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鬼門


    闕氏的源流,此時大致有四。


    首先是夏朝大臣關龍逄(逢)之後,遷闕黨,以地為姓,東漢之後闕黨更名闕裏;


    其次是商朝諸侯國闕鞏,以“闕鞏”、“闕門”為姓,後簡化為闕;


    第三是鮮卑闕機(又作厥機)、闕居部省姓;


    最後是隋朝時西突厥阿史那闕達度部留於會寧的老弱省姓。


    闕食牛出身的闕氏正是闕達度部。


    略為奇怪的是,即便闕達度部小有勢力,也斷然不能膨脹到東市稱霸的地步,更不可能讓萬年縣公然偏袒。


    尤其是眾人印象中,範錚剛剛將國子司業紫道送進了台獄!


    “明日,我帶著全坊人去砸了闕氏!”


    陸甲生咆哮道。


    範錚無可奈何地搖頭:“都開始說胡話了。全坊出動,你連宣陽坊都走不到,左候衛就得將敦化坊全部端了,正中他人下懷。”


    “明日午後,你帶十餘人,與這二人去宣陽坊縣衙外候著,我不到不許妄動。”


    “此事,我自當給敦化坊一個交代。”


    陸甲生瞬間眯起眼睛:“衝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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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膳之後下衙,這隻是朝廷諸司的待遇,地方官府是沒這好事的,要不怎麽都削尖腦袋往朝廷鑽呢?


    範錚提前跟郭景打了個招唿,他的那一份午膳就成了石傲餅,換了一身常服,隨手抓著餅出朱雀門了。


    衙門提供的福利,不拿也便宜了別個,莫覺得少吃那兩口就能替衙門省公廨錢,或是能為朝廷將士多鑄幾支箭矢。


    範錚隻是個俗人,沒那麽高大上的覺悟,更不想打扮成聖人。


    宣陽坊,萬年縣衙照壁前。


    十餘敦化坊民滿眼忿忿,見到範錚才放下心來,默契地將範錚圍在中間。


    一身綠色官服的陸甲生走到頭門右側的鳴冤鼓前,兩手持鼓槌,奮力敲擊出聲。


    兩名著絳戺衣的司法史踱了出來,滿眼的不耐煩:“不利市(晦氣)!昨日少府便斷了互毆,令各自就醫,偏生要來自尋煩惱。”


    目光移到陸甲生的官袍上,司法史閉上了嘴。


    這就是等級壓製。


    從七品下宣義郎再沒有實權,再是文散官,那也是官!


    司法史再有權利,他也隻是流外官!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泥巴。


    不那(無奈),司法史領著敦化坊民,過頭門,往儀門之西門走。


    範錚停下腳步,所有敦化坊民跟著停下了步伐。


    陸甲生迴過味來,不禁勃然大怒:“即便本官沒有資格走中門,也沒淪落到走鬼門的地步吧?”


    儀門有三道門。


    中門隻走縣令、迎接上官,通俗說的“大開中門”,就是這道門;


    東門供官吏、百姓出入,稱“生門”、“人門”;


    西門供死囚出入,稱“死門”、“鬼門”。


    司戶史帶敦化坊民走鬼門,就是蓄意惡心人,若陸甲生想不起來,還真要中招。


    兩名司戶史隻是狡辯,說是腳滑,轉頭帶著眾人走東門而入。


    過衙院,東西兩側是六曹公房,北麵是公堂,也就是南衙,“南”字是指麵朝方向。


    鳴冤鼓響,堂官必至,縣令鈕德文著一身緋袍,怫然不悅地端坐於公案之後。


    破敦化坊,吃虧是福不曉得嗎?


    非要斤斤計較!


    堂下兩塊跪石,訴方與應方各一,不那陸甲生一身官袍,鈕德文也沒法讓他跪啊!


    簡單詢問兩句,自簽筒裏抽出綠頭簽,鈕德文令不良脊爛去將昨日的闕食牛等人喚來。


    簽筒裏有紅頭簽、綠頭簽,紅頭簽為刑簽,綠頭簽為捕簽。


    不良脊爛是不良人的別稱,為官府征用有劣跡者充當緝捕小吏,係在朝廷給出的官吏編製之外,《朝野僉載》裏有此稱唿。


    闕食牛著襆頭、錦袍、烏皮履,貌肥沒忽(肥胖),凸顯的肚腩撐得錦袍緊繃,肥肉堆疊的麵目上,鼠目閃爍著惡毒的光芒,竹天竹地(怒氣衝天)的帶著十餘惡奴,邁著螃蟹步進入衙院,看到敦化坊民,口中隻是冷笑。


    “一幫田舍奴,敢與本少主打官司,輸不死伱!”


    陸甲生揚聲:“明府也聽到了,這刁民出言汙辱朝廷命官,不知當如何?若是萬年縣畏懼對方勢大,本官去敲登闔(聞)鼓,立肺石之下。”


    闕食牛的臉色變了一下,想不到敦化坊那麽狠,不過是幾個田舍漢的事,竟出動官員來打官司!


    敲登闔鼓,則是告禦狀了。


    肺石並非形狀如肺,而是緋紅色的石頭,通假字而已。


    《唐六典》明確記載告禦狀是立肺石之下,說站肺石之上則是錯誤解讀。


    憑他闕食牛再牛,無官無爵無勳,就是庶民一個,說一個宣義郎“田舍奴”,即便傾向早定的鈕德文也沒法偏袒,隻能下令笞十杖。


    沒法,笞刑的規定是十杖到五十杖,且隻能取整數,沒法再少了。


    杖刑與笞刑,除了數目差異外,刑具規格略有差別。


    杖皆削去節、目,長三尺五寸。


    訊囚杖大頭徑三分二厘,小頭二分二厘;


    常行杖大頭二分七厘,小頭一分七厘;


    笞杖大頭二分,小頭一分半。


    明顯看得出,萬年縣的問事是在循私了,笞杖揮得山響,落在闕食牛腿上力度,相當於撣灰了。


    可是,這又能怎樣?


    總比罰酒三杯好多了吧?


    總比裝聾作啞實在吧?


    別說是陸甲生,就是範錚也拿這假把式無可奈何。


    任大唐的光芒如何耀眼,總有照不到的暗處。


    “啪”的一聲,驚堂木拍響,鈕德文開始問案。


    陸甲生抗聲道:“且慢!本官是從七品下宣義郎,自可以不跪;他是何官、何爵、何勳,竟可與本官一樣!”


    如果陸甲生不注意到這一點,鈕德文自可以裝聾作啞混過去,不那範錚早教過陸甲生這些彎彎繞繞了,鈕德文也隻能讓闕食牛跪於跪石。


    與平日跪坐有席、有墊不同,闕食牛跪下,小腿骨就被硌得生疼,眼淚差點飆出來了。


    衙院裏,各坊的閑人抱臂進來,唿朋喚友地找好位置,麵帶笑容地看著公堂上的熱鬧。


    至於誰勝誰負,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成為他們日後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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