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學內早就空空蕩蕩。


    糜斐得到放假的通知,都有些難以置信。


    倒不是說別家蒙學就不過年了,隻是一般不會那麽早,基本都是臘月底才放皮猴子的野馬。


    甄行、甄邦帶著小同窗,打掃了一遍坊學,叉手向先生辭行,鐵小壯擠眉弄眼偷笑。


    隨後,鐵大壯等二百餘壯勞力陸續進入坊學,在外麵還樂嗬嗬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在外人麵前,他們必須強顏歡笑,以表示有能力應對出現的生存危機。


    實際上,大家都知根知底,知道很難辦。


    坊內確實還有一些田地,可不足以讓他們轉為農夫,一些菜畦的土層也沒那麽肥沃。


    其實不難理解,當年宇文愷建造長安城的時候,肥沃的熟土,很多是轉運到了皇宮。


    坊設計的用途,雖然有準軍事建築的理念在裏頭,但最終仍是以居住、生活為主,人員的增加也讓坊中可供耕種的土地減少。


    所以,當年宇文愷設計那種在戰爭狀態下,坊內還可以保持耕種的理念,太理想化。


    勒一勒褲腰帶,上元節還是能熬過去的,可那之後呢?


    千把號人去打零工,工價得跌不說,相互搶活計得幹起來。


    關係再好,再有情誼,餓上三天你也會掄著拳頭去搶。


    正如鐵大壯的煩惱一般,平日看鐵小壯能吃總覺得是一種幸福,如今看鐵小壯能吃是一種煎熬。


    掙不到足夠的錢,拿啥養?


    錢是人的膽,沒錢,二百號漢子站著都是鬆鬆垮垮的,沒有精神氣。


    即便範錚進來,鐵大壯等人表達了一點恭敬,依舊蔫頭巴腦的。


    範錚不耐煩地敲著黑板:“行了,多大點事!一個個腰板直一點,不就是上工嗎?坊裏已經給你們聯係好了,上元節之後,全部在啟夏門外、芙蓉園側做事,土石方、建設全部按主顧的要求來。”


    “做得好了,可以留下成為長期的夥計。工錢,人家也不會拖欠你們,不會比外頭低。”


    “但是,別怪本坊正沒把醜話說前頭,不準偷奸耍滑,不許對外人談起主顧的事,哪怕是對家人也不行!否則,本官也不介意讓你們嚐嚐棗木短棍的滋味!”


    漢子們臉上重現了光彩,一個個顯得快活無比。


    雖然這個坊正好打人,也沒大事的,行端坐正自然沒災禍了。


    尤其這個坊正身上扛個官職時,更沒人能反抗了。


    鐵大壯抱臂獰笑:“說好了,坊正的話,誰敢不聽,坊正揍他我摁人!”


    “敦化坊漢子,一口吐沫一個釘,坊正願意為我們牽線搭橋,我們也不能讓坊正難做!”


    範錚壓了壓手,坊學內安靜下來。


    “事情還沒正式開始,你們要學會安靜,別瞎嚷嚷,否則人家立政坊、廣德坊的人過來搶活怎麽辦?”


    這話獲得敦化坊漢子們的高度認同。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是人類的通病,好處還沒到手,外人就來鬧著“均”,誰也受不了哇!


    漢子們的情緒鬆動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就開始了。


    “鐵大壯這廝,怕是明年又要擺酒咯!”


    “又得隨一道份子錢?”


    “不是,他耶兒倆都那麽能吃,哪個婆娘受得了哇?”


    議論聲中,鐵大壯的笑容漸漸得意,顯然還不是在瞎說。


    “還有誰?與樂喜和離的苦貞貞唄。說不上絕色,絕色也不是我們這個階層配擁有的,但這種知冷知熱、閑話還少的婆娘,過日子足夠了。”


    “可憐的樂喜喲,好不容易娶個婆娘,生生被自己阿娘禍禍沒了。”


    範錚瞪大了眼睛,左右打量著鐵大壯:“好你個濃眉大眼的……”


    能讓同伴取笑,說明鐵大壯至少成功了一半。


    苦貞貞隻是和離,不是守孝,就是立刻應允鐵大壯求親也沒人能嚼舌根子,能幾個月沒應允已經夠矜持了。


    “坊中今年的婚事都是官媒烏氏經手,辦得還得公道。需要的時候說一聲,我替你出麵請她。”


    範錚倒是樂見其成。


    不過,苦貞貞阿娘的身體,始終是一個問題。


    病了十年,熬了十年,依舊頑強矗立。


    身體不好,肯定還會形成拖累,之前樂林氏厭棄苦貞貞,未必沒有她阿娘的因素在裏頭。


    如果她阿娘一下撐不住了,守孝服紀期二十七個月不能婚嫁。


    就是那麽麻煩。


    鐵大壯那並不充裕的褡褳,能不能夠承受得住苦貞貞母女的重負,還未可知。


    要知道,樂喜別的不說,賺錢的能力可是鐵大壯的倍數以上。


    ……


    範錚家小宅院的牲口棚裏,一小叫驢、兩小草驢“啊呃”的叫聲此起彼伏,讓元鸞的腦殼都有幾分疼。


    “吃草、吃豆子也就算了,怎麽這一天到晚就總叫喚呢?就是拉著磨也不停的。”


    元鸞頭疼地往驢槽裏倒了一把豆子,順便在三個位置放了一點食鹽。


    真正養過大牲口的人都知道,牲口也是需要一定食鹽補充的,大象就會自己舔鹽礦石,《太白陰經》裏甚至還規定了,一匹軍馬日支鹽三合。


    範老石負起手,第一次顯出一絲富態,眼睛都笑得隻剩一條縫了:“日子好起來了咧!就是大郎這倔驢還沒答應說媒。娃兒他娘,要不我們另外養一個得了,免得幹等。”


    元鸞放下手裏的活,呸了一口:“老沒正經的!大郎快迴來了,你的偃月形餛飩捏夠沒?”


    名稱聽著稀奇,其實是大家常吃的餃子,宋稱“角子”,元稱“扁食”,清稱“餃子”,叫法不一樣而已。


    在北方,過年不來一餐偃月形餛飩,年似乎不怎麽完整。


    範老石看著一幅粗壯樣,包偃月形餛飩卻是一絕,每次還要送讓元鸞提幾十個給樊大娘母子嚐一嚐。


    街坊鄰居的禮尚往來,就是這麽充滿了煙火氣息。


    範錚迴院子、洗手,看著在鑊裏翻騰的偃月形餛飩,趕緊擺碗碟、箸。


    至於蘸料,範老石一如往年,早就配好了。


    偃月形餛飩入口,鮮嫩的肉味、上好的蔥白香、微微迴甜的湯汁,還有騰騰的熱氣,讓人胃口大開。


    “哎,要是再多一個小人兒領著,就完美咯。”元鸞意有所指。


    範錚咧嘴一笑:“你二位還不老,努力!”


    “閉嘴!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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