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威嚴,帝王心術,剝去這些神秘的包裝,君主也跟普通人一樣,並沒有三頭六臂。


    律法、軍隊,這兩者才是封建權威的最大倚仗,“天子寧有種耶?兵強馬壯者為之爾。”對一個封建王朝來說,律令製度關乎壽命長短,軍隊則是穩固政權的基石。


    而在前秦,部落軍製的影響短時間內難以去除,苻堅所掌握的中兵,占大多數的普通士卒都沒有完全脫產,這注定他們要依附於掌握著土地的人。王猛的改革,隻是讓這些士卒依附的對象,從原先的酋帥部大、士紳地主,變成了這個國家土地名義上的最高所有者苻堅。


    其間每一項政令的落實,都需要執掌軍政事務的太尉呂婆樓支持並配合,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作為政策的實際執行者,其在底層中兵心目中的權威,甚至還要高於作為統治者的苻堅。


    再加上呂婆樓舉薦王猛,促成雲龍門之變,對苻堅有佐命之功,還長期擔任司隸校尉,曾負責監察內外,對於苻堅,就如同眼看著一個人從光腚娃娃到長成,這份熟稔並不是君臣之別能夠抵消的。


    更通俗的說,在熟知根底的呂婆樓麵前,苻堅的君主威儀,就如皇帝的新裝裏那件不存在的衣服。


    王猛和呂婆樓都是苻堅的心腹重臣,也都足夠自我警醒,沒有因為大權在握而迷失,對於苻堅也是愈發恭敬,這種恭敬明顯有表演的成分,但苻堅卻欣然接受。


    不同的是,在名叫前秦的這家公司中,王猛就好比一個獲得期權激勵的ceo,權力完全依賴於董事長苻堅的授權,而呂婆樓卻是擁有一定股權,且在董事會有著不低影響力的合夥人,即便表現的再順從,他和他背後的呂氏部曲也有不受控製的可能。


    前秦建元十二年(376年)初,王猛過世半年後,苻堅以懷柔、興學等方式緩和了國內各族矛盾,穩定了政權,也完成了戰爭準備。


    這一年除夕過後不久,苻堅下詔分遣侍從郎官出長安巡訪各地郡縣,目的是避免人亡政息,維持已故丞相王猛的改革成果,同時也是一種戰略上的欺騙。


    王猛臨終時曾勸苻堅,短時間內不要圖謀滅晉,而應以穩固內政,彌合國內各族間的裂痕,作為近期目標。


    此後,苻堅親自為王猛裝殮,帶著太子苻宏為其治喪,仿照漢代霍光舊例,極為隆重。不久後因為日食,苻堅再次下詔興學,並擴大貴族、官員子弟的入學規模,詔書中提到“今天下雖未大定,權可偃武修文,以稱武侯雅旨。”


    說是要遵循王猛囑咐,偃息兵戈,實際上長安周邊的幾個大倉場,少府下屬的匠作各監,糧秣、軍械全都在不停調集、整備。


    可這期間卻出了兩件事,略微阻礙了苻堅的原定計劃,一是去年十月的那次日食,二就是苟太後的病故。


    日食引發的輿論被苻堅以禁絕圖讖、振興儒學的方式強行壓製,以尚書郎王佩被殺一事畫上句號。


    而苟太後及其背後的苟氏外戚,雖然是苻堅的有力支持者,但早在十八年前論死苻法一事後,苟太後勾連大臣幹涉朝局算是犯了大忌,導致母子關係出現裂痕。


    五公之亂,苻堅胞弟苻雙參與其中,兵敗後被苻堅親信王鑒所部殺死,母子隔閡進一步加深,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苟皇後也受到連累,而一年前苟太後姑表兄重臣李威故去,苟太後隻有將另一個兒子苻融作為倚恃。


    這就是作為合夥人的悲哀,因為站在苟太後的角度,她的作為是在為兒子穩固地位,拉攏苟氏外戚效忠用命,但在苻堅看來母親的做法卻會損害他的權威,十分忌憚出現兩個領導核心格局的可能。


    為王猛大辦喪事,備極哀榮,隨後下詔提及遵從其囑咐停止戰事,苻堅一舉兩得的戰略欺騙極為到位,東晉、前涼、代國全都為此疏忽了戒備。


    前秦先以中兵為前鋒先發,在除夕過後軍興荊北,除夕此時已經是節令習俗,加上尚未完全開春,晉軍方麵完全反應不及。更令東晉方麵恐懼的是,隨後的軍事情報表明,前秦以長安、洛陽、鄴城等大城和軍事要塞為中心還在進一步動員兵力。


    苟池以左將軍銜作為主帥,其下是王顯、苻謨、苻鑒、王兗等將領佐吏,將兵兩萬餘人,經商洛出武關,與十年前王猛統兵南攻荊州的舊事如出一轍,而這依舊是戰略欺騙,同時也是對荊北地理的一次大型偵查。


    桓溫北伐前燕時,苻堅應前燕求援之請,曾命苟池、鄧羌率步騎二萬進駐潁川,威脅晉軍側翼,桓溫在襄邑大敗於慕容垂之手後,又被苟池在譙郡攔截,折損過萬。


    苟池這個左將軍不過是名義上尊貴,實際職位與出自京兆王氏的強弩將軍王顯仿佛,這一次能夠掛帥出征撈取沒什麽難度的軍功,也是在苟太後過世、苟皇後受冷遇的情形下,苻堅對苟氏外戚的一次安撫。


    苻謨是苻堅從弟,出身遠支,是曾擁立苻洪為首領的苻光、苻突之後。苻鑒是苻堅堂叔,出身旁支,是苻洪之弟苻安的兒子。王兗是新平人,與早年因禁讖緯被殺的太史令王雕同族。


    十年前,梁、益二州尚屬東晉,在蜀地素有威望的周撫去世後,司馬勳在漢中起兵反叛,桓溫、桓豁先後從荊州方麵派朱序、桓羆率兵支援周楚平定司馬勳,叫王猛抓到空隙。


    如今,桓溫已經去世三年,其弟都督荊州的桓豁亦是苟延殘喘的老病之軀,梁、益二州更是納入前秦版圖,接掌桓氏的桓衝政治上全然不是謝安對手。


    桓溫死後,謝安為防接掌兄位的桓衝幹政,提議由褚太後再次臨朝聽政,獲得信重。


    年幼的司馬曜繼位後,出身琅琊王氏的新任尚書令王彪之作為輔政之一,將此當作爭奪勝利果實的大好時機,自然不願出現這種局麵,於是因為出言反對,就此被尚書仆射謝安聯合中書令王坦之、司馬氏皇族和江左世家一起架空。


    司馬曜的皇後王法慧出身太原王氏,她的姑姑王穆之是再次推行土斷的哀帝司馬丕的皇後,而司馬曜繼位後被追尊為皇後的嫡母王簡姬,也是太原王氏女。


    王簡姬是王坦之、王蒙的姑輩,王蒙則是王穆之的父親,王法慧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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