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說書先生看見祁王氣度高華,心說不是惹到什麽地頭蛇了吧,說起話來陪了幾分小心:“我草民一個,哪裏輪得到我議論朝政,這是別人給我寫的話本子,寫得可都是前朝的事兒啊!”

    “這別人又是哪個,別是你自己杜撰出來的吧。”

    這老頭啊了聲:“這哪能有假!這人我也不認得,每月初一十五會來戲園子裏聽戲,有時就會拿話本子來賣,這故事是我今兒剛收來的。”

    潤意從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甚至到最後,還柔柔地去拉祁王的袖子:“爺,咱們迴去吧。”

    好夢易醒,可惜了。

    她哪裏不知道這是個圈套呢?

    在這樣人流如織的地方提起這件事,為的不就是傳進她的耳朵裏麽,那說書的老頭不依不饒:“大家可都看見了,快給老朽評評理,這人模人樣的公子哥,專門和我這一把老骨頭做對……”

    祁王聽得不厭其煩,丟了一錠銀子:“這麽個破故事,往後不許講了。”收了錢,那老頭的罵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十分複雜,既有幾分悻悻的,又有幾分開心。

    潤意自然知道,許多年前那一切遠沒有結束。自長嘉公主死後,她確實擁有了一段短暫的喘息時機,她偶爾也會和那個男人賭書潑茶,消磨時光。這些確實也曾在某一瞬間讓她忘記了仇恨,隻可惜,偷得朝夕罷了。

    那天,迴掖庭的路上,月色如銀,祁王閉目養神,也一路無話,隻有馬蹄的得得聲,踏在青石磚上的動靜。

    潤意一個人靠在馬車的牆壁上,那說書先生的話猶在耳畔響起:“那地上的血,用了半條金水河都衝不幹淨……”這句話,讓她下意識的瑟縮。

    一件風氅兜頭扔了下來,原本一直放在祁王的膝頭,此刻扔給她,仍舊帶著祁王的體溫,眼前一片黑暗,祁王沒說話,依然閉著眼睛。潤意把自己縮在這一團黑暗裏,有些鼻酸。

    就好像是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突然有人問她累不累一樣,很長時間以來,她從來沒覺得累。隻是這一刻,她偷偷地想,若是沒有那些仇恨就好了,她就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人生。一滴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滴落,濡濕了祁王玄色的風氅。

    祁王並不是在假寐,電光石火間他已經想到了一個人。

    他想為長嘉公主複仇。

    這一切開始向他無法控製的方向行去,他了解潤意,他知道潤意明知是鴻門宴,也會隻身赴宴。他不想幫她,卻又找不到不幫她的理由。他總覺得潤意像是一支快要燒完的蠟燭,她飄渺地晃在風裏,大仇得報的那天,就是她徹底消散的那一天。

    祁王的心很亂,無時不刻他的思緒都在轉,某一瞬間他蹦出來一個新的念頭,若是潤意能有個孩子就好了,或許為了這個孩子,她總會有一個活下去的動力,她便不會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為了仇恨舍生忘死。

    這個念頭讓他有莫名的恐懼,也讓他無法克製的焦躁,他伸出手伸進風氅裏,摸到了潤意冰冷的手,牢牢握緊。好像下一秒,她就會徹底消失一樣。

    *

    那一天的潤意,比祁王想象的還要平靜。

    黏稠而漆黑的夜色裏,她閉著眼睛好像已經睡著了。

    他自然猜得到,當年沈家的案子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簡單,可當這樁陳年往事與隨王聯係起來的那一刻,他也忍不住微微吸氣。

    那可是當年盛極一時的名門望族,被如此荒謬的罪名下獄,最終以致滿門抄斬,祁王自己也忍不住唏噓。李廷散播出來的消息到底有幾分真,其實對他來說並不難考證,隻是在某一瞬間,祁王清楚的知道,他並不能牽涉其中。

    不是不行,而是不能。此時此刻,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皇後一黨的勢力連根拔起,若是一擊不中,那便是後患無窮。成大事者,自古便不能拘泥於兒女情長。他應該冷眼看著潤意以卵擊石,然後玉石俱焚。

    一個人消失在紫禁城裏,就像是一滴水落盡大海裏,輕飄飄的,不會掀起任何水花。

    但這個人是潤意,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潤意。

    那一夜,祁王睜著眼睛到天明,翌日清早,潤意的精神卻很好,好像昨天的那些事並沒有影響到她分毫,她一如既往地為他熏朝服、更衣、戴冠,甚至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的弧度都和過去絲毫不差。

    但在那一段時間,祁王不管是上朝還是南書房聽政,整個人神思倦怠、顧慮重重,明顯是沒休息好的樣子。有個和祁王私交甚好的武將名叫吳江,他把祁王上下打量了一通,粗聲粗氣地說:“王爺,切不可縱欲無度。”

    祁王沒有和他說這些話的心情,草草地擺了擺手。

    今年的立春來得有些晚,上元節後又三天,便是立春。祁王前往城郊桑台行了親桑禮,把皇帝重視農耕的思想傳遞給百姓。

    那天夜裏,乾清宮中擺了一場家宴,各宮的娘娘和皇子們聚在了一起。儀貴人告病不來,是眾人意料之中的事。

    宴上的氛圍並不好,四處充滿著凜冽的肅殺氣,皇帝把一切盡收眼底,卻又無能為力。這是獨屬於天家的掠奪,是父與子、兄與弟之間的掠奪,稍有不慎便是功虧一簣。皇帝老了,他所期待的共享天倫早已成了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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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潤意站在祁王身邊,這一天的祁王一如既往的沉默,更甚至他除了給皇帝敬酒之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瓊州台今日擺滿了綠梅樹,暗香盈盈。和處處輝煌煊赫的殿宇兩廂陪襯,既有天家富貴,又有文人雅興。

    看著下頭表麵和氣的兄弟臣子,皇上長長的歎了口氣:“今兒是立春,立春後又是一年選秀了,你們幾個總鬧著不肯成家,如今趁著這次選秀,也好好替你們相看一迴,總不能讓京裏的女兒家們盼紅了眼睛。”

    祁王起身拱手道:“多謝父皇。”

    “你別謝朕,”皇帝睨他,“你從來便是最不服管教的,你若是老老實實聽朕的話,朕估計早早就該抱上皇孫了。”

    大臣們都附和著笑笑,祁王既沒笑也沒說話,他摁著座椅的扶手緩緩坐了下來。祁王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潤意是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來的,很奇怪,外人覺得難辨喜怒的祁王,她卻總覺得他沒那麽難懂。

    雖然皇上反複重申不過是家宴,既不談國事,也不拘於君臣之禮。祁王和隨王兩個人坐在相鄰的席位裏,卻離著天塹之遠,哪裏有人敢不看他們的臉色呢?

    有時,潤意也覺得,皇帝像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努力維持著太平盛世的表麵和諧,殊不知自己的兒子們已經日益不再遮掩鋒利的爪牙。

    “放肆!”

    麵酣耳熱間,突然聽見一聲脆響,給隨王倒酒的侍女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潤意抬目看去,原來是她失守打翻了酒盞,酒液流到了隨王的衣擺上,他猛地站起身來。席間登時叮叮當當的響起杯盞碰撞聲。

    那小宮女簡直被嚇破了膽子,整個人像篩糠一樣瑟縮地抖著,隨王揮手:“把她給本王拖下去。”

    小宮女咬著嘴唇,臉色慘白,連求饒都忘了。隨王餘怒未消,就聽見一個女人靜靜地在他耳邊說:“一個手腳粗笨的丫頭,怎能讓隨王殿下如此大動肝火。”她手裏拿著酒壺,從容地把酒倒在隨王的杯裏,“紅玉是去年剛來的,說起來還是我教的她規矩,她規矩做的不好,奴才替她給殿下賠罪。”

    鎏金的酒壺有著纖長的頸子,壺嘴周遭鑲嵌了藍寶石。潤意的手指纖細靈巧,宛若水蔥,十足的賞心悅目。

    還記得頭一迴見潤意時她牙尖嘴利的模樣,想不到還能見到她此刻溫馴的模樣。隨王飲了幾杯酒,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把潤意上下打量一番:“你替她求情?”

    ※※※※※※※※※※※※※※※※※※※※

    祁王:“讓潤意給你倒酒?毒死你毒死你毒死你。”

    *

    特別想寫一本奶狗與狼狗並存的男主,以前沒嚐試過這個人設。不過下一本肯定寫《金甌》的,奶狗男主還得往後排,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這種男主。有時候覺得白切黑女主配黑切白的男主也帶感,但是這些好像都是冷題材,不敢伸出試探的jioj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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