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兩人並肩慢悠悠走著。


    方才溫矜無意間打斷了一場暗地較量,於是,謝司衍十分自然地就忽略了江鶴眠,秉持著為數不多的醫生操守好耐性迴答起問題來了。


    兩人一來一問之間,還是個病患沒什麽話語權的江鶴眠被無情剝奪了病情交流的機會。


    甚至為了防止江鶴眠聽了想太多,溫矜特意止住話頭,把人拉到外麵邊走邊聊。


    想到在房間裏聽到的那番話,她斟酌道:


    “所以他這次發燒,其實還算是個好事?”


    旁邊的謝司衍點頭,反問道:“自古以來,不都有以毒攻毒的說法嗎?”


    “他這又不是毒。”溫矜白了他一眼,詆毀道:


    “你是庸醫嗎?”


    見人愣了下,便點點頭,自顧自道:“看來確實是庸醫。”


    謝司衍失笑,“知道我是庸醫還敢請我來,那你是什麽?”


    在溫矜迴答前,也自顧自地點點頭,道:


    “賭徒。”


    莫名其妙被扣了個賭徒的帽子,溫矜嘴角一抽,恨不得踹他一腳。


    但又想到雖然這家夥嘴裏沒幾句好話,但他在醫院造詣上還算是個人物,便按捺住動手的想法,問:


    “謝司衍,我認真問你,他這嗓子,到底怎麽樣?”


    聞言,謝司衍歎了口氣,耐心道: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他的嗓子能救,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說到這,他突然不說了,溫矜抬眼看他,用眼神催促他繼續。


    謝司衍皺了下眉,“雖然得吃點苦頭,但恢複療程可以適當提快一些。”


    “原定是最低兩個月的康複期。”溫矜問:“你有多少把握?”


    “一九開吧。”謝司衍目視前方,不甚在意道。


    溫矜心底一樂,“吹牛呢?”


    她太了解這人臭屁嘚瑟的性子了,兩個人在這方麵簡直分不清誰是大小王。


    謝司衍說的一九開,陡然一聽,實在很唬人。


    尤其配上他那略微正經的神色,很容易就會讓人覺得這一九開,隻有那一層把握。


    但實際上,這人哪是擔憂,反而得意的不得了。


    這麽淡定不在意地說出這話,明顯就是等著被人誇呢。


    果不其然,謝司衍斜睨了她一眼,抬抬下巴,“你看我像吹牛嗎?”


    “像。”溫矜眼含笑意,道:


    “叔叔還說把你送出去幾年,好好磨磨你這性子,現在一看,簡直更勝從前了。”


    一聽這事,謝司衍就不屑地哼了聲: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一個勁地攛掇我家謝老板,我怎麽能連家門都沒踏進一步就被打包扔上了飛機。”


    話是這麽說,但他語氣中的情緒毫無怨氣。


    “誰讓你天天沒事幹,盡想著拉我出去鬼混。”


    思及從前,溫矜眼中也出現幾分懷念。


    她問:“怎麽突然迴國了?”


    謝司衍此前一直在國外進修,她自打迴國之後也甚少跟以前的朋友聯係。


    這次如果不是謝司衍主動打來電話,她都不知道這人迴來的消息。


    “迴來繼承家業。”


    謝司衍明顯不想多談,“如你所見,我學成歸來了。”


    他挑了挑眉,全然無一絲在江鶴眠麵前無意識間表現出的低調貴氣。


    一離開江鶴眠的視線,身邊隻有溫矜的時候,習慣性地就放鬆下挺直的肩背。


    麵上的那幾分能夠騙人的正經和強勢消失地無影無蹤。


    不僅多了幾分不著調,還透著懶散的喪意。


    “對了。”他挑了下眉,臉上突然帶起幾分玩味的笑意,道:


    “溫小矜,你這麽匆忙把我找來,都不管我的死活,就為了他?”


    “誰?”


    他話題跳地太快,溫矜沒太反應過來。


    隨著謝司衍一副你再裝的表情,又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聳了聳肩,“嗯,就為了他。”


    謝司衍看不得她這麽平淡到沒什麽情緒的樣子,湊過去打量她。


    尤其是最能透露出她本人情緒的眼睛。


    好一會,直到被溫矜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後,才摸著下巴,嘖聲道:


    “變了。”


    不過很快,他又道:“這樣也好。”


    溫矜不太明白,之前薑梨說她變了,她沒太在意。


    現在連許久未見的謝司衍也這麽說,一時間,還真有點懷疑起來。


    “哪裏變了?不好嗎?”


    聽她這麽說,謝司衍一副你看果然如此的表情。


    見他還在打謎語,溫矜威脅似地咳了聲,才聽他道:


    “我就簡單地舉個例子啊。”


    “嗯。”


    “你看,我剛才說你變了,你是不是也算是默認,還思考起來了?”


    “嗯。”


    得到她的肯定後,謝司衍抬抬下巴,“這不就是了?”


    “...再不說我就踹你了。”溫矜友善道。


    “得,這點還沒變太多。”


    謝司衍看了她一眼,莫名歎了口氣,說:


    “以前我要是說你變了,你會覺得我是在故意挑事,你把這認為是挑釁。”


    “...繼續。”溫矜摸摸鼻子,嗯了聲。


    “你以前性子傲,喜歡指使別人,討厭被人挑釁。”謝司衍垂眼看她,“我說錯了嗎?”


    溫矜搖頭。


    “而且啊。”謝司衍忽然變得有點憂愁起來,“你居然還會跟我客套,這真是...”


    “駭人聽聞!”


    他下了定論,十分不理解,疑惑問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伏低做小了?”


    “我跟人客氣幾句,就算巴結奉承了?”


    溫矜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為,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於是她誠懇道:“沒辦法,畢竟我現在很窮嘛。”


    人窮無誌氣,可算在她身上展示得淋漓盡致。


    謝司衍難得被噎了一下,直接在樓梯上站住,問她:


    “這跟你窮有什麽關係,你對窮這個字眼是有什麽誤解嗎?”


    在他的印象中,溫矜花從小就大手大腳,對錢的數字一點概念都沒有。


    畢竟她生於繁華長於錦繡,自小就是在無窮無盡的愛意中長大。


    又作為幾個家庭的獨女,更是備受寵愛。


    長大了一些後,更是猖狂。


    為了瓶名不見經傳的酒一擲千金,此等美名他遠在異國都聽聞過。


    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溫矜想到自己從前那般豪爽和傻缺,又聯想到近年來捉襟見肘的難堪,不禁肉痛的厲害。


    一時間,這幾年沉澱下的耐心所剩無幾:


    “什麽叫我對窮有誤解,我破產了,沒錢了,這還不明白,非要我一字一句跟你說我有多窮嗎?”


    “....你生氣了。”謝司衍很平靜地問她:“為什麽?”


    溫矜忽然就泄氣了,謝司衍不知道那些破事,都是她自己的問題,又何必把氣都撒在無辜的人身上。


    於是她數落道:“因為我是膽小鬼,我沒有擔當,所以我....”


    “打住。”謝司衍打斷了她,聳聳肩,繼續往下走,道:


    “就算你曾經有過錯,也沒必要貶低自己。”


    “反正,我不樂意聽。”


    在他心裏,溫矜就該永遠是傲立於高牆之上,讓人望而不及的淩霄花。


    初識風華絕豔,熟之得意桀驁,可唯她有狂妄傲然的資本。


    但這些,謝司衍從不放在明麵上來說。


    若是從前的溫矜知道了,一定會喜形於色,然後得意洋洋地在他麵前嘚瑟好幾天。


    本來就夠臭屁和驕狂了,再被人這麽一誇,更是不得了。


    估計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會在她嘴裏聽到讓人郝然到後悔的風趣話。


    她就是這麽一個純粹又熱烈的人。


    偶爾令身邊的朋友苦惱,但又時常會因她而感到驕傲。


    謝司衍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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