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渭水書院。


    還不是月底假期,書院門外便擠了不少奴仆,都是來為自家公子通報消息,張武亦在其中。


    “什麽!天子傳位於太子,做了太上皇?!”


    裴秀的驚唿並沒有引起旁人怪異,放課後,得奴仆傳達,眾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了消息。


    “是天元皇帝。”


    崔澈為他糾正錯誤,轉身又對張武示意道:


    “你繼續說。”


    “天子下詔,不許人以‘天’、‘高’、‘上’、‘大’四字為稱唿...”


    張武話未說完,又一次被裴秀出言打斷:


    “那高姓之人該怎麽辦?”


    “改姓,陛下有詔,高姓之人改姓薑氏。”


    “那渤海高氏豈不成了渤海薑氏!”


    “不止姓名,連高祖的稱謂,也得改為長祖。”


    旁聽的崔澈才不在意高姓之人改為薑姓,但他忍俊不禁卻是想起了李淵。


    由於不能以‘大’字為稱唿,大野淵便成了野淵。


    張武應付了裴秀,又朝崔澈歎氣道:


    “小郎君,穆家姑娘的胭脂鋪不能再開了。”


    還不等崔澈開口,裴秀又搶先問道:


    “怎地,生意不是挺好的麽?”


    崔澈也滿懷疑問:


    “難道是遭了同行忌妒?”


    張武搖頭道:


    “是天元皇帝下詔,禁止天下婦人施以粉黛,隻有宮裏的女子才可以搽粉畫眉,穆姑娘的胭脂鋪沒有搭上宮裏的線,民間女子即使買了胭脂也用不得,便隻好準備關門了。”


    裴秀聞言不忿,卻也隻敢小聲嘀咕:


    “姑娘家塗脂抹粉,礙著天子什麽事,連這也要禁絕。”


    崔澈輕輕踢了一下裴秀,讓他閉嘴,又與張武笑道:


    “一個胭脂鋪子,關了也就關了,至少店鋪還在,你迴去告訴穆家姐姐,等書院放了假,我迴去再與她商議別的買賣。”


    “好嘞,小郎君,那我便迴城去了。”


    “嗯,辛苦你跑了這一趟,迴去路上注意安全。”


    “唉,奴才知道了。”


    送走張武,崔澈與裴秀尋了楊玄感、竇威,二人也剛剛打發了家中小廝,四人結伴迴到了住處,圍坐在一起,一邊吃著熱氣騰騰的羊肉火鍋,一邊議論起了方才聽聞消息。


    崔澈一如往常,隻要是與時政相關,他都是充當聽眾,從不輕易表態,任由楊玄感、竇威、裴秀三人指點江山。


    此前崔澈讓裴秀閉嘴,不過是書院門口人來人往,崔澈擔心裴秀口無遮攔,被外人聽了去,給安一個妄議君上的罪名。


    裴秀真要犯了事,都不用往別的去處,直接進宮做宦官,都無需再走一遍宮刑的流程。


    當然,其實崔澈對天子也有一點看法,倒不是胭脂鋪不能再經營下去,就覺得天子隻許宮裏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卻讓民間之人承受素顏暴擊,這事情辦得屬實不地道。


    就連楊玄感與竇威也都忍不住抱怨幾句。


    不過大家夥議論的主題還是天子禪位於太子這件事。


    太子年僅七歲,肯定是處理不了政務,還是得宇文贇親力親為,那又為何非要急著禪位。


    眾人討論許久,卻始終都沒有說在點上,或者故意不曾說到點上。


    在崔澈看來,宇文贇所為,根源還在於身子垮了。


    宇文贇確實荒淫不孝,但他不是一個蠢人,更不是一個瘋子,否則一上位就會派人去殺王軌,也不會耐心等上大半年,直到誘殺齊王宇文憲,誅連其所謂黨羽,待掌控了局勢再下手。


    這樣的人更不會因為心血來潮,毫無緣由便要禪讓皇位給七歲的兒子。


    崔澈猜想應該是宇文贇自知其壽不久,便想提前扶兒子坐穩皇位。


    宇文贇才二十一歲,但常年累月的酒色無度,早就掏空了身子,尤其是周武帝死後,更是報複性享樂,對身體健康更是雪上加霜。


    自登基以來,宇文贇為報複,濫殺大臣,不止有齊王宇文憲、徐州總管王軌,並州總管宇文神舉亦被賜下毒酒,而秦州總管尉遲運亦憂懼身亡,活生生被好友王軌的死訊給嚇死了。


    鏟除了這些先帝寵臣,宇文贇自己的親信便能夠迅速上位,而其中風頭最盛的便是國丈楊堅。


    但偏偏太子並非楊家女所生。


    楊麗華僅誕下一女,名為宇文英娥,太子的生母是罪眷出身,名叫朱滿月。


    在皇權的誘惑下,血緣關係尚且不能作為信任的憑靠,宇文贇又怎麽信得過楊堅,便有了自己禪位,助太子宇文闡坐穩皇位的操作。


    時間來到四月,天元皇帝立朱滿月為天元帝後,與天元皇後楊麗華並尊。


    五月,宇文贇令趙王宇文招、陳王宇文純、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達、滕王宇文逌五位叔父離開長安,往屬地就蕃,各賜食邑一萬戶。


    便是擔心這些位高權重的叔父們留在長安,會在將來搶奪了兒子的皇位。


    眼見這些宗室權貴被逐出長安,下一步就該對付自己,楊堅也開始緊迫起來,甚至行事亂了章法,竟然與人密語道:


    “天元皇帝實在沒有德行,也不是長壽之相...”


    這種話若是傳出去,罪過可就大了。


    好在入耳之人雖然也姓宇文,卻是此前被賜死的並州總管宇文神舉之弟,大將軍汝南公宇文慶。


    宇文慶深恨天子無罪而誅其兄,便也沒有外傳,楊堅冒險的一番言語,也成功與宇文慶拉近了距離。


    七月初一,柱國司馬消難進位四輔之一,初七,天元皇帝又為小天子納司馬消難之女司馬令姬為皇後。


    司馬消難是東魏、北齊大臣,高歡舊友司馬子如之子,因在北齊建國後,遭受猜疑,於是舉城降周。


    宇文贇此舉便是要推出關東代表人物司馬消難,來與楊堅打擂台。


    隻是宇文贇又擔心司馬消難不是對手,七月二十三日,宇文贇改天元帝後朱滿月為天皇後,又立妃子元樂尚為天右皇後,陳月儀為天左皇後,與天元皇後楊麗華並尊,四後並立。


    元樂尚是開府儀同大將軍元晟的女兒,而陳月儀,則是大將軍陳山提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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