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錢淨土遊說


    磧北,鬱督軍山。


    風依舊透著寒氣,零星的綠芽剛剛從泥土裏探頭,沙褐色的留鳥沙雀在泥土上來迴跳躍。


    薛延陀王帳,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兩鬢霜白,高居大椅,椅上墊一張斑子(老虎)皮。


    其側,嫡子肆葉護可汗乙失拔灼目光閃爍。


    與乙失拔灼對坐的,是高句麗太大使者錢淨土。


    下方,是戰戰兢兢的沙缽羅泥敦策斤,正一字一句地轉述天可汗的口諭。


    一個銀盞砸到了沙缽羅泥敦策斤腳下,乙失拔灼怒發衝冠:“若非看在你是我叔祖份上,憑這窩囊相,就該宰了你!”


    沙缽羅泥敦策斤對乙失夷男倒沒有多怕,畢竟真珠毗伽可汗雖然至高無上,卻較克製性子,可乙失拔灼這個侄孫脾氣不是一般的暴烈!


    狗東西!


    你還知道我是伱叔祖啊!


    乙失夷男微微擺手,製止了乙失拔灼的發作,不大的眼睛閃著倦色與忌憚。


    現在的薛延陀,不是剛剛立國之時,攤子大了,處處捉襟見肘,要顧著方方麵麵。


    如果諾真水一役,乙失頡利苾沒有輸得那麽慘,沒有引起迴鶻諸部背叛,沒有被生擒,大約乙失夷男還有一點底氣跟大唐掰一下腕子。


    二十萬人呐,就一役全廢!


    倒是乙失頡利苾當時的狼狽不足為奇,人呐,誰沒個狼狽的時候?


    當年的乙失夷男,被西突厥趕到突厥時,一樣身如野狗。


    人丁都不是問題,反正薛延陀的男兒,如同開春的野草,割了一茬,春風一吹又長出來了。


    可是士氣這東西,一旦傷了,就很難提起來。


    就很奇怪,當年薛延陀弱小無助,被西突厥與突厥輪番踹時,士氣都沒低落過啊!


    “天可汗敢這樣說,自然是有信心應對薛延陀的挑釁。”


    乙失夷男飲了一碗滾燙的馬奶。


    二月的薛延陀啊,依舊冷得刺骨。


    老了,換當年,莫說是二月,就是大雪天也敢赤膊廝殺的。


    “真珠毗伽可汗言下之意,竟不打算趁虛而入?”錢淨土滿麵驚訝。


    按常理,大唐的皇帝、太子傾巢而出,西北不是空虛嗎?


    遊牧民族,不都以擄掠為好?


    看乙失夷男這架勢,錢淨土竟有種看到吃人的惡狼批袈裟、敲木魚、頌佛經的荒謬感。


    乙失夷男嗬嗬一笑:“是啊,天可汗及太子東出,可你是不是忘了,長安還坐鎮著李靖?”


    錢淨土強行辯駁:“李靖老邁多病,若是出戰,得死在軍中。”


    乙失拔灼接口:“倒莫小看了李靖,當年征吐穀渾,他已過花甲了吧?結果呢?”


    這倒是,當時的李靖垂垂老朽,又一身病痛,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支撐著把吐穀渾犁了一遍,逼死慕容伏允。


    乙失夷男笑笑:“薛延陀立國時日尚短,還無力對抗大唐,更不想再來一次燕然勒石。”


    《後漢書·竇融傳》記載,東漢車騎將軍竇憲擊北匈奴,大勝而還,於燕然山勒石(刻石碑)記功。


    燕然山,就是現在的鬱督軍山,後世的蒙古杭愛山。


    燕然一詞,在燕然勒石之後,還引申出“戰爭”之意,如:“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請纓不係越,且向燕然山”等。


    《後漢書》還記載了《封燕然山銘》全文,後世還發掘出原勒石碑。


    “高句麗願許百年山參十支、上等貂皮衣百領、兩隻幼年玉爪海東青,並奉上鐵甲千領、銅矛千支。”


    錢淨土不動聲色地開出價碼。


    玉爪,可是海東青裏的極品,幼年狀態更利於調教。


    乙失夷男雖然不貪婪,奈何錢淨土給的,實在太多了啊!


    可是,乙失頡利苾已經試出了大唐阿耶的成色,巴掌那是又狠又準!


    左右為難,心思晃蕩。


    乙失拔灼搖頭:“時節不當。大唐有個詞叫防秋,什麽意思呢?隻有秋天收獲了,各族才會去劫掠,他們才需要防。”


    意思,春日你去劫個鬼?


    大家肚裏都沒食!


    “我覺得,大唐是不能動的,我薛延陀勇士也不善攻城。”乙失拔灼冷笑。“但是麽,迴鶻、拔野古諸部,可以借機收拾了。”


    剛剛越冬的牛馬,雖然掉膘,可那是輕易撈到手的啊!


    乙失夷男放下銀碗:“傻不是?迴鶻諸部,比我們還窮,鷺鷥腿上能刮幾兩油?非要打,當然是打突厥!”


    乙失拔灼桀桀怪笑。


    突厥現在是最軟的柿子,四分五裂,好不容易大唐遣李思摩來當乙彌泥孰侯利苾可汗吧,他們倒嫌棄李思摩類似胡人的相貌,把人逼走了。


    現在的突厥,沒有可汗,或者說處處是可汗,連個千餘人的小酋長都敢自稱可汗了。


    磧南的突厥各部遭了殃,本來就各自為政,現在又突遇強敵,完犢子!


    “看看,這就是你們造的孽!好好哄著乙彌泥孰侯利苾可汗不行,非要把他擠走!”


    “可汗在時,至不濟,可以求大唐出手救助,諾真水一役就是明證。”


    “現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阿史那車鼻,你也是阿史那一族,擔起可汗重任吧!”


    阿史那車鼻嗤之以鼻。


    車鼻部位於突厥極西的金山之北,即便是薛延陀大肆劫掠,也未必能及金山。


    西麵的西突厥,更是亂哄哄一片。


    所以,為什麽要圖這個虛名,替你們擋災?


    車鼻部的勇士雖然很彪悍,可人數是個硬傷,勝兵萬人是無法與薛延陀一較高下的。


    “別鬧,我阿史那車鼻兵不過萬,當不起可汗大任。別指望大唐或者西突厥,大唐在看我們笑話,西突厥忙於內訌。”


    “倒是可以指點你們一條生路,打不過,就降於薛延陀啊!我們的祖先不都這麽幹的麽?”


    這話很真實,突厥早年,不是柔然的鍛奴麽?


    祖先的榮光……嗬嗬,你先得保證自己活著吧?


    各酋長對著狼頭大纛捶胸頓足了十息,做出了艱難的選擇——降薛延陀。


    雖然被刮了許多牛馬,甚至女子也被搶了不少,好歹當順民沒死幾個人。


    擄人者,人恆擄之,突厥人嚐到了當年被他們禍害的滋味。


    就是那麽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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