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薛居正來說,當官家其實並不是沒有好處。


    他作為大宋,甚至是有史以來,除了堯舜之外頭一個被真真正正的“禪讓”,且完全沒有軍權的官家,被放在鐵板上烤是肯定的了,滿朝文武到底會如何看待他這個官家誰也說不好。


    但留名青史,甚至是濃墨重彩卻是肯定的了。


    而且他也不打算幹到死,他目前的打算是先幹個幾年,然後就退休將位置甩給下一代儲君。


    那他本人既然是官家退休,難道還能重新迴去幹他的三司使麽?


    說白了那能去的地方就隻有一個了:商行。


    也就是說這當官家,完全就是做商行股東的捷徑啊!


    這幾年裏他當然也不能隻當個任憑擺布的泥菩薩,因為趙家想要的並不是一個泥菩薩,否則他們家退下來幹嘛?試驗麽,自然得有個試驗品的樣子,趙家想看的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官家能做到什麽樣的事,又不能做什麽樣的事。


    所以對薛居正來說,最好就是能在自己的任期上完成一件大事,而且提起這件大事的時候天下人,史書都會認為是他的功勞。


    這樣,他帶著這樣的一樁功績,就可以安安穩穩的退休,甚至在董事會中也擁有一席之地,他的後人甚至也可以做商行的大股東。


    青史留名,他老薛也算是沒白當了這個官家,沒白折騰了這麽多年。


    目前的大宋,大概有以下幾件事情稱得上戰略工程。


    其一,是朝廷改禮,也就是徹底放棄了所謂的周禮,在搞符合大宋國情的君臣之禮,目前的牽頭人是趙光義。


    為了方便,趙光義甚至還親自擔任了禮部尚書。


    說白了就是要限製軍權麽,比如,目前的皇室消費已經被牢牢的限製,每年花多少都有預算,所有的花銷和其他的朝廷衙門一樣,都要在度支司過一手,隻有度支司同意了,這個錢才能花得出去。


    雖然這薛居正已經當了十來年的三司使了,度支司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但在這件事上,沈義倫充分的展示了什麽叫做反骨都長在臉上來了,麵對這位老領導,他幾乎把能卡的錢都給卡住了。


    花錢?


    當個皇帝你花什麽錢。


    後宮嬪妃?


    趙匡胤的媳婦們現在是商行在養,你花什麽錢。


    東廠,西廠,內廠現在的處境也非常尷尬,但好在趙光美極力做主,不但讓度支司同意了他們每年的財政撥款,更是用商行的力量給了他們一定的產業,讓他們擁有了一定的財政自主權。


    反貪的這個事兒是必須有一定獨立性的,否則,反個屁。


    類似的措施也都不少,比如最近趙光義就一直在重提門下省,著重提高了禦史台的地位與門下省合並,正兒八經的重迴了一把古製,正兒八經的重提封駁之權。


    也既是,以後皇帝的命令也必須通過門下省的審核才能推行天下,而門下省的成員則包括政事堂的幾大宰相加幾個參知政事,暫時負責門下省議事的則是禦史台的張靄。


    言官們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懟官家啦。


    第二件大事就是軍隊改革,也就是要創建海軍,裁撤禁軍。


    不過這件事是趙匡胤親自抓,他這個所謂的官家,在太上皇麵前那不就是個屁嗎,裏外裏這事兒跟他就沒有關係。


    軍隊的事兒,可以說他是碰都不能碰的。


    剩下的還有幾件大事,比如說趙德昭主導的西南大開發,亦或是劉光義等人在籌謀的攻略南唐,此外還有東南,西北,哪邊都能做出一番大業。


    當然了,還有趙光美現在一直念叨著的奴隸遣返問題,這也都是大事。


    可是這麽多的大事,他這個官家的能力有限,是不可能都管過來的,而且任何的政策都有副作用,而且有些事他在這其中能起到的作用也很有限。


    奴隸遣返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大宋已經富足到周邊異族會主動過來自己賣自己的地步了,想通過一紙政策就解決這個問題,純屬癡人說夢,這非得是一個巨大的工程不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


    而且這個奴隸問題分明是個遠憂,不是近患,至少目前為止,這些奴隸們還很乖,絕大多數也沒到自由期。


    反正城裏的奴隸也都是以女奴為主,女人,能幹出什麽大事來?大多數估摸著十之八九還是嫁給宋人當小妾的,而隻要做了小妾,那出什麽問題就都是家庭倫理了,跟朝廷有什麽關係?


    雖然數據顯示,大宋現在和離的夫婦越來越高,開封府甚至都開始統計和離率了,不過至少在薛居正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麽大事。


    他這個官家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且隻打算幹幾年,至多不超過五年,自然不能把精力放在這種短期不見效果的事情上。


    所以首先,薛居正打算大批的提拔新儒學派的官員,然後想辦法讓朝廷撥款加大對民間的教育投入,除了六經等儒學經典之外尤其要重視職業教育。


    趙光美和趙匡胤本質上都是退出了朝廷的,但是趙光義人卻還在朝堂之上,此人在朝,對自己這個官家的掣肘實在太大,趙匡胤和趙光美要是不管,他基本就隻能做這齊王殿下的提線木偶了。


    這也不是趙匡胤和趙光美想要看到的結果,沒有試驗意義啊也。


    而除了這件事之外,薛居正打算將精力,放在新農作物的種植推廣,新糧種的選育培養,花費的推廣使用等一係列的農業生產改革上。


    所謂的社稷安穩,不就是五穀豐登麽。


    再多的宏大敘事,什麽開疆拓土,能夠反映到普通老百姓身上的好處,都不是那麽顯而易見的,再說趙光美和趙匡胤珠玉在前,他就算幹出再多的事兒,也注定會被挑挑揀揀,也一定會給人一種沒啥大不了的感覺。


    畢竟,一個完全集權的統治者,他做的任何好事都會被人民所牢記,而一個不能集權,像他這種通過選舉接班的方式上位的統治者,做得好是應該的,稍微做得差一點就會被罵昏君。


    這其實也是趙宋不做家天下的原因。


    那,他何不把精力放在那些真正能夠立竿見影的事情上呢?


    農業改革相對立竿見影,而且這個活兒就是三司在推,他熟悉啊。


    而這件事,其實跟趙光美所要推行的奴隸遣返製度,是有一定的衝突的,因為現在的大宋真正幹那些比較辛苦的農活兒的,尤其是集體農場負責種地的,現在都是外地來的農奴。


    這個時候搞什麽自由身,搞什麽遣返,肯定會耽誤農業生產,有些奴隸未必會想要自由身,大多數的地主更是從沒想過什麽解放奴隸的事兒,肯定會出亂子的,肯定也會耽誤他的新作物種植計劃。


    換言之,薛居正的政治主張和趙光美相衝突了,而現在薛居正才是官家,所以這種政務上的事,趙光美還必須得聽他的。


    相當於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了。


    當然他真要是認真的搞的話薛居正肯定還是得聽趙光美的話,但那樣的話試驗的這個意義就沒了,趙光美也隻好倆手一攤,從善如流。


    村裏的農奴動不了,城裏的奴婢……那就想想辦法唄。


    其實他是有一套方案的,就是進一步完善開封城,乃至大宋其他城市的用工管理製度,建立保險公司,強製要求城市用工必須上保險,同時自然也就要求用工必須用籍,同時加大義務教育,民間教育的投入,將以前隻有禁軍子女享受的教育資源推廣到所有城市。


    花錢肯定是要多花許多的,但也能大大的促進就業,對目前的大宋來說問題不大,但這麽大的事兒必然還是隻能由他來親力親為的。


    於是思前想後,趙光美也幹脆放棄了開封府尹的職位,將之交給了商賈出身,自己的幕僚入仕的孫連城。


    同時,也辭去了自己樞密院直學士,中書門下平章事,等等說是實職,但早就已經不上班不管事兒的宰相官職,功成身退。


    徹底放棄了朝廷官員的這個身份,著手成立保險公司去了。


    爵位當然是保留的,依然是秦王,但其實他壓根也沒有封地,不出意外的話大宋以後也不會再出現有封地的貴族了,王爺不王爺的,大概率是不會再有人封了,封也無所謂。


    趙家自己都不承認自己是皇族了,一共就這幾個男丁,手裏都分了商行的股票,子孫後代什麽的,就從手裏的股票往出分也就是了,不可能給國家再增加負擔。


    當然最重要的,以後隻要是不出什麽大事,他就不可能再給薛居正掣肘了。


    退,就退個幹幹淨淨。


    當他的手續辦完,一個人帶著幾名護衛溜溜達達地走出宮城的時候,卻見朝中的文武百官已經不知什麽時候都聚攏在了宮牆門外,烏泱泱的足有數百人。


    大概看了一下,絕大多數都不熟,就認識站在前麵的那些頭頭腦腦,大多數還都是文官,可以說,多年來一直都是趙光美的敵人。


    百官在此分裂兩派,在趙光美走出來後,卻是由趙普帶頭,所有人難得的朝他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秦王之賢,縱周公,管仲,亦萬不能比,當為聖賢,請受拜!”


    說罷,匍匐於地。


    要知道,宋代本來就少跪禮,不是沒有,但一般非重大場合確實是很少跪的,尤其是薛居正上台之後趙光義搞的重議君臣之禮,別說跪拜了,朝廷官員麵對官家的時候都坐沙發了。


    結果,現在放眼望去,這些個京官全都跪下了。


    而且看起來,恐怕京官裏至少來了九成以上,很可能是全來了。


    走出宮牆,則是楊業,黨進在前,領著兩司禁軍,黑壓壓不知多少,似是將所有人都弄來了一般。


    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齊刷刷地向他叩拜。


    軍陣密密麻麻,跪下之後一眼望不到邊,後麵好像還跟著許多的平民。


    當然,洛陽的平民基本都是軍屬。


    “起來吧,爾等甲胄在身,就不必對我施以如此全禮了。”


    一眾將士仍舊是跪著,誰也沒起。


    所謂的甲胄在身,不能全禮,說白了無非就是老子有刀,不想給你全禮罷了,真要想行,忍一忍還是能行得下來的。


    “哎~,行吧,我走啦,我大宋的江山社稷,從此,就仰賴諸君了,我,賺錢去啦,哈哈哈哈哈。”


    說罷,帶著自己的護衛上馬而走。


    卻不想這長長的隊伍居然一直延綿到了城門口,出了城門之後,居然連城外都有列隊恭迎之百姓,雖是遠不如城內密集,但淅淅瀝瀝的,卻是出城十裏,一直都有。


    路過的商賈,道龐的小販,甚至是附近農村的莊稼人,看熱鬧地看一下,問一句這是幹啥呢,然後就會自發地加入其中,一並站在道路兩旁,等上不知多長時間,就為了等趙光美的儀仗和排場路過的時候看一眼,行個禮。


    也不知是誰說的,說趙光美這次迴開封之後,以後可能就不會再來洛陽了,所以這一次如果不拜的話以後可能就拜不著了。


    三裏,五裏,十裏,二十裏,三十裏,走到三十裏的時候趙光美自己都率先頭皮發麻了。


    這是什麽情況啊,難道我是死了麽?這是迴魂呢不成?


    三十裏啊,居然還有人在相送,這也太嚇人了啊。


    而且這般的整法,他也沒法快馬加鞭了,隻得是坐迴了自己的馬車,也不掀開簾子,就這麽在護衛的保護下慢慢地往開封走。


    結果就是,趙光美硬是走出去五十裏後,這路上相送的百姓才明顯見少,一路上一直走到了潁川,陸陸續續收到消息的百姓居然都還他娘的有。


    因為潁川實際上已經是契丹人和遼國漢人的經濟特區麽,到了潁川一代的時候居然還有許多的遼人,甚至是遼人中的契丹人在夾道相送。


    甚至還有那放聲大哭的。


    好像他在這些遼人中比漢人中還受歡迎似的。


    本來,他聽說蕭綽現在在潁川,還想去看看兒子的,畢竟他跟蕭綽這個關係別別扭扭的,兩口子又都那麽忙,蕭綽還死活都不讓他單獨見孩子,怕他把孩子給抱走,以至於他那個兒子幾個月都不見得能見上一迴。


    現在,這還見個屁了啊,前邊指不定還有多少人在等著呢。


    事實上一直到開封城的城門口,這樣的送行隊伍居然都沒停過,而且很顯然的,越是接近開封,夾道歡迎他的反而就越是多了起來。


    趙匡胤本人也是在城頭上一邊喝酒一邊瞅著趙光美進城,見狀,不由得也是苦笑著道:“老子之前直接從皇帝的位置上退下來,也沒這待遇啊,這老三,還真是甚得民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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