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趙天王石勒在襄國稱帝時(330年),丁零首領翟斌入謁朝見,受封句町王。


    丁零亦稱狄曆、赤狄、敕勒、高車、鐵勒,最早生活在北海(貝加爾湖)附近,東漢進攻北匈奴獲勝後,部分丁零人的遊牧地域逐漸南移,與中原漢地交流往來。三國時,一部仍在貝爾加湖以南遊牧,稱北丁零,一部遷徙至阿爾泰山附近,進入西域,南與烏孫、車師,西南與康居為鄰,稱西丁零,翟斌的家族就是西丁零的一支。


    丁零這個稱唿來自匈奴人,早先自號狄曆,春秋時稱赤狄,與漢化較深的匈奴、鮮卑、氐、羌等族相比,丁零人的習俗更加原始,以漁獵遊牧為生,甚至仍舊茹毛飲血。


    留居在貝加爾湖的被稱作丁零,南遷進入中國北方的諸部,活動範圍西至阿爾泰山、額爾齊斯河上遊,東至大興安嶺以西,分布在漠南、漠北、河西走廊以及寧夏。


    魏、晉以來,鮮卑逐漸興起,占據南匈奴舊地,生活在陰山一帶的丁零人也逐漸鮮卑化,塞外各族稱其為敕勒,又因其使用高輪大車,鮮卑人稱其為高車,前燕和代國都曾征伐敕勒,甚至還為此發生衝突。


    攻滅前燕之後,苻堅遷燕地鮮卑、慕容宗室和部分關東豪族至關中,原居中山的丁零翟斌所部也被遷到新安、澠池。


    為了對丁零人施加影響,翟氏子侄後輩也獲賜來到長安讀書,但因為自小到大所接觸的保留了諸多原始部落習俗的成長環境,他們所信奉的是弱肉強食,渾身上下都溢散著掩藏不住的狼性氣質。


    尤其是翟斌的兩個侄子翟真、翟成,二人都已三十多歲,價值觀早已成型,內心裏對太學中所教授的經典不屑一顧,隻當是在做質子,才盡力完成課業以結交貴胄。


    限於生活水平和醫療條件,古代平均壽命短,幼兒夭折率高,所以普遍早婚早育,甚至曆朝曆代統治者還親自下令,規定適婚年齡,越是戰亂頻發導致人口嚴重下降的時代,男女婚齡就越小,遊牧民族就更不用說了。


    比如隴西鮮卑乞伏部,呂隆好友乞伏乾歸的祖父,前任首領乞伏傉大寒,年齡隻比苻堅稍大幾歲,死去時年僅二十一歲,其子時年六、七歲的乞伏司繁(乾歸之父)繼任部落首領。


    乞伏司繁成年前,國政皆委於堂叔祖乞伏吐雷,一如其祖父乞伏述延年少繼立時以叔父乞伏軻埿為傅委以執政的舊例。而意味乞伏司繁成年的標誌,則是其長子乞伏國仁的出生,那時乞伏司繁才十四、五歲。


    述延之父利那與軻埿,還有吐雷之父祁埿,三人是親兄弟。利那死後,祁埿接任首領,祁埿死後首領之位又交迴給述延,部落內部極為團結。


    翟真、翟成厭惡前往太學的另一原因,就是翟真之子十六歲的翟遼,與子侄輩做同學難免有些尷尬。按照其部落中的習俗,娶妻生子的翟遼身份上已是成年人了,他的兒子翟釗都快兩歲了。但在閱曆方麵,翟遼因實際年齡的限製,不像父親和叔父懂得偽裝,他如天空般純淨的淺碧色眼瞳裏是毫不掩飾的野性、貪婪和暴虐,視旁人如視獵物。


    即便再怎麽早熟,翟遼也還是個少年人,哪怕已經有妻子,可部落習俗賦予他的不是責任,而是去占有更多,通俗的說就是隻要養的起老婆孩子,想娶幾個都行。


    好在翟遼沒有因愛美之心丟掉理智,打聽到苻馨是前秦宗室出身,他也隻是表明愛慕。丁零人是父係社會,一個明顯的特征就是不內婚,平時的習俗中,女子如同父親或者丈夫的私財,而翟遼打量苻馨時,就好像在看囊中之物,這能讓性格獨立的苻馨有好感才怪。


    連連遭拒的翟遼卻不認為問題出在自身,加上同為中山丁零的鮮於乞從旁攛掇、挑撥,加上對苻崇贈金之舉的誤解,嫉恨迅速充滿他的內心。


    翟遼的打算是直接走官麵手段買票上車,根本用不著被強行降智,文明人怎麽會強搶呢,這也是他自負的地方。翟氏丁零部眾不過數萬,首領翟斌在前秦的官位不算高,地位卻相當於一方小國君主,作為其主要支持者的兄弟、子侄各自擁有一定數量部眾。


    由叔祖翟斌出麵,為翟遼向苻氏請婚,以一個落魄宗女作為籠絡的代價,根本不是什麽難辦的事。畢竟翟氏第三代男性裏,翟遼的年齡最大,而翟斌年長的兒孫都已早逝,歿於石虎死後的內外變亂以及跟前燕、代國的戰事之中。


    再參考前麵乞伏部有關首領交接的過往,翟遼當然有被翟斌拉攏的資格,除非翟斌不顧家族延續,違背當時的常理清洗內部,強行將首領之位傳給兒孫。翟氏不過是所在部落中勢力最大的,一旦實力衰弱有機可趁,鮮於、斛律等部自然不會錯過。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但對於漂亮女人,隻要有合適的觀眾和舞台,一個人就能充當多麵手演出不同的戲份。得益於自身的美貌,苻馨從小就享受著額外的優待和奉承,加上落魄的境遇,年齡雖小,心理卻不是一般的成熟。


    當初苻堅、王猛君臣為了找借口削藩,下令宗室封國各置三卿,除郎中令外,僚屬可自行任命,之後生出宗室為了財貨濫引富商為卿一事,從而占據名分大義。苻馨的父親得豪商資助,先因此複爵,再由此被降爵,五公之亂期間憂懼而死,可那幾位富商雖然受到一定懲戒,卻因為在五公之亂中早早脫身而保全了性命和部分身家。


    不是實封,對職官不滿,出賣封國官爵又挨罰,汝南公苻騰率先謀反被誅,這之後趙掇、丁妃、鄒瓫等富商就開始轉向。這些人的生意不止囊括麥豆茶酒油鹽、鍋碗紙筆針線釘剪這類日用雜貨,還或明或暗的壟斷著長安與周邊地區的大宗貿易。


    此時來自西域的商旅,過玉門關進入河西,大宗貨物必經姑臧和長安,因為這兩個大城才有足夠的吞吐量,以重農、法治為施政主張的王猛也隻是抑商而不是禁商,針對的是豪商巨賈那些損公肥私的行為。


    來自西域的大部分貨物,如香料、銅料、精鐵、玻璃、寶石,都要經長安再賣往關東、蜀地、荊楚、江左,交易來的陶瓷、茶葉、絲綢、漆器則會再次經過長安,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趙掇等人反複斟酌得失之後,最終獻出大半財產得以保全家族。


    當時正值釋道安與同學、徒眾南下襄陽,經苻融在新野追上遊說,之後答應為前秦效命,以弘法之名將情報網拓展到蜀地、荊楚和江左,關中名僧樂尊也在此時前往敦煌,以開鑿佛窟為名坐探前涼,最初資助的來源就是趙掇等人舍掉的財貨。


    畢竟五公之亂時的前秦,處在對外擴張前的對內調整階段,內政軍備、賑災平叛之外,恢複、完善驛傳係統就已經讓財政見底,很難再擠出穩定獲取境外情報方麵的開支。


    苻衡死後,苻馨作為女孩自然無法襲爵,潦倒和美貌,讓她在小小年紀就心智早熟且極具主見,十一歲的她早已了解身世並開始盤算未來。苻馨的童年不是給廟祝打下手,就是挽著籃子在太學賣糕餅,她的母親在一段公侯夫人的生活之後,已經無法接受改嫁村漢下田謀食的生活,在親朋的接濟下,拾起出嫁前的手藝,終日忙碌母女二人才勉強維持生計。


    隨著漸漸長大,姿容俊秀的苻馨當然不滿足這種生活,她將對太學中貴胄子弟華服美食、田獵出遊的豔羨深藏心底,將無往不利的美貌化作武器之一。也正是伴隨著年齡漸長,苻馨扮做童子賺些補貼的活計也沒法再繼續了,即便廟祝心善不提,聽到旁人爭議的她也找借口主動推卻,這件事也讓她愈發感到緊迫。


    經常往來太學,苻馨憑借美貌總能旁聽,不僅是博士們所教的學問,還有許多額外的見聞。比如朝堂政見、官員家世、權貴交際,況且有寬仁之名的苻堅與僚屬每月都會親臨太學,單衝這一樁就值得苻馨經營。


    王猛死後前秦朝野之間的變化,當然不是她一個小女孩能品出來的,但太學中各種風聞的變化卻是她能夠接觸到的,敏銳的她察覺到變局即將到來,並視為改變自身命運的契機。


    利用同情扮做童子打雜的這些年裏,供應郊廟所需物事的商賈她全都熟識,通過透露太學中的相關見聞,將父親苻衡死後雙方斷絕的利益往來重新維係起來。再通過商賈的人脈,將所謂的苻馨之母借貸一事傳到年少的苻崇耳中,而不是他那位才升任司馬不久的伯父苻同成,這一手極具針對性,否則就是另一個結果了。


    翟遼的示愛對苻馨來說可謂是自投羅網,苻崇的贈金舉動更是水到渠成,隻差最後一道保險。而呂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胞弟呂超時常去買胡餅的舉動,即將給他接來一口堪稱童年陰影的大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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