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謙卦


    三月,草長鶯飛,空氣中飄蕩著暖意。


    範錚終於伴駕而歸,與鐵小壯一同迴到敦化坊。


    “阿耶!”


    驚天動地的叫聲中,犢子似的範百裏撞到了範錚懷裏,滿滿委屈的模樣。


    “阿耶你怎麽去了那麽久?範百裏想你了。”


    範錚這一刻覺得,心兒都要化了。


    “阿耶也想大郎啊!可是,得在前麵為大郎打壞人嘛。看你這力氣,是跟師父好好學了點本事?”


    範百裏一臉的驕傲:“現在,範百裏可以提棍子打壞人了!”


    小嘴一癟,範百裏有些失落:“可惜本事有限,不能為阿耶護住作坊。”


    抬眼望,酒坊、紙坊隻餘殘垣斷壁,坊中民居雖無礙,不免死氣沉沉。


    範老石中氣十足一聲咆哮:“瓜皮!還不趕緊迴來看二郎!”


    範錚的心落了大半。


    阿耶無礙,想來諸人亦無礙,倒也無所謂了。


    反正,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迴來,挨大巴掌時記得要乖。


    耶娘容顏如故,阿娘懟起人來嘴依舊不饒人,杜笙霞抱著繈褓中的娃兒,對範錚輕笑。


    “迴來了?”


    “迴來了。”


    老夫老妻之間,已經絲滑得不需要一點刻意,對話、做事都自然無比。


    範錚俯身看了眼在夢中露出笑臉的二郎,細眉、小眼、小鼻子,小嘴做夢還咂巴,手臂線條順暢,可不是範百裏當初那藕節模樣。


    一般規律,大郎的身子是要比二郎壯實一些。


    範錚輕輕伸出食指,放在二郎半攤開的掌心中,二郎本能地抓緊了,麵上笑容更甜美了。


    “取了名字沒?”範錚小聲問道。


    “這不等伱少卿迴府取名麽?”杜笙霞撇嘴。


    別看這是定遠將軍府,可範老石本就沒多少墨水,取名的事,別難為他了。


    定遠鄉君元鸞與華容縣君杜笙霞的觀點是一致的,最好是讓範錚取名。


    一是範錚半步公卿,他取名二郎沾得貴氣;


    二是範錚在外廝殺,不待他迴來取名,怕他有怨念;


    三是範錚在朝中,對於避諱相當熟悉,不至於犯禁。


    第一條,範錚是認可的;


    第二條就無語了,他至於那麽小肚雞腸麽?


    至於避諱,好吧,哪個朝代都得避諱。


    “範歸?嘖嘖,這名字通犯規,不妥。”


    什麽諱、令、禁、仁、醉、幹、順、節、教、法、罰之類的字眼,都是不能用的——誰讓他姓範呢?


    二郎誕生當日,天象為晴,無大風大雨。


    “《周易》第十五卦:謙,地山謙,坤上艮下。解曰,謙,亨,君子有終。”


    坤上艮下,是指卦象的形狀,意為如高山一般積累,而外表謙遜,不惹是非。


    在六十四卦象裏,謙是中中卦,其中的六爻爻辭盡為吉利。


    “六二:鳴謙,貞吉。”


    意思為明智的謙讓,占卜為吉利。


    所以,二郎的名字,就順理成章的成了範鳴謙。


    範百裏有點銳意進取的意思,就讓範鳴謙謙讓守成,兄弟互補,也能有退路。


    元鸞奇怪地打量了範錚幾眼:“沒多個腦袋呀,怎麽會用《周易》取名字了?以前那個文武雙廢的大郎哪去了?”


    這就是親娘,戳心戳肺,偏偏你還得笑麵相迎。


    成家立業這幾年,範錚的養氣功夫好了許多,即便耶娘的話不中聽,也隻是一笑置之。


    沒奈何,這是親的。


    “不會用《周易》算卦,還不會截取卦辭麽?”範錚輕笑。“上次陳矩年道長給範百裏取名,我就學會了嘛。”


    杜笙霞輕輕拍著範百裏的手背:“大郎呀,記住二郎的名字叫範鳴謙,時不時要叫他的名字,他才能記住呀。”


    範百裏聲音壓得極低:“範鳴謙,記住了,這就是二郎的名字。”


    跑出府外,範百裏驕傲地告訴陸飛甲:“我家二郎有名字了,範鳴謙!”


    範鳴謙輾轉了一下身子,烏溜溜的眼睛睜開,看到範錚這張陌生的麵孔,小嘴癟了癟,開始醞釀哭聲。


    杜笙霞笑眯眯地抱起他,輕聲說道:“二郎,這是你阿耶,他迴來了,給你取名範鳴謙。來,摸摸他的胡須。”


    杜笙霞執著範鳴謙的手,撫摸到範錚的麵頰,再摸到胡須。


    範鳴謙似乎找到了有趣的遊戲,輕輕拽著胡須,幸好力氣不是太大。


    範錚維持著慈愛的笑容,不敢稍有改變。


    沒法,範鳴謙對他還不熟悉,唯恐臉色稍變會嚇到他。


    幸好沒多久,範百裏就屁顛屁顛的跑過來逗弄範鳴謙了,那小心翼翼的動作,盡顯身為兄長的仁愛。


    晚膳時分,陸甲生照例帶著陸飛甲登門,坐上早為他父子準備的位置。


    “破費了。”範錚接過陸甲生送的玉圭。


    玉微有暖意,在日光下隱隱有氤氳之相,是上等貨色,符合李商隱說的“藍田日暖玉生煙”。


    玉上的圖刻,是民間最高檔次的麒麟,雕工中上。


    陸甲生的家底漸漸殷實,買上好藍田玉也沒什麽負擔。


    “你沒受傷吧?”


    範錚突兀地來了一句。


    陸甲生搖頭:“不管怎麽說,我還是朝廷的宣義郎,他們沒敢動手,坊民也早就讓我疏散了,我早拆毀了關鍵物件,在他們麵前一把火燒了紙坊、酒坊。”


    陸甲生壞笑道:“其實,蕭氏的目的,隻是紙坊。”


    範錚指著陸甲生,無奈地笑了。


    陸甲生心頭明白,事情不鬧大,最多罰酒三杯,走了一條惡狼,又會再來一群瘋狗。


    所以呢,陸甲生每天遣坊中老得風吹就倒的坊民,到萬年縣、雍州、皇城鳴冤。


    《貞觀律》中明確規定,在最底層衙門沒有判決之前,再往上一級告狀是越訴,要笞四十。


    可是,陸甲生這雞賊,遣出去的都是隻有半口氣的老翁、老嫗,要是笞一杖就死了,哪個衙門承擔得起?


    老是老了點,一聽說坊中願意每日給付十五文錢,全坊花甲以上的老人都拄著拐兒,風雨無阻的告狀。


    這些年,外頭的勞力越來越不值錢,十五文錢,足夠一個成丁累死累活的了!


    甚至,青龍坊與立政坊的老人都想掙這錢,卻因為名不正、言不順,被陸甲生拒絕了,氣得他們直跺腳。


    範錚笑罵:“刁民!”


    陸甲生笑道:“窮山惡水出刁民,還不是被逼的?反正,我也想好了,最多這個宣義郎不要了。”


    範錚停箸:“咦?你不是一心想讓陸飛甲入國子監?”


    陸甲生目光狡黠。


    即便真丟了這官身,你範錚還能看著我家大郎上進無門?


    吃不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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