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謠言傳的多了,難免會有人相信,甚至拿謠言當作事實。


    前秦建元八年(372年)六月,出鎮冀州的苻融受到有司彈劾,理由是擅自興辦學校。而幾個月前苻堅就下詔,關東之民學通一經、才成一藝者,所在郡縣以禮送之,在官百石以上,學不通一經、才不成一藝者,罷遣還民。苻融的舉動,完全是在響應苻堅號召,卻遭受糾彈,明顯是有人在搞事。


    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按照當時的製度,宮城內的監察有禦史中丞,之外的則由司隸校尉負責。此時王猛不僅擔任丞相,還兼著中書監、尚書令、司隸校尉,三獨坐他一人就占了倆,苻融隨他學政多年,雖無師生名分實際卻相當於弟子,可對於苻融被彈劾他也是無可奈何,因為這次搞事的人在按他所製定的規矩玩。


    八月,苻融受參之後,所派的渤海郡蓨縣人高泰(北齊奠基者高歡的高祖父)到達長安,作為代理人為他申辯。其實苻融這會已經被揭發檢舉兩個月了,冀州牧卻還當的好好的,派人去長安也是走流程,以示遵從秦國的法度。


    高泰在前燕曾任尚書郎,前燕滅亡後多次被留鎮鄴城的王猛辟請,卻都拒絕出仕。這次應苻融所請來長安,王猛便向高泰詢問緣故,高泰作為地方代表,闡明苻融的作為有利地方,不僅沒有受到嘉獎卻反遭彈劾,長此以往就沒人敢為朝廷出力了。按照流程,王猛以高泰言之有理,免除了苻融罪名,並將高泰舉薦給苻堅。苻堅見過高泰後,聽取了他關於廣搜具有真才實學之人的建議,認為他的見解雖簡明扼要卻辭簡理博,因此拜他為尚書郎。高泰卻再次婉拒了任命,隻是表達了迴冀州任職的意願,苻堅隻好答應。


    再來看看這次搞事的主謀,苻堅將前燕宗王外任邊郡,唯獨慕容垂做了京兆尹,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合稱三輔,都是中二千石。


    枋頭之戰中隨慕容垂立下大功的慕容德,也被任命為張掖太守,可這會張掖還在前涼治下,慕容德到哪去當這個太守?幾年後張天錫歸降,慕容德可以去上任了,卻又被免職。


    同樣是枋頭之戰時,慕容垂領兵後所舉薦的前燕尚書郎悉羅騰,曾在與桓溫的前哨戰中,先後生擒擔任晉軍向導的慕容垂舅子段思,擊斬後趙降將李述,入秦後擔任三署郎。三署指的是五官、左、右中郎將,這三中郎將是九卿之一光祿勳(漢武帝前稱郎中令)的屬官,三署郎則是三中郎將的屬官,是掌握宿衛的中階軍官。


    苻堅用慕容垂舊部執掌一部幾百人的宿衛,表麵看算是表達信任的一種方式,但宿衛將士又不是鮮卑本部兵,悉羅騰真要有異動也指揮不了,跟王猛當初在灞上見桓溫被任命到直屬中做督護是一個意思。


    就像高泰拒絕入朝,僅在本貫周邊任職一般,燕郡的平氏兄弟,除了平睿擔任宣威將軍,平幼、平規、平翰都在出鎮幽州的苻洛麾下任職於州署和地方。


    而平氏兄弟與蘭氏有舊,慕容垂元配妻子先段妃受誣死於獄中後,得以幸免的他出任平州刺史,鎮守遼東城。漢獻帝時公孫度割據遼東時自稱平州牧,曹魏時曾短暫從幽州分出昌黎、遼東、玄菟、帶方、樂浪五郡為平州刺史部,西晉武帝鹹寧二年時又以這五郡重置平州。慕容垂出鎮平州時,曾受蘭氏舉薦任用平氏兄弟,不久就因慕容儁病危召他還鄴,但與平氏兄弟卻結下情誼,且不為外人所知。


    枋頭之戰後,可足渾太後與慕容評密謀除掉慕容垂,被慕容垂舅父蘭建得知,後蘭建隨慕容垂出奔前秦,但三個弟弟蘭堤、蘭汗、蘭加難,以及慕容垂的兩個同母妹的丈夫蘭審(蘭建之子)、宇文陵仍留在前燕。


    慕容垂成為京兆尹後,采納謀士高弼建議,通過平規唆使苻洛遣人依律告發苻融。高弼同樣是渤海高氏,出自高瞻這一支,高瞻的叔父高隱就是前麵提到的高泰祖父。


    永嘉之亂時,擔任尚書郎的高瞻還鄉與叔父高隱率數千家北徙幽州,因時任幽州刺史的王浚政令無恆,轉而依附於王浚妻舅平州刺史、東夷校尉崔毖(崔琰曾孫)進入遼東。崔毖不滿大量流民歸附慕容廆,不顧高瞻勸阻,遊說宇文部、段部、高句麗共擊慕容廆。三方聯兵被慕容廆利用嫌隙離間擊敗後,崔毖畏懼之下率家族、親兵數千逃亡高句麗,高瞻隨眾投降,慕容廆敬重他的才能幾次相請,卻被他托病推辭。


    彈劾苻融不過是個幌子,慕容垂當然知道不會有結果,但高弼提議的這次小動作,意在禍水東引,將苻堅、王猛視線引向幽州的苻洛,一次、兩次、三次……苻洛遠鎮邊地,與朝中的信息傳達並不是即時的,消息傳遞但凡有點延誤,君臣間埋下的懷疑種子就會迅速萌發成長。


    清朝宋犖有句形容官場的話,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苻登從履新長安令開始,就被前燕鮮卑貴族的問題搞的焦頭爛額,倒不是說政務有多難處理,而是苻堅並沒有明確態度。


    俗諺說破家值萬貫,一搬三年窮,前燕鮮卑貴族如慕容永這般的,尚且要與妻子賣靴為生,那些依附於顯貴的普通鮮卑人境遇就更不堪了。遊牧部族有畜牧傳統,倒不至於餓死,但也不能不吃主食,還得換取食鹽、布匹、鐵器等生活必需品。可大量鮮卑人的到來,使得長安左近牲畜價格猛跌,牧養的畜群時常侵害農田,氐人漢化較深,魏晉以來轉習農耕,也有蓄養牲畜,長安周邊又多是中軍家屬的營戶,兩族因為利益接連不斷的發生衝突。


    苻登作為長安令,在處置這些事務的時候,隻要不是太過分,沒可能不偏向氐人,反而偏幫鮮卑人。畢竟苻堅隻說安置,怎麽安置、安置到什麽程度卻沒交代,那麽操作空間就大了,甚至可以說是故意用待遇的不同,使底層鮮卑人與鮮卑貴族離心。


    再加上妹妹苻桐因為思慕於慕容衝,變得整天鬱鬱寡歡,苻登身為兄長對鮮卑人的感觀愈發下降。慕容垂早就發現了前秦安置鮮卑人的消極,出任京兆尹後他借著苻堅重啟聽訟觀,遣人暗中籠聚因苻登處置不公而心存怨憤的鮮卑人,於長安城北焚起狼煙訴冤。


    事情一下子鬧大了,苻登又能怎麽辦?難道把責任推給苻堅?當然是老老實實承認處置失當。於是抗下這口黑鍋後,苻登被貶黜為狄道長,一縣人口萬戶以上為令,不足萬戶為長,從中央到地方品秩肯定略有下降,但還是做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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