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蕩羅


    範錚必須承郭景的情,這一碗酸得異乎尋常的茶湯,讓範錚及時警醒。


    那些仗著自己是上官、就無視僚屬人情的,走不遠。


    範錚一根手指頭在案上點了點,郭景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出現得蹊蹺的常德玄,首要目標自然是張亮,未必就沒有順手坑一把範錚的意思。


    隻是,郭景的提醒,加上範錚懶管閑事的性格,這個精巧的設計隻能作廢了。


    至於是誰坑的,看看郭景那謹言慎行的模樣,範錚也大致推算得出來。


    蕭升幾這個廢物是設計不出來的。


    嗬嗬,把柄不把柄的,無所謂了,關鍵看範錚高不高興。


    張亮被鎖入台獄,李氏同樣在女牢,五百義子一個不漏,盡數入內。


    意外的是,張亮休的前妻與嫡子張慎微,不在緝拿行列。


    休妻,自非一家人。


    同時,張慎微也斷給前妻養老,絕了與張亮的關係。


    範錚都忍不住叫一聲好。


    監察禦史劉諳、禦史台書令史盤長在台獄裏逞威,除了張亮夫婦沒有用刑之外,五百人多多少少都練了一下玉女登梯、仙人獻果。


    術士程公穎是張亮的親信,卻熬不住一套刑罰,慘嚎著招供。


    當年張亮在相州時,曾招程公穎詢問:“相州壯美之地,有人說不過數年要出天子,爾以為如何?”


    程公穎聽出了弦外之音,哄騙張亮說他臥形似龍,當大貴。


    呃,有幾個人側臥的形狀不像龍的?


    接著是水部司書令史公孫常,自稱會煉丹,與張亮關係最密切。


    張亮對他說:“我聽讖語說‘弓長之主當別都’,很不願意聽到這話啊!”


    弓長為張,別都指的是相州。


    相州治所安陽縣,三國曹魏時並入鄴縣,為其都城。


    指向很清晰吧?


    連公孫常的阿弟、張亮的義子公孫節,都攀出不少非法的事,不僅牽涉到張亮,還累及李氏。


    倒是那個相貌俊俏、給張亮戴帽子的義子張慎幾,連挨了仙人指路與玉女登梯,雖涕泗橫流、身如蛆蟲,卻隻是喊冤,不肯說一句壞話。


    當真人不可貌相。


    張亮見到眾人的供詞,大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為求一個痛快,順應上官之意攀誣,豈非正常?”


    “當年某為海陵剌郡王所誣,洛陽官吏拷打,某亦未曾屈從,方有今日富貴。小輩若有某之不屈,何至於認某為父?”


    供詞上稟太極殿,群臣肅然。


    李世民聲音裏透著怒意:“張亮養義子五百,意欲何為?這是要造反啊!”


    得,基調定下來了,張亮死定了。


    範錚腹誹,說不定人家是想開麻辣燙連鎖呢?


    多數大臣認為,張亮當斬。


    隻有將作少匠李道裕認為,張亮反相未顯,(辯)明其無罪。


    範錚掃了一眼朝堂,低下腦殼。


    張亮的為人,大致可以從這裏看出來,幾乎沒人為他喊冤,死了也白死。


    拋除皇帝想誅之的因素,張亮本身休妻再娶就很讓人唾棄,娶的還是浪蕩巫女更讓人厭惡,遣義子探人隱私最遭人深惡痛絕。


    平心而論,誰沒點見不得光的事,希望別人捅出來?


    程咬金例外,這老響馬從來不知道害臊,往往把醜事拿出來炫耀,李世民現在都懶得罰他的俸了。


    當官當到倒欠朝廷數十年俸祿,程咬金是第一人,你可以視為笑話,也可以理解為智慧。


    “範少卿,你以為如何?”


    王波利不陰不陽地開口。


    範錚舉著角笏出班:“臣以為,陛下光芒照四方,陛下之意就是臣民前進的方向,陛下所指就是臣子所趨。”


    李世民得意地咧嘴笑了一下,一琢磨,範錚他什麽也沒說!


    這是在官場中曆練出來了?


    範錚暗道慚愧,後世的每個小官都能“我再說兩句”,然後廢話文學半個時辰呢,範錚還練得不到家。


    要是啥時候說得李世民打瞌睡了,火候就算大成了。


    範錚叨叨這幾句,一句話就能總結:沒有意見。


    皇帝都要張亮死了,說什麽屁話,有用麽?


    張亮與李氏斬於東市,勳國公府籍沒,五百義子甩到了流求。


    張亮之死,說冤也不冤。


    皇帝為太子鏟除潛在危險,你一個時常窺人隱私、義子眾多、巫女為妻的貨色,屬於高危人群,不殺伱殺誰?


    至於那個庶人常德玄,從此憑空消失,讓範錚更多了幾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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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門外,範錚正踏入京苑總監的土地,看著麥穗漸漸灌漿,心頭滿是喜悅。


    很好,自己在京苑總監這幾年,老天爺還是賞幾分薄麵的,改天去玄都觀上一炷香。


    不敢說風調雨順,至少沒出大問題。


    “湯監丞,你可是京苑總監現下唯一的監丞了,要穩重。”範錚拍拍半身泥土的湯儀典。“休息、耕種要適度安排,人力適當使用。”


    湯儀典聽出了弦外之音。


    少卿這是珍惜生命,拿蕃戶與官奴當一迴事,不鼓勵他如伏鬥一般濫用人力。


    “可稀罕了,遼東獻計燒死多少高句麗人,你也未當迴事,咋現在悲天憫人了?”李世民的聲音響起,微帶嘲諷。


    範錚起身叉手見禮,一板一眼地迴答:“官奴、蕃戶,雖犯過錯、身份卑微,亦我大唐子民,三赦可為良人,豈是高句麗敵軍能比的?”


    這就叫立場正確,敵我必須分明,可別讓皇帝把自己當成敵國探子。


    一身便服的李世民,挺著小肚腩,扶著革帶,得意洋洋地站著。


    後世課本裏,就是這個形象。


    扶革帶不是褲頭要掉了哈,革帶是純粹的裝飾品,褲帶是另外一迴事。


    李世民歎息:“作坊的事,你真要任其發酵?”


    範錚笑道:“臣出遼東,早想到有人不安分,不意是殿中少監蕩羅(撞入羅網)。”


    沒有絲毫隱瞞的必要,放火燒酒坊的事,範錚去遼東前早就報備過的,單憑陸甲生還背不起這口大鍋。


    李世民之所以同意,是不願看到酒精的製作方法流散。


    這東西,一旦多了,就衝爛價格,鹿茸都變成菘菜價。


    即便蕭升幾不去搞一手,也會有其他人去下手,九成的可能還是那些宗室。


    反正,不是李世民的這個親戚倒黴,就是那個嶽丈受傷,一般人也不敢對少卿的產業出手。


    至於常德玄,君臣默契地忽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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