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大會順利完畢。


    鄉民們懷著希望迴家,但是,下江裏的那些什伍長,還有其他官員,則是不太有希望。


    他們的臉色,此刻如同吃了翔一般。


    因為,嬴政提及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貪腐。


    “今天,召集大家來,主要是探討去年賦稅的問題。


    為什麽實際收繳的賦稅比秦國製定的賦稅加上運輸途中火耗加起來,還要多?


    因為賦稅而導致鄉民麵臨餓死凍死的境地,甚至出現了老四頭這種中冬未過、人已歸土的現象。


    這是為什麽?


    此外,各位家居遮風擋雨,衣著得體,但是,就在相隔諸位不足百米處,半牆陋棚、衣不蔽體的鄉民,難道,就沒有入你們的眼嗎?


    下江裏之前的境況,究竟為何如此,想必有些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在自然與現實約束造成的窘迫情況下,天災已然不讓人活下去。


    再加上人禍,這是要絕人種。


    大家明白我說的是什麽吧?”


    嬴政坐在首位,語氣嚴厲,越說,語氣中的殺意越濃重,會堂的溫度一下子降低幾度。


    使得被問到的下江裏官吏不由下意識地縮了縮脖頸,緊了緊衣服。


    看著堂下,噤若寒蟬,嬴政心中真的氣憤,恨不得將這些為自己一己之私,不顧他人死活的蛀蟲斬盡殺絕。


    但是,此前杜哲曾告訴過他。


    殺一人簡單,殺十人容易,殺百人也可,殺得千萬亦可成,但是能殺盡天下人嗎?


    就算能殺盡天下人,但如此之行,有何意義?


    滅人容易,除根難。


    隻有除掉這種滋生貪腐的土壤,徹底淨化,才能有實效。


    否則,這隻能說是,解決不了問題,解決製造出問題的人。


    治病救人之道,預防為主,防範先行,除根為續,懲罰為次。


    所以,嬴政決定先談談。


    “既然大家都不說話,那就是沒有冤枉人了。


    今天我們不下定論,也不做處理,但並不意味我們不追究。


    希望諸位迴去後,細細迴想這些年以來,諸位都做過什麽,有什麽功過,如實詳細列舉一份清單出來。


    同時,去年賦稅的把戲,把多出的如數還迴來,之前年些的就不再追說。


    雖不追還,但,個人的自檢清單得列舉出來。


    明日,自己交到裏務辦事處,親自交給我。”


    眾人被這個新奇的自我檢查弄得有點懵,懵雖懵,但還是簡單易懂的。


    自我檢查,不就是靠自己發揮嗎?


    嬴政見眾人的表情,開口沉聲提醒道。


    “諸位,最好如實詳細的列舉。


    自己列舉的,並做出歸還補償的,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有人想著蒙混過關、欺騙大家。


    咱們醜話先說在前頭,到時,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嬴政不再去看眾人各異的臉色,那些臉下方,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不用猜也知道,至於多大膽,明天自會知道。


    “散會。”


    嬴政說完,開始逐客。


    官吏們開始離席,陸續離開會堂。


    “哲哥,你說,會有多少人如實送來清單?”


    待人走完後,嬴政看著空無一物的會堂大門處,漫不經心地問道。


    “嗬嗬,到時不就知道了。”


    杜哲來到嬴政旁邊坐下,毫不在意地說。


    “希望他們珍惜機會吧!


    否則,我不介意沾點血。”


    嬴政狠厲地說道。


    “有時候,比起百姓的血汗骨肉,不得已祭一些人的血,也是必要的。”


    杜哲言罷,兩人一齊看向屋外。


    這也是兩人無事時,最愛做的事,那就是隨便找個地方,坐在一起發呆。


    是夜。


    “爹,趙政那小子真這樣說?


    讓我們自己查自己,還把家裏的錢糧送出去?


    他是不是傻?”


    一個院子裏,雖無燈火通明,但焰火明亮。


    作為不用去上工的少數人之一的力大,此刻坐在火堆旁,向著旁邊的老人說道。


    這人正是下江裏的伍長之一:力。


    三父子正聚在一起商討白天嬴政說的事。


    “對啊,爹,這小子是不是沒有腦子,實在不行,讓我來當裏典啊!”


    力二在一旁說道。


    “沒腦子的是你們兩個。


    就說這修路建學堂,你們誰想得出來?


    那條筆直的不可能的建成的南江路,還有免費入學和包吃的學堂,以及給官府做工包吃且如數給工錢。


    這些,你們知道誰做得到?”


    力看著自己兩個不爭氣的兒子,真是恨鐵不成鋼。


    怎麽長了趙政近十歲,都是育兒育女的人了,不願去做工,守著自己一畝三地。


    再看看,十一二歲的趙政,都做了什麽事,細數這些事,每一件都足以名留青史。


    越想越比較,越比越氣。


    “沒有!”


    見兩個沒出息的兒子這下偃息旗鼓了,力意味深長地教導道。


    “大兒,二兒,你們要明白,你們爹我這個伍長,不過是顆芝麻。


    我們的孩子裏典,那是從鄉裏或者更高的地方來的人。


    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力大、力二搖搖頭。


    “意味著,這位少年裏典可能是哪家的公子爺,來到咱們這旮旯走過場。


    而且,很有可能來自縣裏,甚至更高。


    因為,過山虎受鄉裏的指使,如此看來,鄉裏也不知道裏典的背景實情。


    你們說,走過場,那就走走過場,咱們配合一下,走完自然就會迴去了。


    可是,咱們這位少年裏典,卻做了這麽些事,這好不好呢?


    當然是極好的!”


    力的語氣從吐槽到無奈,最後到仿佛看到希望,頓了頓,繼續道。


    “咱們的裏典大人年輕、有背景,而且有實力,有很神秘的能力。


    那路,真的隻能是天神下凡所為。


    作為神都要幫助的裏典大人,願意在咱們這旮旯做事,而且做的都是好事,這當然是好事,是很好很好的好事。”


    力很激動,力大、力二則有點疑惑。


    “爹,你的意思是?”


    “對,去把咱們家扣留的錢糧交出來,留足口食,把前些年扣留的補上,明天,你們兩個和咱一起把這些送過去。


    還有,想想這些年來,每年扣留了多少,少繳納賦稅多少,明天一道告訴裏典大人。


    咱們的少年裏典大人,是一位大善人,他做的事,是在造福咱們。


    咱們從外麵逃亡到這裏,為的不就是過安穩日子,過上更好的日子,讓子孫後代過得更好嗎?


    既然如今裏典大人在做,咱們家,也不能拖後腿。


    今後,你們倆帶著家裏人,都去做工,聽到沒有?”


    力最後言語嚴厲地嗬斥道,裏麵既有對於嬴政到來的歡喜,也有對兒子不成才的憤怒。


    於是,力大和力二隻得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道。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力。


    “爹,聽說新來的孩子官,要大家把自家錢糧交出去?”


    一座比力一家還有殷實的院落裏,同樣是火堆旁。


    一老者和一青年相坐。


    “對啊!”


    中年人無所謂地說道,繼續擺動陶罐中的粟粥,倒是青年人義憤填膺。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以為下江裏是什麽地方?


    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這裏是九裏亭的下江裏,是江南鄉的下江裏,不是他趙政小兒的下江裏。


    雖說大家都是遷來的,但今天的盛況,可不是遷來就能有的。


    顧、正兩家,還有我臨家,我們在這兒住幾輩子人了。


    這裏是三老四少的江南鄉,而下江裏,是童家的下江裏。


    想要我們家的錢糧,做夢!”


    老者臨笑道:


    “我兒,不可亂說,他可是官。”


    青年不慌,反而嗤笑道。


    “官?


    爹,我們下江,或者說江南鄉,就沒有官。


    以前裏典、亭長、有秩等,哪個不是三老四少一家的人?


    現在,還有以後也都是。


    江南鄉,可不曾有過趙家。”


    臨哈哈大笑,他老來得子,取名臨誌,而且,兒子也如他所願,頗為聰明,將家中流傳下來的書本都熟讀於心。


    如今,臨誌的一番見中根本的話,讓臨很是欣慰。


    “我兒不錯。


    來,吃碗飯,不去管他,趙政想要抓捕、懲罰我們,他也得有證據。


    否則,我們就去亭裏、鄉裏告他,讓他丟官脫皮,滾迴家去喊媽媽。


    哈哈!”


    “哈哈!”


    兩父子相視而笑,盛起碗,喝著粟米粥。


    下江裏的夜晚中,安靜無聲,卻也暗潮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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