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輕描淡寫,計策毒辣


    山林起伏,翠綠深重。


    一條大江橫跨東西,宛如玉帶一樣,從遠處的天目山脈中流出,流往東行,直至錢塘。


    這條大江,名曰新安江。


    新安江北側,一座縣城悄然安座。


    睦州,建德縣城。


    城門上下,身穿青色勁袍的兵卒,手持刀槍,目光炯炯的盯著進出的每個人。


    就在此時,四艘官船從東麵緩慢的行到建德縣城南門外。


    最前的一艘官船緩緩的停靠在南門碼頭上。


    早就等在碼頭上,一身緋色官袍的越州司馬姚誌立刻迎了上來。


    船板放下,穿一身黑色錦衣的李絢,手按八麵漢劍,麵色肅然的緩步走了下來。


    “下官見過王爺!”姚誌立刻朝李絢拱手。


    “司馬!”李絢溫和的拱手還禮,然後讓開一邊。


    千牛備身丘貞沐,婺州法曹參軍杜必興,南昌王府修撰餘澤,檢校文字王勃,檢校會稽府校尉周申,檢校婺州兵曹參軍徐劍同時從船上而下,然後相繼和姚誌拱手見禮。


    “王爺,住所已經都安排妥當,還請王爺隨下官前往安置,請!”姚誌在前麵引路。


    很前方停著幾輛馬車,李絢微微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平靜無比的跟著上了馬車。


    馬車晃動,繼續前行。


    馬車之內,隻有李絢和姚誌兩個人。


    這個時候,李絢皺著眉頭開口:“司馬,究竟是如何迴事,怎麽突然間,就下令讓本王急來建德,很多事情都還未曾準備妥當……可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如此緊急?”


    “此事還得都督和王爺細談,請王爺屬下官暫時賣個關子。”姚誌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但他的臉色已經給人一股很沉重的感覺。


    李絢原本還得兩天時間才能完全準備妥當,從蘭溪出發,但越州都督府的一份調令,讓李絢不得不暫時放下手頭的事情,帶人急匆匆地趕來建德,現在又不告訴他究竟是事情,怕不是什麽好事。


    李絢心思一轉,立刻轉口問道:“那麽司馬,如今睦州的情形如何?”


    姚誌的臉色有些沉重的說道:“數日之前,燕校尉已經帶人攻下了建德,都督府諸軍到後,便直入建德,本欲兵發淳安,可就在前日,天陰教章婉玉,匯合聖女葉綰綰,將淳安,分水,壽昌,遂安,清溪五縣教卒全部集中撤迴了睦州州城,我軍攻城兩日依舊未有收獲,故而才趕緊督促王爺趕來睦州。”


    李絢眉頭一陣舒展,隨即苦笑說道:“司馬,都督府兵精糧足,攻打一座睦州城,無非是時日長短的問題,何用如此急促讓在下連夜趕來?”


    “哪裏是什麽兵精糧足,實際情況卻是糧草嚴重緊張!”姚誌一番話,讓李絢驚訝的瞪直了眼睛。


    姚誌感慨一聲,說道:“妖女在撤往州城之前,將淳安,分水,壽昌,遂安,清溪五縣的府庫糧草和曆年存銀全部都搬空了,我等雖然自帶不少,但也僅夠五日所用,現在正在緊急從後方調糧。”


    李絢默默的點頭,睦州百姓心多不在朝廷,所以無法向百姓征集糧草,隻能從後方征調。


    雖然時日足夠,但總有些緊張,讓人心裏不安。


    可這也依舊不對啊,這麽緊急調他過來,應該是有事需要他處理才對,而且是必須是他。


    看著姚誌一副不想開口的神情,李絢微微低眉,神色肅穆。


    不知不覺中,一行馬車已經來到了建德縣衙旁邊的一座二進小院中,攜來諸人的住所已經提前準備,稍微安置,便已妥當。


    ……


    “王爺,姚兄,丘備身,這邊請!”姚誌帶著三人已經走進了建德縣衙。


    裏裏外外的數十兵丁,俱都神完氣足,精神飽滿,手握刀槍,刃光淩厲。


    剛剛走到大堂之外,立刻就聽到裏麵傳來一陣不滿的高喝:“缺糧,缺糧就去征,這裏的百姓附逆,朝廷正好追究他們的從賊之罪,收點糧又如何?”


    李絢此時剛剛走到大堂門口,剛好看到一名身穿黑色勁袍,外套銀色魚鱗甲的魁梧將領,正站在大堂中央大聲的唿喊什麽,話裏話外都是不忿之意。


    這個時候,堂外腳步聲剛好響起。


    魁梧將領和堂內左右眾人同時迴頭,就看到了走進來的姚誌,李絢和丘貞沐,以及餘澤等人。


    魁梧將領眉頭不滿的皺了一下,然後一拱手,徑自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大堂中央,黑色“公明廉威”的匾額下,一名身穿緋色官袍的大官,坐在縣令位上。


    此人五旬上下,帶著黑色璞帽的臉上滿是滄桑的褶子,看上去頗多疲態,但眼神張合之間,帶著肅殺的冷漠,一股正在仆臥的猛虎之姿撲麵而來。


    正是越州都督府都督段寶玄。


    姚誌上前,拱手道:“迴稟都督,南昌王到了。”


    段寶玄眼中的肅殺微微一收,然後神態溫和起來,抬頭看向李絢。


    李絢立刻上前,拱手上揖:“下官婺州別駕,檢校會稽府果毅都尉李絢,見過都督!”


    身後丘貞沐和杜必興同時行禮。


    “南昌王請坐!”杜必興點頭,目光看向了左側上首。


    李絢微微一躬,便走到了左側上首坐了下來,絲毫沒有遲疑。


    丘貞沐和杜必興站在了李絢背後。


    坐穩之後,李絢一抬頭,就看到了之前那位魁梧將領正坐在他的對麵,一臉冷色的看著他。


    李絢眼神淡漠以對,仿佛絲毫不將其放在眼裏。


    這個時候,坐在上方的段寶玄,開始挨個給李絢介紹,第一個便指向李絢對麵那人:“這位是會稽折衝府折衝都尉淮進,後麵這位是杭州司馬袁誼,杭州水師都尉冀囂,台州司馬賈睦,都督府功曹參軍李稷。”


    “見過都尉!”李絢肅然的對著淮進,袁誼,冀囂和賈睦行禮,其他人也都一一向李絢迴禮。


    至於都督府功曹參軍李稷,則是率先向李絢行禮:“侄兒見過王叔。”


    李稷父李恪,太宗文皇帝子吳王李恪庶子。


    永徽年間,吳王李恪被長孫無忌,汙蔑謀反,長孫無忌獲罪之後,被平反。


    “王侄客氣。”李絢拱手還禮。


    重新坐定之後,都督段寶玄看向李絢:“王爺剛才也聽見淮都尉所言,欲從百姓家中征集糧草,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都督府大軍糧草緊張,雖不至於短缺,但稍有意外,便會有局麵危急之憂,故而才有從百姓家中征集糧草的提議。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李絢。


    淮進看向李絢的目光中,不知何故,總帶著一絲冷冷的敵意。


    至於袁誼和冀囂,那都是李絢的熟人了,相互間微微點頭,算是寒暄。


    段寶玄的索問之下,在場眾人都看向了李絢,等著聽他的見解。


    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李絢抬頭,看向段寶玄,拱手言道:“此事易爾,都督不妨先依淮都尉之言,發布榜文,向百姓征集糧餉,待到群情激奮,幾欲動亂之時……”


    說到這裏,李絢稍微停頓,似笑非笑的看向臉色難看的淮進:“彼時再發布公文取消征糧,撥亂反正,示恩於眾,如此,人心必定感激。之後都督不妨免除一些小稅,收買人心,如此人心安定,就算糧草緊張,也必無憂。”


    “王叔所言極是!”李稷立刻站起來,對著李絢拱手,神色間滿是敬佩,但眼角看向淮進,眼中頗多不滿。


    建德剛剛平定,人心尚未安定,淮進就忍不住要向百姓的糧食動手,在場的諸人早已不滿。


    這裏麵的隱患,淮進未必看不出,但他依舊這麽建議,其心險惡。


    李絢雖然初來,但眾人都知他體恤百姓之名,原本以為他們強硬的反對這一提議,沒想到他卻連消帶打的,不僅否決了向百信征糧的建議,還反手將淮進坑了進去。


    這裏麵,萬一有哪個地方不穩,出現叛亂,收拾不住,立刻就是淮進之責。


    這份老辣的手段,如此的輕鬆寫意,令人欽佩。


    淮進聽完李絢的提議,神色不由得一凜,看向李絢的眼神中充滿了忌憚。


    輕而易舉就弄了個官逼民反的帽子,放在前麵等著他往裏鑽。


    南昌王,其心陰險。


    “前麵的做法就算了,直接告訴百信,我等不會向他們征集軍糧,反正不過兩日,婺州,越州的糧草就會運到,不必冒如此風險。”段寶玄直接將事情定了下來。


    “下官遵令。”李絢等人趕緊站了起來,拱手之後,才又重新坐下。


    段寶玄神色肅穆的看著眾人,說道:“睦州城經過當年之事,二十年來城防重修,更加的高聳難越,如今被賊寇占據,本都不欲士卒損傷過重,不知諸位有何良策?”


    淮進立刻抬頭,看向李絢:“南昌王在梅嶺關數度擊退天陰教進犯,守城手段嚴密,想必這攻城之事,亦有心得,不知可否賜教?”


    “不敢當都尉如此之說。”李絢稍微抬了抬手,淮進明顯是在針對他。


    李絢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才繼續開口:“睦州州城攻克之策甚是簡單,隔絕內外,然後向城中投書,言天陰教媱後戰敗身死歙州,首級不日就來,人心動蕩之下,輕易便可破城。”


    李絢三言兩語之間,一條毒辣的計策已經奉送而上。


    在場的眾人看向李絢的眼神中,霎那間,充滿了忌憚。


    即便是袁誼和冀囂這種熟人,聽到李絢的計策,也有些感到頭皮發麻。


    這才不到兩月不見,南昌王算計人心的手段,比在杭州之時,不知道強橫熟練了多少倍。


    “便如此吧,一顆假的人頭,死亡之後,亦難看出真麵目,淮都尉,此事就交托於你辦理。”段寶玄神色沒有絲毫動容,李絢的這點小手段,當年在西域戰場,早就已經被用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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