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意迴到自己的潤園時,整個人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

    破月幫她打水梳洗一番,潤意讓她也迴去睡覺。再過不了一兩個時辰,天就要亮起來了,大年初一,還有數不完的事要做。

    她料想著祁王不會來了,沒有安排人守夜,插上了門閂。

    祁王在三希堂枯坐了半個時辰,突然站起身,門口的進喜睡得頭都耷拉到了肩膀上,祁王沒叫人跟著,跨過他,徑自出了門。

    後半夜時又飄起了雪,他沒有撐傘,冒雪來到了潤園,看見潤意房中的燈都熄了,祁王在她門口用力推了推門,紋絲未動。

    他耐著性子拍了幾下,裏麵的人睡得沉,絲毫沒有起身為他開門的意思。

    祁王在冰天雪地裏站了足有一刻鍾,終於忍不住,用了蠻力破門而入。

    冷風灌了進去,潤意撐著身子緩緩坐起來,看著那個嘴角抿平的男人。

    如同綢緞一般的長發滑落在床上,潤意披衣下地,趿拉著繡鞋給他倒了杯水,水有些涼了,她想叫人去燒一壺,被祁王摁住了。

    潤意拿來火石,擦亮了燈花,橙黃色的火苗,躍動在二人的眼眸深處。

    屋裏燭火熏然,祁王身上的雪花一片片化成了水,潤意從櫃子裏取出兩套常服,在祁王麵前抖開,她細白的手指落在祁王頸邊的盤扣上,祁王抬起手,反握住了潤意的手。

    兩廂對望,祁王問她:“怎麽沒給本王開門。”

    聲音很低沉,沒有情緒起伏。

    “睡得沉了,沒聽見。”潤意對著他笑,“下迴就記得不鎖了。”

    她越是溫柔如水,祁王心裏便更是鬱結,腦子裏想到的便都是她方才對江世卿疾言厲色的模樣,他垂下了手,任由潤意替他更衣。外頭的袞服已經濕透,裏頭的中衣還幹著。

    眼前這男人心情不好,潤意不知道自己在哪惹了他,祁王沒說話,潤意從櫃子裏拿了一床祁王平日裏的寢具打算鋪在床上,祁王已經先她一步在榻上躺好了,潤意猶豫了一下,也坐到了床邊。

    “這幾日本王不在紫禁城裏。”每年祁王在這時候都會有忙不完的事,要麽是去皇陵祭祖,要麽是去天壇、地壇祭祀天神和地神。潤意心裏很明白,她嗯了一聲,祁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微微一用力,她被拽倒,仰麵摔在了枕頭上。

    祁王撐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燭光之下,潤意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門板被祁王拆開,再關上已經關不嚴了,就在此時,一縷風吹過,吹熄了潤意剛點燃的蠟燭。

    四周驟然落入一團黑暗之中。

    潤意感覺到那隻握著她手臂的手,驟然用力收緊,她輕輕吸了一口冷氣。

    她的房中常年點著燈燭,因為她不知道祁王什麽時候會來,夜裏睡覺時也會留一盞小燈。此刻,夜闌人靜,她覺得祁王的唿吸聲有幾分急促。

    她說:“我去把燈點上。”說罷欲起身,那隻手卻始終不願放開她。

    “您得把我鬆開呀。”

    過了很久,祁王鬆開了她的手臂,低沉地嗯了一聲。

    潤意重新點亮了燈燭,走迴到了床邊,那個男人穿著白色中衣,正在火光之中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睛像是幽靜的永夜,裏麵有一閃而過的……驚惶?

    潤意一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這分惶恐一閃而過,很快便煙消雲散。

    燈花爆裂的聲音響在寂靜夜色裏,這天夜裏,祁王做了那個很久沒有做過的夢。身後那片火海,燃得半邊天都通紅,母親聲嘶力竭地喊:“快跑!別迴頭!”

    他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腳下一空,跌進了一條河裏,河裏暗礁無數,巨大的黑暗幾次將他吞噬,又拋向半空,河中的水草像是一雙又一雙利爪,拉扯他的腳踝。

    他慌亂之中摸到了一隻手,柔軟,溫熱,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而這隻手的主人也用力迴握住了他。

    祁王猛地睜開眼,天已經微微吐白,潤意的眉眼寧靜太平:“您做夢了。”

    “嗯。”祁王又緩緩把眼睛閉上,潤意輕輕往他那側挪了挪,她說:“奴才有段時間也愛做夢,很嚇人的夢,像是真的一樣。”

    “後來,您把奴才叫醒了,您說主子都起了,沒見過像我這樣的奴才。我就想,那些都過去了。奴才不能總沉浸在悲傷裏。”

    *

    祁王從隆宗門出紫禁城的時候,耳朵裏還飄蕩著潤意的那幾句話,也不知怎麽,許多年來如鯁在喉的事,突然不再像過去那般刺得他生疼。

    進喜笑著和懷善咬耳朵:“你看殿下,是不是在笑。”

    懷善嚇了一跳,連忙推他:“你不想活了就大點聲說,讓王爺聽見,別說是我說的,我還沒活夠呢。”

    *

    每年的祭天儀式,都由皇帝親自主持,今年皇帝病重,這份差事落在了祁王身上。眾人皆知,皇帝對這個兒子的看重之心。

    祭天儀式流程而繁瑣,迎神、行禮、進俎、初獻、亞獻、終獻,每個流程都有嚴格的執行標準。祁王登臨圜丘之上,光祿寺卿們皆俯首行禮。

    這是新年後第一個晴好的天氣,重簷上的鎏金寶鼎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高聳雲端,祁王身著祭服登上三層漢白玉丹壁,丹壁之下,群臣渺小。在這俯瞰眾生的位置上,祁王微微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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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龍藻井富麗堂皇,四根立柱象征著一年四季,十二根圓柱代表著十二時辰和十二個月。祁王從來不否認自己的野心,站在這裏,向四方俯瞰,整個天地仿佛都已被他收入懷中。

    祁王在沙場上征戰了很多年,這五六年間,他征討過無數座城池,而今天下初定,他也突然萌發出幾分豪邁之情。

    江山如畫,遠山在藍天的映襯下,勾勒出嫵媚的輪廓。

    有時間要帶那個女人來這看看。

    這個念頭是突然萌生的,但是好像十分順理成章,就連祁王自己也沒有覺察出有什麽不對。

    祭禮持續了三天,祭禮結束當夜,祁王收到了一封來自紫禁城的密信。說是密信,但是祁王知道,這封信是故意給他看的。

    懷善和進喜不知道信裏寫了什麽,隻知道祁王臉色鐵青著從房裏走了出來:“傳令下去,即刻將孟曆羈押。”

    昌定元年,新年的煙火氣尚未散去,祁王和皇後母家的鬥爭一觸即發。民間傳聞說是為了一個女人,卻也有人搖著頭說:“天下大事,從來不是女人能左右的,隻不過是沉屙太久了,也到了該剜除的時候了。”

    *

    潤意醒了。

    她睜開眼睛,外麵應該是化雪的動靜,有水一滴一滴的從牆壁的縫隙間滲透進來,她掙紮著爬到牆邊,從茅草下麵摸出來一塊石片,在爬滿青苔的發黴的牆上又劃了一道。

    第五天,今日是她被關進慎刑司的第五天。

    這五天來,除了一些飲水之外,她沒有吃任何東西,大多數時候,她一個人靜靜地躺在茅草上發呆。沒人來告訴她為什麽要把她留在這,她一度覺得,若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紫禁城裏,也不會被任何人發覺。

    這五天裏,她想了很多事。想起父親母親,兄長,還有三個姐姐。想起她自己身上永遠卸不掉的仇恨。偶爾,也會想起祁王,那個常年不動聲色的男人。

    他應該已經迴到紫禁城了,發現她消失了,他會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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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沒有迴大家的評論,但我每一天都在好好碼字,歡迎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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