部將苟興帳下的騎卒。前秦五公之亂時,呂光隨王鑒討伐叛軍,先後擊敗苟興、攻克上邽,阿豺作為戰俘被充為營戶,隨軍馳援蒲阪,以勇力補入正卒,成為親兵,之後因為養傷就留在長安呂宅娶妻生子。


    呂隆獲賜為國子生入太學讀書,隨侍的仆僮呂大就是呂阿豺的兒子,呂大與呂超同歲,呂隆與其名為主仆,卻情同兄弟,就連元服也是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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