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國都城盛樂一帶是拓跋部的地盤,平城、新平城周邊則是白部、獨孤部的勢力範圍,以二城作為緩衝歸於分轄新附烏桓的南部大人治下。


    代國的鮮卑人將歸附的各部落都稱作烏桓,獨孤部就是其中之一,前趙靳準之亂(319年),在時為前趙都城的平陽(今臨汾堯都區)盡誅劉氏,掘劉淵、劉聰陵墓,同年劉曜在長安稱帝,石勒亦在襄國建立後趙。而殘留在並州北部的匈奴遺民,一部分形成了獨孤部,另一部分逃入山中融入當地的部落被稱作稽胡,屠各、宇文、沮渠、賀蘭、鐵弗等部也與之類似,都是匈奴後裔形成的新部落。


    白部鮮卑原居白山(今大興安嶺一部,內蒙赤峰以西),也因此得名,加上白為素色,也稱素和部。前趙時,白部鮮卑已駐牧於並州東北部的雁門、新興兩郡,與雁門一帶的鐵弗部都依附於前趙劉氏,後來雙方聯兵攻打晉朝並州刺史劉琨,被拓跋猗盧遣拓跋鬱律率援軍擊敗後,鐵弗部逃入朔方,白部再次降附於拓跋部。


    而在晉陽(今太原)以北地區,一些小部落又依附於白部鮮卑,其中有兩支契胡部落,一支因為世居爾朱川(今山西西北朱家川,流經神池、五寨、保德),遂以居住地為氏,稱爾朱部,另一支在新平城西南,馬邑縣(今朔城區)北,稱侯骨部。


    契胡與羯人同源,後趙石氏是因為分散到上黨武鄉羯室(今山西榆社),才稱羯胡,契胡最早是漢時從北匈奴分化出來的一支,前趙劉氏則是東漢時內附的南匈奴後裔。


    地域歧視直到現代都多多少少的存在,魏晉之世尤其重視門第,羯人一直都是整個鄙視鏈的最底端之一,除了被中原人士看不起,還被別出於匈奴的其他各部欺壓,所以爾朱、侯骨兩部才寧可依附於鮮卑,也不投向同樣出自匈奴的鐵弗部和獨孤部。


    而在當時的河東大姓之中,汾陰(今山西萬榮)薛氏也是類似的遭遇,東漢末,沛國相縣人薛蘭與張儉、檀彬、褚鳳、張肅、馮禧、魏玄、徐幹並稱八俊,在呂布麾下時,於巨野被曹操所殺,其子薛永隨劉備入蜀,蜀漢滅亡後,薛氏作為豪強家族被從蜀地內遷至河東,作為外來者,在所難免的受到中原世家排擠。


    其實在曹魏、西晉時,薛氏幾代人一直都擔任二千石高官,卻還是被蔑稱為河東蜀薛,不僅不能與一流高門相提並論,連二、三流的次級士族也與之劃清界限。


    河東世家裏,安邑(今運城夏縣)衛氏卷入西晉皇室與外戚的爭鬥,八王之亂前夕就已衰落。聞喜裴氏在曹魏至西晉時,與琅琊王氏同盛一時,時人好比論品評人物,將兩家傑出之人對比,有八裴八王之稱,但八王之亂及永嘉南渡以後,裴氏也已大不如前,與解縣(今運城鹽湖區解州鎮)柳氏都已經跌落為次級士族。


    永嘉之亂時,北方大族大多數都選擇了一部分人留守鄉梓,出仕胡人政權,一部分人南遷。裴氏僑居於壽陽,柳氏則僑居於襄陽,因為地處長江防線要地,多以邊將作為入仕起點。


    也就是一度與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結盟抗衡桓溫的太原王氏,勉強擠進了東晉的權力中樞,但與前兩者相比,還是略遜一籌。


    河東有表裏山河之險,薛氏因為受到其他世家蔑視,所以並未南渡,但曆經前趙、後趙,直至前秦伐代時,一直都是憑河自固,拒不出仕,聚族築塢壁而居,以部族武力割據一方,不效命但也不反對。而且這麽做的並不止薛氏一家,當時的北方,尤其是函穀關以西的河東、弘農、三輔可以說是塢堡林立,胡漢各族皆是如此,比如苻堅之所以看重隱士王嘉,就是因為他對三輔各地塢堡主的號召力,而薛強作為河東大姓薛氏的首腦人物之一,也是前秦重點拉攏的對象。


    薛氏在薛永之孫薛懿之後分為南、西、北三房,西房的薛強是薛懿曾孫,王猛尚未入仕前秦時,二人就是誌趣相投的好友。桓溫第一次北伐駐軍灞上時,王猛身著短褐進入軍營拜見,捫虱而談旁若無人,期間就推薦了薛強。薛強隨即從商山趕去會麵,但他認為桓溫空有大誌而無法成就功業,於是很快離去,走時還勸王猛一起。前秦立國後,苻健在裴氏堡(今垣曲古城鎮東南)僑置幽州(353年),與擊敗冉魏占有河北大舉南下的前燕連連交戰,薛強為此避居到商山。


    此後河東屢次被戰禍波及,桓溫第二次北伐(356年),姚襄在伊水兵敗後逃至平陽,又被張平擊敗,與其約為兄弟達成和睦,隨即駐兵北屈縣(今吉縣北),不久就渡過黃河進軍關中,後敗死於三原。而張平當時向東晉稱臣,據有新興、雁門、西河、太原、上黨、上郡六郡大部,壁壘三百餘,胡漢人口十幾萬戶,與前秦、前燕為敵,反複無常。


    苻堅繼位後,信重王猛,在其推薦下,派胞弟苻融專程去征聘薛強,遭到拒絕。沒過多久,苻堅親自領軍討伐並州張平,進入河東後隻率數百騎從親衛,來到薛強壁壘下請求會麵並邀其出仕,再次被拒絕,麾下諸將請命攻打,苻堅約束眾人歎說:“須吾平晉,自當麵縛。”


    就是為了防禦張平,苻堅以晉公苻柳鎮守蒲阪(今永濟),五公之亂時又是王猛統兵攻破蒲阪,殺苻柳及其妻、子。


    除了嫁女與鐵弗部締結姻親,拓跋什翼犍對待其他前來依附代國的大部也是一樣,鐵弗部劉虎占據朔方後,東渡黃河侵犯代國西部(318年),被時為代王的拓跋鬱律(拓跋什翼犍之父)擊敗,劉虎堂弟劉路孤率部眾投降,娶了鬱律之女,創立獨孤部。


    劉路孤死後,其子劉庫仁繼任首領,不僅是拓跋什翼犍的外甥,還娶了拓跋氏宗女。


    前秦建元十二年(376年),十月會師之後,各部伐代軍隊開始進攻,代國南部東、西兩側,分別從屬於白部、獨孤部的小部酋帥無力抵禦,紛紛告急,率部北走。


    此時,盛樂的代王拓跋什翼犍卻做了一個備受爭議的決定,將外甥劉庫仁任命為南部大人,代替因病無法親征的他作為主帥,這對其庶長子拓跋寔君來說,無疑是一個不妙的政治訊號,因為拓跋寔君從幾歲大時開始,擔任南部大人足有三十六年。


    拓跋什翼犍因為舊時箭瘡複發,頭痛到連普通行走都異常艱難,更別說是騎馬領兵作戰。十二年前(364年)的冬天,拓跋什翼犍率部征討代國西部的反叛部落,隨後逐走與之暗通的劉衛辰,其時右眼被流矢射中,因治療不善患處時有發作,也就是舊傷口感染導致的發燒和一係列並發症。


    除了被臨陣撤換的拓跋寔君,拓跋什翼犍又以已故第二任王妃慕容氏所出嫡次子拓跋翰統領宿衛。其實在前燕滅亡之後,慕容氏所出嫡長子拓拔寔就很是尷尬了,作為世子他缺少足夠的支持,拓跋什翼犍為他選擇的妻子是賀蘭部首領賀蘭野幹之女。


    賀蘭野幹的妻子是拓跋什翼犍的另一個女兒遼西公主,兩人的女兒嫁給了拓拔寔,又生下了拓跋珪。也就是說,遼西公主既是拓跋珪的姑姑,也是他的外祖母。


    賀蘭部與獨孤部一樣,在代國都是鮮卑人口中的新附烏桓,而這兩部的得勢,也是得益於前秦滅代之後的任命。


    也正因為嫡子缺乏有力支持,前秦滅前燕次年(371年),拓拔寔因誅殺謀反的長孫斤傷重不治後,拓跋什翼犍才沒有再立世子。


    拓跋什翼犍不光是出於對第二任王妃慕容氏的寵愛而愛屋及烏,更因為拓拔寔、拓跋翰都才能不凡,遠勝於愚昧、殘暴的庶長子拓跋寔君。拓拔寔性情寬和,為人仁孝,長孫斤刺殺拓跋什翼犍時,他挺身而出與之搏鬥,左腋季肋部被刺傷。拓跋翰的才能更勝於兄長,十五歲就被授命統領精騎二千,幾次統兵隨從征討敕勒部落,號令嚴明,每戰必克。


    撤換南部大人、命拓跋翰掌握宿衛,這兩個任命難免讓拓跋寔君覺得繼位無望,行狗急跳牆之舉。拓跋斤在其父拓跋孤死後,由於沒能襲封北部大人而心存怨憤,一直都以拓跋寔君支持者的形象在其身邊進行挑唆,隻因世子之位空懸,拓跋寔君希望尚存而未能奏效,如今拓跋什翼犍的這兩個任命一出,徹底打消了拓跋寔君所抱有的幻想,暗中召集部曲準備政變奪位。


    時機也很快到來,十月末,劉庫仁率代國南部集結的各部主力約十萬部眾,南下與鄧羌所部交戰,沒有選擇去救援消息不明隱隱陷入苻洛軍勢圍困的平城、新平城。


    牧地在盛樂東南方向的白部鮮卑有反叛前科,從上到下出工不出力,反正損失的也是爾朱、侯骨這種外圍附從部落的利益。獨孤部就不一樣了,盛樂拓跋部牧地西南,沿河都是劉庫仁的地盤,而且在劉衛辰幾次被擊敗後,西岸也隱約成為他的勢力範圍,畢竟論起關係來,劉庫仁還是劉衛辰的叔父。


    劉庫仁部的動向先在雲中武泉縣(今托克托黑水泉村)以南被範俱難所部向東滲透的偵騎發現,北麵的郡治雲中縣(今托克托古城鎮)此時仍在代國掌握,西南方向黑河口的黃河對岸則是前秦雲中護軍轄地(今準格爾旗北)。


    於是劉庫仁率部繼續向南朝渾河北岸行進,尚未完成南岸就已經有小股前秦軍隊出沒,但憑借對前套地區黃河兩岸的熟悉,以及沿途小部落的策應,他迅速向西渡過黃河,直接攻向悅跋城,意圖通過控製秦直道來切斷前秦軍隊的後勤,還設想著為以後爭奪朔方打個前站。


    這個意圖被經驗豐富的鄧羌識破,原本就是監視鐵弗部、保護側翼的郭慶先一步率軍進駐悅跋城,而這也不是前秦軍隊第一次幫助鐵弗部守城。八年前時值五公之亂期間(367年冬季),拓跋什翼犍又一次率部攻打劉衛辰,利用葦草在夜間巧渡黃河,那時苻堅就曾派兵護送南逃入塞的劉衛辰迴到朔方,並助其戍守。


    實際上劉庫仁的戰略意圖並未完全失敗,渾河南岸的鄧羌與朱肜、張蠔也緊跟著渡河,但為了避免被截擊,向南繞行了一段距離,因此時間上有所延後,而郭慶兵力有限隻能先確保悅跋城這個據點。所以劉庫仁以兵力優勢,一度完成了切斷前秦軍隊補給線這個目標,並圍困悅跋城。但僅僅幾天後,鄧羌、範俱難分別率軍從東、北兩麵趕至,秦、代兩軍大戰於石子嶺(今鄂爾多斯西南,烏審旗北)。


    兵力上劉庫仁仍舊占據少許優勢,又比前秦軍隊多休息了幾天,於是選擇主動迎戰,但其麾下都是戰力參差不齊的部族兵。前秦一方的參戰主力則是常年戍邊的並州鎮兵,河套地區的附從部落兵,以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長安中兵精銳,再就是一路北上時受大軍震懾奉調從征的北方諸夷部兵,這些部族大多都還抱著跟隨大佬在富庶的前套搶一波的想法。


    剛升任南部大人的劉庫仁此前順風順水時,還能勉強約束提調,但兩軍進入決戰後,他根本無法維持有效的指揮,兩軍接觸、交戰不足半日,就轉變為代國單方麵的大規模潰敗,敗訊傳迴到盛樂後,病中的拓跋什翼犍無法親征,又不放心交付本部兵權,於是率部眾往陰山以北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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