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很了不起的樣子


    駿馬長嘶,三匹身形修長的烏孫天馬踏入麥苗。


    “攔住他們!”


    漆雕攀抓過一把耙子,狂唿著向三人衝去,四麵的官吏、官奴、蕃戶,也操著農具,氣勢洶洶地圍了上去。


    即便知道這三騎一定有出身,官奴、蕃戶也如同紅了眼的細牛,哪怕拚著挨上一刀,也要換三騎挨一糞叉。


    麥苗被踐踏,就意味著官奴、蕃戶要少吃幾口,對於遊離在饑餓邊緣的官奴、蕃戶來說,這就是要他們的命!


    烏孫天馬速度快,之所以為軍中淘汰,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負重能力不足,從而淪為王孫公子的新寵。


    賽馬為戲麽,又不需要負甲。


    馬踏麥田,不是無因,是抄近道贏得比試。


    至於說麥苗代表能養活多少人,抱歉,在紈絝眼裏,賤民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死不完的。


    誰曉得京苑南麵監這麽瘋,南麵監帶頭操家夥也就算了,那些卑賤的官奴、蕃戶也從四麵八方圍過來,一副以命換命的架勢。


    “本官太子太子左清道率中候尉遲寶琳,你們是要殺官造反嗎?”黑麵紈絝抽出橫刀,厲聲咆哮。


    官奴、蕃戶滯了一下。


    官,很了不起的樣子。


    漆雕攀一耙築過去,厲喝道:“區區從七品下中候,在本官麵前也敢稱官?耶耶從六品下京苑南麵監漆雕攀!”


    尉遲寶琳輕鬆地架開漆雕攀這一耙,麵色有點難看。


    撞到苦主麵前了,偏偏苦主的品秩還比他們大,這就難辦了。


    這是長安近郊,不能揮刀殺人滅口。


    “我阿耶是開府儀同三司、鄂國公尉遲敬德!”


    遇事不決,祭出阿耶,這是紈絝們賴以製勝的法寶。


    尉遲敬德今年乞骸骨,得授開府儀同三司,朝朔望。


    同時,煉仙丹、服雲母、築樓池、著羅綺、奏商音,不與人往來。


    簡單地說,這是在效仿李靖,不然你想像一下半生廝殺的粗胚演奏音樂,何等的違和。


    尉遲寶琳是尉遲敬德的嫡長子,阿娘蘇娬於隋大業九年亡故,然而就成了無人管顧的野娃兒,性子惡劣得很,雖而立之年亦不守禮法。


    尉遲寶琳的歲數,確實不小,你想想他孫女能嫁許敬宗的娃兒,大致就能推斷了。


    尉遲敬德之子尉遲寶琪、尉遲寶環,那是妾生子,庶子。


    所以,尉遲敬德謝絕皇帝賜婚公主,是自有考量,要完全用對亡妻情深來說事,就失之偏頗了。


    真情深,伱妾都別納。


    理由,與事實,往往是有差距的。


    漆雕攀的耙子,終究沒有再築下去。


    對尉遲敬德這位大唐名將,漆雕攀還是心存敬畏的,畢竟這是連江夏郡王李道宗都揍的狂人。


    範錚踱過去,目光輕蔑地掃了漆雕攀一眼。


    就這?


    “諸棄毀官私器物及毀伐樹木、稼穡者,準盜論。”


    “諸竊盜,不得財笞五十;一尺杖六十,一匹加一等;五匹徒一年,五匹加一等,五十匹加役流。”


    “諸強盜,不得財徒二年;一尺徒三年,二匹加一等;十匹及傷人者,絞;殺人者,斬。殺傷奴婢亦同。”


    範錚慢條斯理地背誦著《貞觀律》。


    尉遲寶琳手忙腳亂地收刀入鞘:“喂,別仗著你官大欺負人啊!本官沒有傷人,更沒有殺人啊!”


    看到那一襲緋色官服,尉遲寶琳就知道,今天有難了。


    家世、職司,隻能唬一些敬畏權勢的人,對範錚這號張口閉口把《貞觀律》抬出來的官員,沒用。


    雖然之前沒有直接打過交道,尉遲寶琳還是了解範錚的。


    這廝的脾氣不太好,對弟子格外照顧,自己之前謀奪的飛騎校尉,可不就是他徒弟來著?


    狗屁學生,隻是學生,犯得著掀桌子麽?


    幸好沒去飛騎,陰差陽錯的,晉王成了太子,尉遲寶琳跟過來,八品就成了七品,還不用受飛騎的罪。


    什麽,武將的娃兒就一定要子承父業?


    說笑了,阿耶廝殺了一輩子,圖的不就是子孫不用再去廝殺麽?


    有從龍之功,誰還去飛騎啊,現鍾不打打鑄鍾,食不食油餅?


    “看來,太子左清道率中候,是對本官的判決不滿,對《貞觀律》不滿啊。”範錚一聲輕笑。“要不要本官遣防合,持隨身魚符,請三省主官來主持公道?”


    “大可不必!”


    尉遲寶琳下馬,身子硬挺。


    “來吧,不過是七十杖,尉遲氏的男兒還承受得起。”


    紈絝歸紈絝,尉遲寶琳心頭還是有數的。


    大錯不能犯,小錯不能斷,這是阿耶傳授給他的保命之道,也深合尉遲寶琳這破性子。


    有錯就認,認了就改,之後再犯……


    這是一個無限循環,雖然消耗的是尉遲敬德的功勞,卻也讓尉遲寶琳真正在東宮紮穩腳跟。


    有意思的是,現在循規蹈矩的太子李治,對尉遲寶琳時常犯錯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欺男霸女這種事,好放縱啊!


    你說尉遲寶琳作死?


    嗬嗬,人家連損毀的數量都控製得精準,就是杖刑,憑你怎地也扯不到徒,這也是一份能耐。


    京苑南麵監沒有刑杖,去衙門借用就是。


    有意思的是,為尉遲寶琳說情的人不少,許敬宗那個老奸佞也出場了,不曉得是不是認為杖責的數目不夠。


    司農寺施杖,多少有點越俎代庖,但相關衙門默然不語。


    當他們不想懲治這些紈絝麽?


    問題是,每一個紈絝身後,都有一大堆關係啊!


    禮部尚書、江夏郡王李道宗親臨,為尉遲寶琳說情,就是一個很好的範例。


    “京苑總監維護朝廷綱紀,本官很認同。”有意思的是,李道宗自認的身份,是官身,而非王爵。


    “尉遲寶琳頑劣,也是我們這一輩人長年在外行軍打仗,疏於管教,總監能否網開一麵?”


    就問你普通官吏,遇上這樣的求情,怎麽辦?


    不抬手,你能與這些關係對抗嗎?


    抬手,日後追責,全是經辦官吏的責任!


    到時候,求情的人臉一抹,裝從來不認識你了。.


    範錚的迴答讓京苑南麵監覺得提氣:“正因為他阿耶管不過來,本官才好心代管一管。吃一塹長一智,這些頑劣娃兒才能長大。”


    嘖,這話讓尉遲寶琳沒法聽,這是自居長輩了?


    尉遲寶琳挨杖刑、賠錢,京苑南麵監對範錚的姿態放低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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