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忙於政務半個多月的祁王,破天荒的沒有再迴南書房,他推了全部的政務,來到了潤園。潤意沐浴之後,坐在床邊輕輕地梳頭發,這把篦子還是祁王賞的,上頭雕刻了一枝梅花。

    下人們都已經退了出去,祁王從她手裏接過篦子,站在她身後替她篦頭發。這種精細活他以前沒幹過,有時難免會扯痛潤意,潤意一聲都不吭。

    窗外的雨還下個沒完,婆娑的竹影打在窗紙上,兩個人在床上赤誠相對的次數多,可這般相對忘言的機會太少,一時間空氣之中還有幾分凝滯。

    還是祁王先開的口:“本王知道你想做什麽。本王可以幫你。”聲音很平,但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潤意輕輕抬起眼睫,她很少有機會這樣打量祁王,祁王的眉心輕輕蹙著,好像有無數煩心事似的,她咬著嘴唇笑:“好。”她握住祁王的手,拉著他坐在了自己身邊。

    “下午您來找我了,是嗎?”

    祁王不解其意,潤意把頭靠在祁王的肩膀上,她浮光水滑的長發傾瀉在他身上:“您說要幫我,可不許反悔啊。”

    “本王何時失信於女人?”

    *

    那夜的雨不知在何時停下的,翌日清晨時分,已經又能聽見麻雀的啁啾聲了,雨後的氣息很好,濕淋淋的卻又有泥土的清香,祁王摁著潤意讓她再睡會,潤意搖了搖頭:“今兒是龍抬頭,也是秀女們進宮的日子,前頭有太多的事要忙,奴才不能在這偷懶。”

    潤意不說,祁王都忘了,他微微蹙著眉:“父皇身子一向不康健,怎麽在這時候選秀女。”

    潤意替他係好領側的金紐子,撫平衣上的襞積:“今年是太後和皇後一起主持,大概是給幾位殿下指婚吧。”

    聽到這些祁王隻覺得頭大,他不想娶親,若是娶了一位母家有勢力的王妃,那往後便是在自己身邊安插了一雙耳目,如今乾坤未定,紫禁城像是一方渾水,他自顧尚且不暇,根本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

    “若是太後想給本王指婚,你偷偷派人來告訴本王。”潤意替祁王戴冠的時候祁王突然煩躁地擺了擺手:“算了,一會你和本王一起去壽康宮看看,萬一太後的懿旨直接下了,後悔都晚了。”

    二人正說著話,弄影已經把避子湯送了進來,潤意端起碗喝了一口,微微蹙了蹙眉:“怎麽和往日的不大一樣,似乎苦了些。”

    “本王聞著和以前一樣。”祁王漫不經心地說,“你要是嫌苦就不喝了。”

    “還是要喝的。”潤意皺著眉一飲而盡。

    *

    祁王已經很久沒帶著潤意一起走長街了,潤意步幅小,他也刻意壓住了步子等她,兩人一前一後,進喜遠遠地在後麵和懷善咬耳朵:“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總覺得爺和潤意姑姑登對得緊。”

    天空澄澈,鳥雀落在了壽康宮的歇山頂上,離壽康宮還有幾十步路,遠遠地瞧見兩排桃紅柳綠的年輕女郎迎麵走來,衣香鬢影、暗香盈動。潤意輕笑:“爺,咱們來早了。”

    這些貴女們並沒有注意祁王這邊,年輕的姑娘們單看著便賞心悅目,更何況個頂個的月貌花容,她們正向壽康宮的方向走去。便在此刻,祁王漫不經心的目光飄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他凝眸看了良久,猛地皺起眉:“等等。”

    他闊步走上前去,那些貴女們顯然嚇了一跳,有幾個甚至拿著帕子遮住了麵容。祁王對旁人視若無睹,徑直走到隊伍的末尾,看著其中一個穿杏紅色春衫的年輕女子,一字一句:“你叫什麽?”

    那女孩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單看著細微之處的確有幾分美來,隻是皮膚不像一般女兒家那般細膩白皙,衣著並不華貴,眼神也是怯怯的,她啊了一聲,往後退了半步:“我叫柳攜枝。”

    她說的不是官話,還有幾分京外口音,引她們過來的劉姑姑皺了皺眉,對她不用敬稱謙辭有幾分不悅。劉姑姑對著祁王行禮:“柳小姐是幽州人士,離京城不算遠,柳大人是幽州三品按察使,柳小姐行三。”

    祁王的臉色很不好。

    “早春風冷,瞧柳小姐的頭發都被吹亂了。”潤意和煦地對著她福了福身子,“太後還在裏頭聽各位娘娘的晨定呢,柳小姐不如和奴才去偏殿重新綰發吧”

    這是潤意的好處,她那副玲瓏心肝不點即通,祁王站在她背後,微微抿平了嘴唇,柳攜枝下意識看向劉姑姑,劉姑姑姑姑點頭:“你和潤意去吧。”

    壽康宮附近有幾間小院,平日裏便是給貴女們準備的留宿宮中用的,潤意把柳小姐請進了頭所殿,下人們魚貫地退出去,潤意想走,祁王卻摁住了她:“瓜前李下,你走了便說不清楚了。”祁王並不擅長和女子打交道,有潤意在便融通多了。

    頭所殿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了,有些桌子已經存了一層薄灰。這一重又一重的九重宮闕,若不是有人居住,便會迅速的破落下來。

    柳攜枝看上去並不是個機敏聰穎的人,也沒有素來貴女們該有的從容得體,此時此刻她不安地捏著衣角,怯怯的也不敢抬眼打量祁王和潤意。

    “這裏沒有旁人,你重新告訴本王,你到底叫什麽名兒。”

    這位柳小姐顯然是怕極了,肩膀都在打顫,她咬著嘴唇不吭氣,潤意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你不要怕,這兒是紫禁城,不能把你怎麽樣。你把實話告訴我們,總沒有壞處。若是到了太後那,便成了欺瞞主子了。”

    顯然是潤意的話起了作用,柳小姐猶豫了良久,終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著潤意的袖子:“姐姐,我確實不是柳家的女郎,我……我叫李天冬,我父親是柳大人麾下的縣吏,月前有人找到我父親,說柳家舍不得讓嫡小姐入宮,想收我做義女頂替進宮。那人承諾我父親,說進宮之後,會讓我……服侍祁王。”

    潤意有些驚訝,她下意識地迴頭看向祁王,頭所殿裏沒有點燈,在一團昏晦的光影裏,並不能看清那男人的神色。聽到這個名字,他的手在袖中驟然緊握成拳,好像在極力按耐著什麽。潤意忖度片刻,她叫來破月:“你帶著這位小姐去偏殿休息,幫她重新梳妝,我的妝奩盒子裏有對珍珠耳環,我不常戴,拿來送給柳小姐。”

    潤意向來是極細致妥帖的人,說起話來輕聲慢語,帶著安撫人心的味道。眉眼盈盈間,無端便叫人覺得可親。

    “多虧你告訴了我,這件事先不要聲張,旁人若是問起,你便說你就是柳小姐,是潤意姑姑請你來的,旁的一概不知。剩下的事我來解決,行嗎?”

    李天冬忙點了點頭,跟在破月身後走了出去。

    頭所殿沒有火石,周遭一片昏暗,雨後的微光透過錦支窗傳進來,落在祁王的身上。就在這明與暗的臨界之處,他坐在寬椅上,宛若一尊雕像。

    潤意走到了祁王身邊,輕輕叫了一句:“爺。”

    祁王的目光一點一點轉到潤意的臉上,潤意第一次從這個男人眼中看見如此神色,沒有仇恨與痛苦,隻是鋪天蓋地的疲憊,好像說的每一句話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本王認得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母親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女嬰對著他說:“她是你的妹妹,叫天冬。天冬是一味性溫的藥材,希望她往後能成為性情溫和的人。”

    送她入宮的人,其心可誅。

    祁王的目光落在潤意的發頂,閃著一圈微亮的熒光:“把她安置起來,不要聲張。”

    潤意輕輕嗯了一聲,起身出門,在門被合上的那一瞬間,自門縫中看去,她覺得祁王身上流轉著盛大而無邊的孤獨。

    進喜和懷善還站在門口,懷善有些心急地說:“那邊的選秀都開始了,這柳小姐不在,搪塞不過去啊,太後主子問過幾次了,奴才們不知道該如何迴話呢。”

    頭所殿裏種了一棵巨大的桃樹,早春之際已然芽發,暗香徐徐。潤意長長吸了一口氣:“你去迴了太後主子,說柳小姐被祁王殿下相中了,隻是出身不高,名份還得商榷,先在宮裏教一陣子規矩,等天氣轉暖了再議定。”

    這套說辭或許太後不能全信,但至少信過八分,三品官的女兒又不是做嫡妻的,太後不見得有興致多看兩眼,如此一來倒也能瞞天過海。

    潤意心快如電,條理清楚地說著:“把我身邊的破月撥過去隨身侍候她,再從內務府挑兩個老實的宮女,需要我過目才能給柳小姐送去。往後頭所殿就留給柳小姐住,侍衛從祁王府的人裏挑,不得主令,不能放一個人進來。旁人問起就說柳小姐病了,不能吹風見人,若是有寫給她的書信,先送去給王爺一覽。”

    做完這一切,奴才們紛紛領命,潤意倚著那棵桃樹,隻覺得身心俱疲。

    這便是人人歆羨的紫禁城啊,高高的四角天,連綿看不到頭的紅圍牆,還有無數明處暗處的醃臢汙穢,看似一團和氣,實則暗潮湧動。

    身後有門軸轉動的聲音,頭所殿裏的門,也該上油了。潤意側身看去,祁王已經緩步走到了她麵前。頭所殿花香樹影,他波瀾不驚,大約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眼眸深處,萬籟俱寂。

    路上,祁王簡單的講了一個故事:“我母妃犯了錯,被罰去寺廟靜心,被人陷害,強迫嫁給了幽州一個縣吏李平。李天冬的容貌和我母親有幾分肖似。”三言兩語,輕描淡寫,背後血淋淋的過去是無法對女人說起的。

    潤意沒有問那時的祁王在哪裏,也沒有問賢主兒犯了什麽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那天的風很大,二人衣袂紛飛,被春風卷到了一起。

    到景祥門下,那棵老梅樹旁,二人便要分別了,祁王去前朝,潤意迴後宮。

    那棵樹下,落英繽紛,紛紛揚揚間似乎下了一場紅雨。

    潤意輕聲說:“就像您和奴才說的一樣,都過去了。”

    她的目光清潤,祁王笑笑,仍舊氣度雍容。他抬起手輕輕碰了碰潤意的額頭:“本王知道了。”

    潤意的遠山眉下,一雙眼睛像靜水流淌,祁王看見了她眼裏的憂色,心中微微一暖,好像被什麽東西柔軟的包裹住。鬼使神差地,他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角。

    她身上帶著暖軟的桂花香,讓人發自內心的寧靜,祁王蜻蜓點水地落下那一吻,淺嚐輒止:“別害怕,本王沒事。”他似乎永遠這麽強大,沒有任何事能傷到他。

    潤意的眼睫輕顫了兩下,祁王站起身時,她的臉似乎被晚霞映紅。春火燎原,好像燒到了耳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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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昨天的評論好可愛哈哈!

    親愛的大可愛們,《西江月》要在明天v了,零點點準時發v章,大家應該知道入v前三天的訂閱比較重要,所以懇請大家可以幫燕燕訂閱一下,前三天的評論區都會掉落紅包,就當是免費請大家看文了。謝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支持,不管是繼續陪伴我,還是我們有緣再見,能夠被大家喜歡和鼓勵,我都特別開心。祝大家生活愉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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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推一下我的預收文,文風和這本比較像,也是偏正劇風的。

    《金甌》

    前一世,雲輕岫抗旨拒婚,堅決不嫁給陰戾狠毒的燕王傅時文,紅衣如火嫁入了東宮。

    她不知道,傅時文也曾滿心歡喜地給她選嫁衣。

    婚後,太子一心愛慕心上的白月光,她孤獨半生,鬱鬱而終。

    而那個陰戾寡言的男人,終身未娶。

    他踩著屍山血海闖進東宮,用劍尖挑起太子的下頜:“你就是這麽對她的?”

    再睜開眼,迴到了她抗旨拒婚的那一天,傅時文把雲輕岫堵在巷子裏,皮笑肉不笑:“我勸你死心吧,你是皇上賜給我的,就算是死,也得埋在我的身邊。”

    雲輕岫一言不發,走到他麵前,吻住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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