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絢睜開眼,頭頂上方是鬆木製作的床榻帷架,掛著紅色的絲綢床簾,床簾左右各繡著兩隻鴛鴦。


    風輕輕吹來,床簾擺動,兩隻鴛鴦就像是活過來一樣。


    李絢側身,窗外的黃昏落日餘暉灑落在臥房之中。


    房內的衣架上掛著李絢的官衣,一旁的桌案上,放著妻子劉瑾瑜的梳妝盒。


    李絢的心情徹底的平靜了下來,奔波了那麽久,東海王這件事情總算是暫時了結了。


    任由思緒亂飛,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李絢終於起身,穿上青色便衣,出了房門。


    院落之中,不見劉瑾瑜的身影,快五個月的孕婦,還這麽亂竄。


    李絢邁步走向了前廳,一路上來迴侍女對李絢躬身行禮,李絢點頭而過。


    果然,前廳之中,劉瑾瑜正在和母妃歐陽氏一起縫製小衣。


    李絢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小衣已經做好了八成,樣子款式都不錯,李絢誇讚道:“縫的不錯,不過怎麽男孩女孩的衣服都有啊?”


    “三娘說了,將來男孩女孩都要有的,索性現在就多準備幾套。”母妃歐陽氏抬起頭看向李絢,問道:“怎樣,今日休息好了。”


    李絢點點頭,說道:“母親不必擔心,那件事情已經結束了。”


    他早上從皇宮出來之後,便到了鴻臚寺上值,不過並沒有在鴻臚寺多待,轉身就去了太子宮。


    一來,鴻臚寺有些公文要交於太子過目,二來,李絢也要將檢校右讚善大夫的牌子拿到手,三來,他也想要見一下太子李賢。


    不過很可惜,李絢抵達東宮的時候,李賢剛好去了政事堂,所以李絢也就隻好迴來了。


    政事堂位於門下省,本來隻是尚書左右仆射、中書令、門下侍中開碰頭會的會議地,不是正式的朝堂機構。


    當年,在貞觀時期,太宗皇帝下令,諫議大夫、禦史大夫和特別加銜的官員,如參與朝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也要參加政事堂的宰相會議。


    到了貞觀末年,太宗皇帝更是任命長孫無忌“全知三省”。


    “全知三省”,才是大唐真正名義上的諸相之首,真正意義上的首輔。


    貞觀末年和永徽初年,宰相們每天都要與長孫無忌在政事堂裏議事,三省的大部分政務也都在政事堂處理。


    皇帝也被架空。


    整個大唐到今日,也隻有長孫無忌一個人全知三省,但他最後的結局,也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如今的朝野諸相,雖然是以中書令郝處俊為首,但實際上論起資格,李絢的嶽翁劉仁軌幾番擔任宰相,又有東島戰功,他才是隱隱的諸相之首。


    如今大唐初年,左右仆射也被稱之為左右丞相,故而劉仁軌被稱為左相,戴至德被稱為右相。


    但平日裏和皇帝,武後接觸最多的,依舊是中書令郝處俊。


    中書省掌管機要、起草發布詔令,是最明白皇帝心意的人。


    李絢現在還沒有資格觸及到政事堂,甚至如果不是有事,他根本就見不到幾位丞相。


    劉瑾瑜抬起頭,看向李絢,柔聲說道:“郎君,事既然了了,就多休息幾天……對了,你覺得男孩的衣服更好看,還是女孩的衣服更好看?”


    “當然是……”李絢話剛開口,就已經反應過來,沒好氣的伸手捏了捏劉瑾瑜圓鼓鼓的臉頰,有些好笑的說道:“你啊,怎麽就這麽關心這事,為夫怎麽可能現在就知道,你肚子裏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外麵都說,郎君得藥王真傳,自然知道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劉瑾瑜仰著頭,眼中滿是期盼的神色。


    李絢坐下,將劉瑾瑜擁進懷裏,輕聲說道:“現在還沒到五個月,你肚子裏孩子還沒成型,為夫怎麽可能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還沒有成型嗎?”劉瑾瑜滿臉愕然的看向李絢。


    李絢擺擺手,解釋說道:“此事隻要摸一摸你的脈搏就知道了,等到七八月份的時候,你再看,那個時候,脈搏跳動會是最強烈的時候。”


    “原來如此。”劉瑾瑜有些恍然的點點頭,心中感慨,藥王弟子,還是有幾分真材實料的。


    “好了,大郎,你有什麽事情就去幫吧,不要在這裏打擾我們娘倆做衣服。”母妃歐陽氏有些不耐煩的朝著李絢擺擺手,李絢苦笑兩聲,最後隻能無奈的拱手離開。


    ……


    李絢剛到前院,就看到了餘澤從外麵迴來。


    李絢立刻上前,沉聲問道:“餘叔,手續辦的怎麽樣了?”


    “已經辦理妥當了,等到春闈之後,就去國子監上值。”餘澤對著李絢拱手,誠懇說道:“多謝王爺。”


    “不必客氣,是自家人,舉手之勞的事兒。”李絢不在意的擺擺手。


    餘澤雖然一直都是王府修撰,但實際上自從彭王故去之後,餘澤的官位便已經不被朝廷認可,起碼朝廷並不發放給他相應的俸祿。


    這些年,餘澤的俸祿一開始的時候,是由彭王妃歐陽氏的俸祿在支撐,到了後來,便是王府的商隊收入在支撐。


    到了李絢任職婺州別駕的時候,餘澤擔任州學教諭,才重新迴到大唐的官員體製當中。


    如今從婺州州學教諭,調任長安國子監教授,雖然職位是平調,但其實已屬升職。


    李絢雖然沒有向皇帝多要求什麽,但是這些東西,也無需他多說什麽,自然有人會辦好。


    “王爺,屬下迴來的時候,金吾衛左右街使已經在朱雀大街上,貼上了剿滅無生道的布告。”


    李絢點點頭,說道:“這應該是陛下的意思,這件事情早點了結,對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看了四周一眼,李絢轉口說道:“走吧,我們去書房。”


    “喏!”餘澤立刻拱手,神色在同一時間已經肅穆起來。


    這件事情,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恐怕還別有玄機。


    ……


    書房之中,李絢伸手,倒了兩杯熱茶,一杯推到餘澤身前,一杯留在自己麵前。


    李絢開始將昨日所有之事,他在歸德縣主府邸,見到樂陵縣主駙馬於善詢,弘化公主,及其夫安樂州都督慕容諾曷缽,其子右豹韜衛將軍慕容忠等人開始,到後麵,淮南大長公主,相王李旦,武承嗣和天使相繼抵達之事,一一都說給了餘澤。


    還有之後,通濟坊內的屠殺,下葬,葬禮之後密道內的搏殺,全部都仔細的說了一遍。


    李絢盡可能客觀,盡可能不帶任何個人觀念和想法,就如同一個旁觀的人一樣,將自己所做之事細細敘說一遍。


    “王爺是覺得,自己所殺之人,並非是東海王?”餘澤敏銳的察覺到了李絢心中真正的想法。


    李絢輕歎一聲,拿起了桌上的熱茶,輕聲說道:“宮中內衛局已經證明了死的那人,的確是隱太子血脈,而且新羅國使和吐蕃國使都已經證明,那個人就是和他們見麵之人,所以東海王還是死了。或者更準確的講,他是敗了。”


    “敗了。”餘澤身體微一停滯,隱隱間有些明白李絢話裏的意思。


    “是啊,敗了。”李絢看了眼茶杯中波蕩的水麵,然後說道:“或許他可能並未死亡,但是在眼下這一戰,他徹底的敗了,即便是他未來死而複活,重新歸來,但各大世家,宗室,都不會再看好他,沒人和他合作,那麽他即便是真的東海王,他也是假的,真正的東海王已經死在了本王之手,敗了也就等死了。”


    “敗了,也就等死了。”餘澤隱隱間明白了什麽。


    “或許他現在真的未死,但是現在等著他的,無非就是被人追殺而死罷了,端看這人是誰了。”李絢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森嚴的殺機,但一閃即逝,李絢隨即轉口說道:“此事對我等來講,已經了結,我們接下來需要關注的是吐蕃之事,看看該如何才能從吐蕃國使的嘴裏,問出吐蕃國內,對大唐積極準備的這一戰,究竟做了什麽應對。”


    “吐蕃國使他能知道吐蕃國內的備戰情況?”餘澤有些詫異的看向李絢,說道:“恐怕吐蕃國內就算是有做什麽,怕也不會告訴位在長安的吐蕃國使吧。”


    “本王不在意那個,本王想知道的是,吐蕃國內一旦成軍,領軍可能為誰,軍士可能來自何方,將領可能為誰,性格如何,弓弩刀劍準備情況如何,吐蕃境內,哪裏是設伏的要害之處,哪裏是水源和糧草的獲得之處。”


    李絢神色淡淡的說道:“兵法有雲,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大唐與吐蕃之戰,歸根結底在於糧草。糧草不濟,任憑前期攻下多少城池,殺戮多少敵軍,都難以避免敗退的下場。當年楊廣三征高麗,結局便是如此。”


    “王爺所說這一些,可全部都是兵部職方司的職責。”


    “兵部啊!”李絢輕歎一聲,神色肅然起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兵部職方司對吐蕃的情報搜集,乃是整個大唐最機密當中的機密,即便是他,也無法探知一二。


    “這樣的東西,我們還是自己想法整理一份吧,最好希望我們整理出來的,能夠和兵部相同,哪怕是相似亦可,若是我等自己收集的情報,和兵部職方司有了出入,那麻煩就大了。”


    李絢輕歎一聲,說道:“論欽陵從來不是一個好惹的人。”


    “是!”


    “另外,還有朝中。”李絢輕輕冷笑一聲,說道:“朝中也要盯著,之前的種種事情,已能清楚的看到,有人並不想本王好過,既然如此,本王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的,起碼不能讓他們安靜下來。”


    裴炎和武承嗣,這兩個家夥,若是讓他們算計到李絢身上,就麻煩了。


    還有,之前的賬,也該好好的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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