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提一句,唐朝的官方匠人,很多是蕃戶、雜戶與他們的後裔。


    婚姻的話,蕃戶隻能娶蕃戶,雜戶隻能嫁雜戶,給良人當妾都不行,專業一點叫當色為婚。


    律法裏的“色”,當然不是指色相、容貌,而是將人分為各色人等。


    蕃戶、雜戶,不能當府兵、不能讀書,就是要你家沉淪下去。


    也許你家厲害,有人能世代將知識傳下去,但這是鳳毛麟角的概率。


    但是,熬到改朝換代,然後得以翻身的人,更罕見。


    要知道,雜戶裏還有“前朝遺留”一說。


    雜戶因為落籍在州縣,所以一些坊區有雜戶居住,是很正常的事,敦化坊的雜戶就安置了十戶。


    但是,往日的雜戶們就很安分守己,老實得跟鵪鶉似的,今天衛君子是怎麽生起不該有的心思?


    看了看衛君子那雌雄莫辨的麵容,範錚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


    或許,衛君子與太子李承乾的新寵、太常寺太樂署樂人稱心,還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雜戶與太常寺的普通樂人,理論上是同一階層的。


    也就是在官府征番役時,雜戶是二年五番,每番一個月,負擔比民戶重很多。


    但是,都淪落到這地步了,能活著就好,奢求什麽呢?


    衛君子含恨跺腳,扭身抹淚離去,雖然一身麻布圓領袍,依舊擋不住風情萬種。


    嘶……


    難怪以太子之尊,都能改雙向。


    當真應了後世那話,男人妖嬈起來,就沒女人什麽事了。


    關鍵你還生不起反感之心。


    範錚目光打量著局促不安的孫九,嘖嘖兩聲,卻沒說下去。


    點到為止,畢竟一個素得太久的男人,幹點啥,不要強迫,也不過分。


    取向這種事,老祖宗們玩得很花的,從龍陽君開始,都還誕生了幾個成語,雅得讓人搖頭。


    誰跟我說古人很傳統?


    誰?


    後人玩的,不過是古人玩剩下的。


    那些張嘴閉嘴厚古薄今的,對諸如剝皮革草之類的優良傳統,就隻字不提了。


    孫九隱約覺得忐忑,嘴皮蠕動了半天,忽然迸出話來:“坊正,我知道有人在接觸鐵大壯他們,想打探杏花村的消息。”


    範錚的眸子微縮。


    好家夥,還不死心呐!


    陸甲生補了一句:“不像是東市那些粗人。”


    孫九眼神閃爍,卻被範錚捕捉到了。


    “你知道些什麽,是嗎?”範錚露齒一笑,棗木短棍在掌心裏輕輕擊打。


    孫九猶豫了幾息,還是吐露了消息:“是一個跟衛君子長得很像的年輕人,衣著華貴,身邊跟了幾個像府兵、但是又軟了許多的人物。”


    孫九這樣的老貨,其他方麵未必中用,可一雙眼睛還是比較毒的。


    府兵、護衛、部曲,孫九能夠一眼就辨別出來。


    活得久,見得多。


    範錚默然。


    像府兵、又軟了許多,指向性還是很明確的。


    左右衛麾下的親府、勳一府、勳二府,太子左右衛率下轄的親府、勳府,都在這個行列之中。


    府兵,這個詞其實可以細分。


    三品以上子、二品以上孫為親衛,入親府;


    四品子、三品孫、二品曾孫,為勳衛入勳府,或率府親衛;


    然後是翊衛及率府勳衛、諸衛及率府翊衛。


    至於地方上,則是折衝府的府兵。


    看,照樣有三六九等。


    不好理解的話,可以直白地將親府、勳府視為官員子弟蹭資曆的地方,翊府就是真正的作戰、值守單位。


    能讓孫九說軟的,大約也隻有身世不凡的親衛了。


    左右衛此時此刻畢竟還是大唐的主戰力,哪怕是親衛也得像點樣子,能夠鬆懈一點的大概就太子左右衛率的親衛了。


    跟衛君子很像,未必是指相貌像,可能是氣度相像,特別是“雙兔傍地走”的氣度。


    因此,來人的身份,範錚就鎖定在稱心身上。


    相當於說,範錚之前的瞎推斷,居然可能成真,稱心與衛君子,看似八竿子打不著,卻有一條線將他們連接起來,這才是衛君子想擺脫雜戶身份的底氣!


    “怎麽沒人告訴我呢?”


    範錚的目光看向陸甲生,眼裏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手中的棗木短棍不自覺地微翹。


    哦,阿耶含恨出手,棗木短棍外頭看起來沒事,內裏還是有些問題,掂上去手感不對,迴去該換一根了。


    陸甲生微微擺手:“不關我的事,鐵大壯他們昨天黃昏被人問起,早上才反應過來,覺得不對,剛跟我說沒多陣。”


    呃……


    範錚無奈了。


    鐵大壯他們,幹活是一把好手,腦子嘛,不敢恭維。


    足足過了一夜才發覺不對,真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難為他們還能反應過來。


    大概,這也是他們賣力氣、不賣腦子的原因吧。


    範錚歎了口氣:“一幫沒警覺的!讓鐵大壯告訴杏花村,對方可能出自東宮。”


    陸甲生唬得瞪直了眼,手中的棗木短棍落地,砸到腳背兀自不知。


    老天爺,敦化坊屁大的地方,能招來東宮注意?


    ……


    雜戶衛君子脫籍不成,次日卻有萬年縣司戶史持符文將衛君子調至隔壁立政坊。


    哦,前麵沒有細說,官府的符文,指的是下行公文,不是道士畫的符籙。


    再過得幾天,聽說衛君子尋了個孤老,當了人家的養子,脫了雜戶籍,繼而不知所蹤。


    戶籍的卷宗,相信已經天衣無縫。


    經手的司戶史,據說已經去了邊地為官。


    看,隻要有心、有權,律法算個屁?


    範錚隻能表示,努力守好自己這一道關卡,至於別處,從九品下的文散官而已,多什麽事?


    世上的不公,多了去,範錚隻能保證自己手上相對公平。


    你沒看錯,相對公平。


    這世上就沒有所謂的絕對公平。


    立政坊的坊民,敢跟平康坊的坊民比小日子麽?


    鄯州的小百姓,敢跟長安城的百姓比生活麽?


    同樣的事,在樊大娘與鐵大壯之間,範錚可能稍稍偏向誰,不是一目了然嗎?


    難道還刻意疏遠關係更近的樊大娘,偏向關係相對平淡的鐵大壯?


    範錚的腦子又沒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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