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麵色難看的走在秘書省的內殿通道之中,他是剛剛上值才知道,南昌王在宮門剛開之際,就衝進了秘書監,然後以天後口諭行事,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想幹什麽,而這個時候武承嗣才剛剛離開務本坊。


    前麵是內藏庫,兩名金吾衛持刀守在門前,幾名錄事被堵在門外,根本進去不得。


    不過,裏麵密密麻麻的書架之前,一眼就能看到站在前列的南昌王,還有更多在裏麵翻找的金吾衛。


    武承嗣的唿吸頓時沉重了下來。


    秘書省內藏庫,儲存著從春秋戰國,秦漢兩晉南北十六國,乃至於前隋和本朝的皇帝賜封功臣、名將、藩王的誥封、鐵券,還保存京官、外官的誥封底簿。


    雖說有類似職能的,還有史館,弘文館,集賢館,崇文館、內侍省,太子司經局等諸部,但諸司有用則存,無用則置於秘書省,諸部典籍浩廣,秘書省為最。


    看到南昌王轉頭過來,武承嗣心中立刻肅然起來,心中的不滿瞬間滌蕩一空。


    奉天後口諭,南昌王絕對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撒謊的。


    假傳聖諭是會要人命的。


    武承嗣在內藏庫門前站定,對著李絢肅然拱手道:“承嗣見過南昌王,不知王爺何事來秘書省,若是有需,下官定竭力相助。”


    李絢略微詫異的看著神色恭敬的武承嗣,據他所知,武承嗣為人行事雖不至於跋扈,但也不是什麽和善之輩,難得如此啊!


    對著門口的金吾衛擺擺手,李絢右手從腰間劍柄拿起,然後對著武承嗣客氣拱手道:“周國公有禮了,本王此來是來查找一些當年皇祖存留的一些誥封,及誥封底簿。”


    武承嗣下意識的心裏一鬆,然後拱手說道:“不知王爺需要的是怎樣的誥封,這種東西,有些存在了史館,有些則存在弘文官和內侍省,若是有需,下官可陪王爺一起去取。”


    “不用。”李絢搖搖頭,苦笑一聲,說道:“諸司之中,秘書省是最容易拿到這些東西的。”


    最容易,武承嗣不由得的一愣。


    不等武承嗣反應過來,前麵的人群當中十幾名金吾衛已經手捧著一份份的陳舊的聖旨,來到了李絢麵前,然後躬身道:“王爺,都找到了。”


    李絢微微鬆了口氣,然後快速的收攏:“歸匣,入宮。”


    轉眼,就有一名金吾衛上前,用一隻黑色錦盒,將十幾份聖旨全部裝進了匣子裏。


    李絢轉身,看向武承嗣,麵色肅然的說道:“周國公,按照規矩,是要辦手續是吧?”


    武承嗣立刻迴過神來,對著李絢拱手道:“王爺可是要進宮?”


    “對,此事緊急,需立刻向陛下和天後稟奏。”李絢看著武承嗣,恍然明白了過來,立刻說道:“周國公也請一起去吧,此事還需周國公在場,請!”


    李絢轉身對著後方的眾多金吾衛點點頭,然後快速的朝著門外走去。


    李絢的腳步很快,武承嗣剛要問些什麽,一眾金吾衛就已經跟在李絢後麵快步而出,將武承嗣的話全部憋了迴去。


    武承嗣看了眼手下的主簿和錄事,擺手道:“趕緊收拾,看看被拿走了什麽。”


    說完,武承嗣快速的跟了上去,眼神雖然凝重,但神色輕鬆。


    南昌王要的,都是些高祖皇帝時期的東西,那些東西能有多大的作用。


    武承嗣剛剛走出秘書省,然後就看到李絢已經翻身上馬,也不等他直接催馬而去。


    就在此時,一名武府的仆人正從禦街的一側快步的走了過來。


    武承嗣看了一眼,那名仆人是府內傳遞消息的仆人,看到武承嗣正在翻身上馬,仆人立刻就退到了一旁……


    有事,但可以等。


    “駕!”武承嗣轉眼已經帶著手下的護衛快速的朝大明宮而去。


    ……


    武承嗣催馬催的飛快,但李絢根本沒有等他,等到武承嗣追上了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大明宮丹鳳門下,正好,武承嗣看到了明崇儼已經正等在宮門之外。


    還沒等武承嗣開口相詢,宮中一名白麵內侍已經快步而出,看到李絢和明崇儼,立刻低身上前,恭敬的說道:“聖人口諭:南昌王,世隱真人,紫宸殿見駕。”


    “臣李絢,明崇儼領旨。”李絢和明崇儼立刻拱手,然後快步的朝大明宮內走去。


    武承嗣立刻就要跟上,但他卻守門的金吾衛給攔了下來。


    “南昌王,世隱真人,還有承嗣,等一下!”武承嗣立刻對著李絢和明崇儼高聲唿喊。


    李絢頓時頓住腳步,轉頭看了武承嗣一眼,這才恍然過來,然後對著內侍說了幾句。


    內侍立刻了然,對著門口的金吾衛擺了擺手,武承嗣立刻就被放行。


    武承嗣趕緊追上,剛準備開口問些什麽,但看到李絢和明崇儼一臉肅然的神色,他也就沒法開口。


    ……


    紫宸殿內,武後和皇帝坐在殿階皇座之上,武後手裏捧著一本奏章,皺著眉頭仔細閱讀。


    李絢和明崇儼,還有武承嗣三人進入,站立殿中,同時拱手道:“臣鴻臚寺少卿李絢,右諫議大夫明崇儼,秘書監武承嗣,拜見陛下,拜見天下,陛下萬安,天後萬安。”


    “起身吧。”李治微微擺手,然後有些奇怪的看向武承嗣,問道:“秘書監今日怎麽和南昌王,世隱真人一起同行?”


    武承嗣立刻拱手道:“迴稟陛下,南昌王奉天後諭令,前往秘書監,尋走了高祖太武皇帝時期的十幾份誥封,及誥封底簿?”


    “哦?”李治立刻看向李絢,說道:“南昌王,可是昨夜之事涉及到了秘書監。”


    “是的,陛下。”李絢立刻一臉鄭重的看向李治,然後將放在地上的黑色錦盒遞上。


    李治抬抬手,王福來立刻上前,將李絢手裏的黑色錦盒取下,然後快步迴到了李治身側。


    將錦盒放在了李治的麵前,王福來在李治和武後的注視下,將錦盒直接打了開來。


    錦盒裏麵放著一封封陳舊的誥封,及誥封底簿。


    李治有些詫異看向李絢,皺眉問道:“南昌王,這是什麽?”


    高祖皇帝李淵雖然隻在位九年,但這九年,每一年發出去的聖旨都浩如煙海,更何況是九年,再怎麽說,也不應該隻有眼前這一丁點。


    李絢上前一步,麵色凝重的拱手道:“迴稟陛下,天後,這些都是貞觀八年,從大安宮發出的高祖誥封,及誥封底簿。”


    “貞觀八年,大安宮。”李治的臉色頓時就凝重了起來,整個人立刻坐直身體,然後示意一側的武後幫他打開這一封封聖旨誥封。


    武後不敢遲疑,立刻動手。


    貞觀八年五月,高祖皇帝崩於大安宮。


    自從武德九年玄武門事變之後,高祖皇帝退位為太上皇,被軟禁於大安宮,雖然性命無憂,太宗皇帝也還算孝道,但無權就是無權。


    他所說的話無法幹涉朝中運轉,他發出去的聖旨也無人理會。


    但貞觀八年不一樣,那一年從高祖皇帝病體欠佳開始,禦醫就已經斷定他活不了幾個月。


    所以在那一年,高祖李淵從大安宮發出不少聖旨給曾經的老臣,撫慰,閑聊,甚至賞賜。


    還有不少是給他遺留下來的那些年幼的兒女,太宗皇帝看過之後一一照準。


    如今正值搜捕東海王的關鍵時刻,現在卻突然扯出了武德八年,高祖薨逝那一年的東西,這太有些敏感了。


    難道說,高祖皇帝還留了什麽不為人知的遺詔不成?


    武後,皇帝,頓時想到了這個問題。


    武承嗣和明崇儼也同樣聯想到了這裏,尤其是武承嗣。


    要知道,這些東西,原本是存在秘書省的,如果真有什麽遺詔而武承嗣不知道,那他的麻煩大了。


    還不等武承嗣想清楚是否真有這麽迴事,前方禦榻之上,皇帝冷喝之聲已然響起:“秘書監,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嘩啦”一聲,一封封陳舊的高祖誥封被甩到了武承嗣的腳下。


    武承嗣下意識的低頭,赫然就看到不少的高祖誥封之上,有的缺了幾個字,有的則是直接短了一句話,十幾封的高祖誥封裏,有七八封都是如此,看到這一幕的武承嗣直接傻了眼。


    “陛下,天後,此事……此事臣實不知啊!”武承嗣瞬間就已經跪倒在地,臉上滿是痛苦和愧疚。


    這些是高祖誥封,貞觀八年的高祖誥封,別說是現在,就是放在貞觀八年,這些東西也沒有多少用處。


    每一年秘書省整理這些東西,都隻是看上一眼,確定還在那裏就了事,誰能想到竟然有人從裏麵截字。


    截字,東海王,高祖遺詔。


    一道閃電瞬間在武承嗣的腦海中炸開,他立刻俯身在地,痛苦的請罪道:“一切都是臣之過錯,是臣管理疏忽,還請陛下和天後降罪。”


    李治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武承嗣,這個時候,武後輕輕的拍了拍李治的胳膊,輕聲說道:“陛下,此事,別說是承嗣了,就是臣妾也未曾想到會有人如此做,承嗣有疏忽之過,陛下治罪便是,如今還需要弄清楚,這些東西究竟是不是東海王拿去了?”


    李治默默的點後,然後身體稍微靠後,微微閉眼。


    武後隨即看向李絢,皺著眉頭問道:“南昌王,你是如何想到那逆賊會如此做的?”


    “迴天後,臣亦是偶然靈光一閃想到的。”李絢拱手,麵色略帶痛楚的說道:“臣當時正在那密室之外,剛剛讓人送走往宮中昨夜之事的奏折,然而突然間,卻感覺像是有人在盯著著,帶著一種特別得意的目光在盯著臣。”


    “那間供奉著高祖皇帝牌位的密室,他是特意讓你發現的。”李治立刻就明白了李絢的意思,同時緊跟著說道:“他是在向你炫耀,向朕炫耀,炫耀他拿到了皇祖的遺詔,而你們和朕卻一無所知,南昌王,你當時是否是如此想的。”


    李絢沉沉的躬身,言道:“臣有罪,但除此之外,臣想不到其他,但臣又知道,絕對不會有什麽高祖遺詔,故而隻能是偽造,而武德八年,高祖皇帝的文字,最容易的拿的到的,就在秘書監。”


    一瞬間,眾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武承嗣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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